這對年輕男女一路緩行,不過謝南渡很快便在一處院子前停下,只因為院門上掛有木牌,木牌之上,寫有姓名以及從征時間。
不過卻是墨筆寫就。
陳朝輕聲道:「陛下登基之初,便頒布從征之法,每個前往北境的士卒,都要在家中門前懸掛木牌,寫明姓名和從征時間,只是若是此人還活著,便是硃筆,戰死便換做墨筆。」
謝南渡沉默不語,她讀了很多書,對大樑上下諸事,只怕比一般的朝廷重臣還要更熟知。
之後兩人沿著長街走去,兩邊的院子大多都掛有木牌,只是硃筆寫就的,只有寥寥幾家,其餘都是墨筆。
這也就意味著,這些人家,早有人戰死在北境,甚至有些院門前還有不止一塊木牌,之後謝南渡在一處站定,看向眼前的木牌,沉默許久,這裡一共有三塊木牌,都是墨筆。
陳朝朝著院子裡面看去,看到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嫗枯坐於門檻上,痴痴看向北方。
謝南渡這才輕聲道:「看起來是三兄弟。」
陳朝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按住刀柄,大拇指不斷摩挲刀柄。
兩人此刻都沒了吃糖葫蘆的心情。
隨著兩人不斷往前,其實看到的木牌已經不計其數,一座新柳州,為大梁不知道付出多少,可大梁又有多少人能記住這些人?或者說整個大梁會有多少人關心這件事?
「陛下這些年不斷拔高武將在朝中地位,已經引起不少文臣非議,原本我也覺得是陛下做得有些激進了,但今日看了這般,反倒是理解了陛下的良苦用心,用命換的,再怎麼拔高都應當。」
謝南渡輕聲道:「書院前賢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但最該去記住的,還是那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之前我讀了那麼多書,以為對大梁已經有了一個透徹的理解,但如今看來,真不如出來走一走看一看,這趟我來對了。」
書中的大梁,始終是書中的大梁。
陳朝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再往前走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飄落小雪。
路過一座小院的時候,有婦人正要關門,便看到這對年輕男女冒雪行走,猶豫片刻之後,婦人很快開口,「兩位客人,我這裡有傘。」
陳朝和謝南渡聞聲停下,婦人已經將兩把略有破損的油紙傘遞了出來,陳朝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問道:「還有沒有多的?」
婦人以為這兩個衣著光鮮的男女是嫌棄油紙傘破舊,有些不好意思道:「就這兩把了。」
陳朝知道對方誤解了他的意思,開口笑道:「我是說,給了我們傘,大姐你要出門的時候,又怎麼辦?」
婦人擺擺手,笑道:「沒多大個事兒,我身子骨結實,淋雨也都習慣了,倒是這位姑娘,看著身子骨可不太好,要是著涼了,只怕沒個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陳朝笑了笑,推回其中一把油紙傘,只拿過一把傘,笑道:「等會兒雪停了,我們一定送回來。」
婦人連連搖頭,「不打緊不打緊,啥時候有空啥時候再說,到時候我要是沒在家裡,就放在門口就是,一把油紙傘不值錢,也沒人要。」
陳朝好奇問道:「大姐也要出門?」
婦人嘿嘿笑道:「可忙了,有活兒要做,等過會兒還得要去接家裡的小子放學,不過我兒子讀書可不錯,學堂的先生都誇得很!」
陳朝餘光一瞥,發現婦人的門上也有木牌,墨筆寫就,又耐著性子問道:「大姐一個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吧?」
婦人擺手,「還過得去,男人死了,但官府那邊幫襯,每個月的銀錢都發到手裡了,孩子上學也不花錢,不過那小子雖然讀書讀得不錯,可天天念叨著等長大了就給他爹報仇去,皮得很。」
陳朝皺眉道:「學堂也不收錢?」
婦人點點頭,「多虧咱們有個好皇帝老爺,咱們這些家裡有人去北境打仗的,可都不花錢。」
陳朝笑了笑,沒有多說,只是撐開那把略有破損的油紙傘,和婦人道別。
兩人走了幾十步之後,陳朝才開口說道:「每年把國庫的一半收入用於北境,可沒有全部花在那些士卒上,這些事情方方面面都是錢,朝中有人說陛下窮兵黷武,但這些百姓可對陛下感恩戴德。」
謝南渡輕聲道:「前朝與士大夫共天下,我朝與百姓共天下。可惜這個道理,很多人不知道,很多人知道卻不願意認。」
「任重道遠。」
陳朝笑了笑,「我要去城外一趟,見見那位徐明將軍。」
謝南渡皺眉道:「又要去殺人?」
陳朝無奈道:「我也不太想天天殺人,但有些人就非殺不可。」
謝南渡皺眉道:「這支軍伍雖然不在北境,但也是北境邊軍,你要殺人,傳出去之後,只怕你在北境邊軍的眼裡,又要留下惡名。」
陳朝撓了撓頭,「很麻煩,這次不僅有陛下那邊的旨意,還有我那位頂頭上司的軍令。」
「你不在邊軍,他的軍令能管你?」
謝南渡平靜不已。
陳朝嘆氣道:「可他娘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再回來成為我的頂頭上司了。」
謝南渡不再說話。
陳朝遞過油紙傘。
謝南渡接過之後,自顧自朝著前面走去。
陳朝則是走進風雪中,緩步出城。
懸嶺郡守軍,一向駐紮在郡城之外的青田大營,主將徐明剛和魏序商議完這次北行的路線,便匆匆返回青田大營,只是剛回到帥帳,還沒來得及坐下,便聽說那位陳指揮使來到了大營這邊。
只是不等他出帳相迎,那傳令士卒便一臉為難地看向徐明,「將軍,那位陳指揮使說就讓將軍在帥帳等他。」
徐明皺眉,有些不滿道:「他又不是我北境邊軍,即便是左衛指揮使官階比本將高,也不至於對本將發號施令吧?」
傳令士卒點點頭,「屬下之前也是這麼問的,但陳指揮使說」
「說什麼?」徐明有些不滿地看向他。
傳令士卒低聲道:「陳指揮使說是陛下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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