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境內泥濘的道路讓牛僧孺的隊伍舉步維艱,在前一個驛站換乘的馬匹還未趕到下一個驛站便已經累的跪在地上,任憑車夫抽打也不起來。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神策軍士只得上前推車,馬車卻紋絲不動,牛僧孺也顧不得體面,下車踏著污泥行走。
周圍儘是腐爛的屍體,漫天的蚊蟲圍繞在牛僧孺的身邊,烏鴉和禿鷲也趕了過來,排隊停在遠處,側頭望著他們。
神策軍士張弓搭箭射殺了好幾隻烏鴉,才將它們驚走。
入夜的時候,狼叫聲此起彼伏,遠處閃動著無數的黃綠色眼睛,貪婪望著牛僧孺他們的帳篷。
有的神策軍士怕了,竟違抗軍令躲在帳篷里不出去夜巡,被隊正當場處決,屍體扔將出去,野狼便一擁而上,分食屍體。
神策軍隊正瞅准機會,拔刀沖入狼群,一下子砍翻了兩隻野狼,其他的狼便退走了,夜晚卻還是盤踞在帳篷周圍的高地上嚎叫,牛僧孺和衣坐在帳篷內,手按著橫刀。
接下來的兩天,陸續有幾名神策軍士病倒了,他們發熱,腹瀉,渾身顫抖,隊正不願意捨棄他們,便令其他軍士背著行走,結果還是死掉了。
就這樣,等到牛僧孺到達汴州城的時候,護衛的神策軍士已經不到三分之一,牛僧孺滿身儘是污垢,卻還要在距離城池不遠的地方換上朝服,雙手高舉聖旨緩緩行進。
待到城池近前,卻見城池閉著,災民們見有人來了,都圍聚過來,眼巴巴的望著牛僧孺隊伍中的馬車。
牛僧孺行進到距離城池不到三十步的時候,見城門還不開,而宣武節度使王彥威竟在城樓上觀望,不僅怒從心起,沖王彥威咆哮道:「大膽!天子詔書,爾等不出城恭迎,可是要抗旨不尊?!」
王彥威急忙跪下呼喊道:「臣宣武節度使王彥威不敢抗旨,但此乃非常之時,當防非常之事,我當縋籃而下,接牛使相(按唐朝規定,外地任職的官員加中書門下平章事者,稱之為使相)入城!」
牛僧孺卻寸步不讓:「陛下查察汴州災情,體恤汴州百姓,遣我為使治理水患。所到之處,陛下聖德廣播,群臣吏民當沐浴聖光,叩謝皇恩,哪個敢造次?!開門!!」
災民們知道牛僧孺是皇帝派過來救災的,失聲痛哭,相繼跪倒在地,哀嚎聲綿延不絕,烏鴉們被驚的飛起,遠遁到其他地方。
牛僧孺命人將攜帶的乾糧,肉乾等取出來,分給災民們充飢。
災民們一時歡欣,叩首在地,高呼牛僧孺為「德公」
王彥威見如此情況,便命州軍打開城門,列隊兩邊。
又喚汴州刺史,汴州長史,司馬,還有節度使僚佐等人出城迎接牛僧孺,按照尊卑次序跪地接旨:「臣宣武節度使王彥威,偕汴州刺史齊輝,長史、司馬,宣武節度副使、支使、軍司馬、都虞侯,兵馬使等接旨」
牛僧孺冷哼一聲,將聖旨緩緩打開,中氣十足的宣讀起來。
「門下:天降不測,汴州災禍,百姓塗炭,朕心痛之,夜不能寐,常想往之,奈何國事冗雜,片刻不得歇。中書牛僧孺,良善賢才也,乃一朝柱石,朕親信之,故遣其往汴州,代朕查察災情,救治百姓」
「因之,封牛僧孺為檢校中書侍郎,加戶部侍郎,同本部平章事,兼宣武軍觀察使。與宣武軍節度使王彥威等齊心治水,德澤萬民,不得有誤,欽此!」
王彥威等汴州官僚叩首,將牛僧孺手中的聖旨接下來。
「牛使相,一路舟車勞頓,還請入節度使府邸休息,下官略備薄酒,為使相接風洗塵」
牛僧孺推辭道:「災民受苦,我既為遣使,實在不敢苟安,孟將軍放饑民進城,安頓他們在城中,搜城中百姓餘糧賑災,計在州衙賬簿上,待賑災糧到,按兩倍奉還」
「另外,請城中百姓將州城周圍的死屍焚燒掩埋,以絕疫情,並讓各縣城效仿之,暫時安定災民的情緒」,牛僧孺的腦子開始轉動,努力回想著在路上忍受著惡臭琢磨出來的救災方法。
王彥威環視了一圈越聚越多,懷著期待目光的災民,拱手道:「下官馬上就去辦」
這汴州城內有一座廢棄的州軍營,就在新軍營的對面,平日放些草料雜物,王彥威思慮再三,便將集中災民安置在這裡。
一方面可以隔絕瘟疫的傳染,另外一方面,一旦有非常之事,州軍能及時趕到控制事態,可謂一舉兩得。
王彥威乃是鄭州人士,大大小小的水患經歷無數,他對於災民暴動的事情記憶猶新,所以處置災民總是小心翼翼。
他原定的計劃乃是令各縣城封閉四門,拒絕災民入城,待救災糧到即可解決問題,安置災民。
可是牛僧孺來了之後,他的計劃便完全被打亂了。
