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落山,西北的寒風便趁機占領長安。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寒意穿過門與窗,透過屋檐和外廊滲透進房間裡,譚澤露一哆嗦,打了一個噴嚏,便放下書往炭盆邊挪了挪。
郭淮璧拿了一件大氅推門進來,替譚澤露披上,又將炭盆往譚澤露身邊挪了挪,而後拿起剪刀去剪蠟燭棉芯。
「有想過未來嗎?」,譚澤露突然問譚澤露。
郭淮璧搖頭:「罪臣之後,何談未來?我這條賤命就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向仇、魚二人復仇」
譚澤露招手讓郭淮璧坐到炭盆近前:「你還有沒有別的親屬?」
郭淮璧搖頭:「都死了」
「你脖子上那個墜子······」
郭淮璧將墜子攥在手中:「這是外祖父送我的」
「他······」
「死了」
「嗯?」,譚澤露一驚:「你怎麼知道他死了?」
郭淮璧面無表情:「我從來沒見過他,只聽父親說他在西川任職。後來家遭橫禍,父親自盡之前告訴我外祖父已經病死在西川」
「那你知道外祖父的名諱嗎?」
「不知道,父親從未提過」
譚澤露想了半天,又問道:「願意跟著我回淮南嗎?」
郭淮璧臉上當即有了喜色,但隨即又添上憂色:「不願意,我是罪臣之後,先生能幫我報仇,我已是銜草結環不能報,安敢再拖累先生?」
「連跟我回淮南都不願意,何談銜草結環?」
「我······」
「況且,我也是罪臣之後,你我差不多」
「謝······謝謝先生!」
從前,譚澤露總以為自己是這個世上最悲苦的人。他親歷爺娘雙亡,親歷背井離鄉,不得童真童趣,不得爺娘寵愛。
可如今,在面對郭淮璧的時候,他頓感自己幸運。
雖無雙親,但並不坎坷,淮南阿郎待自己如親嗣,關愛有加;雖背井離鄉,但卻並不顛沛,反而錦衣玉食,富貴成長。
而郭淮璧卻是在掖庭宮長大的,既無人關愛,也無錦衣玉食,坎坷顛沛受盡,困苦磨難盡得。
孤鳥哀鳴,遇同類而自然親近,感情非其他所比。
再者,