牛僧孺提出的救災方法讓他膽寒,他預感總會有大事發生,事實證明,他的小心翼翼是對的。
災民入城之後,王彥威按照牛僧孺的命令派兵挨家挨戶的搜集城中百姓的糧食,戶曹參軍隨從記錄糧食多少,以汴州衙的名義開度支條與百姓,他們可在賑災糧食到達之後憑藉度支條領取兩倍糧食補償。
當晚,災民們便喝上了雜糧粥,吃上了麵餅,人人都在興奮的議論牛僧孺,誇讚之聲此起彼伏。
率軍夜察的牛僧孺在聽到了災民們的議論之後,喜悅溢於言表,當晚便召王彥威與齊輝等人商議接下來的事宜。
汴州城的百姓已經安歇了,舊軍營安置的災民卻還在議論,嘈雜的聲音即使在刺史府也聽隱約可循。
大堂之內雖然蠟燭林立,但光線依舊昏黃,趨光的蚊蟲趕過來,繞著圍聚在一起的官員們嗡嗡的叫。
驅蚊的艾草已經燃盡,沒人取新的再添上。
王彥威等人靜靜坐著,一言不發。
倒是牛僧孺,勁頭十足,如同一隻飢餓的豹子,來回的踱步走動。
「糧食還夠多久?」,牛僧孺問戶曹參軍。
戶曹參軍回答道:「還有一百石雜糧,三十石谷糠。災民數目龐大,精打細算也只能維持三天」
牛僧孺皺起了眉頭。
王彥威坐直身子進言道:「使相,下官以為粥飯當一日一餐,一人一碗,保饑民不死即可。另可派人催發賑災糧,一旦糧到,災情自可解決。而後分糧與災民,遣其回家,汴州可安」
汴州刺史齊輝也附和道:「下官附議」
當地的僚屬官員也紛紛附和道:「下官附議」
王彥威此舉非常穩妥,乃是多年的經驗積累。
但牛僧孺卻不同意:「不可!道路淤塞不通,賑災糧到達之日遙遙無期。五日不到尚可,如果十日不到呢?十五日不到呢?各位皆食君祿,災民可只有吃黃土的份了,一旦激起民變,誰來承擔?」
王彥威搖頭道:「使相不必擔心,下官已安置州軍於外,一旦災民生事,州軍可瞬間鎮壓,不出片刻定當息事寧人」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安忘太宗皇帝訓誡乎?孟將軍,你乃陛下欽點一方封疆大吏,地方父母官,代天子管理百姓,理應愛民如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王彥威低下頭:「下官失言,望使相恕罪」
牛僧孺沒有繼續追究:「也罷」
他又繼續踱步,一直到蠟燭將燃盡,雜役們將要更換蠟燭的時候,牛僧孺開口說話了:「從明日起,災民一日兩餐,每人一碗粥,一塊麵餅,糧食不夠抽調軍糧補充!」
「使相!」,王彥威驚呼道。
牛僧孺深受示意他安靜:「另外,遣人往押送賑災糧的隊伍,令其就地搭灶,造飯施粥救濟災民,所費糧食記錄清楚即可」
「城中災民,可有願往施粥地的,可帶四塊麵餅出城作為乾糧」
「州軍一律出城,一部沿各官道清理淤泥,保證道路暢通,每日多勞者,策軍功一轉;先疏通官道者,全營策軍功兩轉!一部往河堤壩,合沿河六縣之軍士,搶修河堤,策軍功如疏通官道者!」
「臨近外州、外縣之災民,可離籍地往外州、外縣,周圍州、縣當盡力安置災民,待災情減緩,當遣災民回原籍。此大災之時,非比尋常,各地官員,有不安災民自顧者、違抗本閣策令而不尊者,當立斬之!」
王彥威等本來還想與牛僧孺爭辯,但牛僧孺最後一句話鎮住了所有人,王彥威將抬起的手又放下,說了句:「下官這就去辦」
牛僧孺滿意的點點頭:「諸位可以回去思謀執行了,希望諸位與我同心協力,將水患治理,讓百姓安居,屆時我當表奏陛下,為諸位慶功!」
「謝使相」
諸官拜謝牛僧孺之後,便依次走出刺史府大堂。
齊輝回頭看牛僧孺還在大堂內踱步,便也隨諸官走出刺史府,趕上去與王彥威並列行走:「將軍果真要讓姓牛的這樣胡鬧?」
王彥威反問道:「他可是陛下欽點使相,你我如何批駁?」
齊輝眼珠子左右一掃:「將軍,你我可偕汴州同僚上表陛下,請陛下另派遣使賑災,不然···」
「不急不急,未出大亂,現在貿然上表不穩妥」,王彥威停下腳步:「我敢斷言,不出五日,你我及僚屬上表的時機便會到來!」
而待汴州官吏離開之後,牛僧孺卻又思索起來。踱步至十一個來回的時候,終於咬牙狠心,跪坐下來修書一封,交與神策軍士:「速去交與昭義節度使劉從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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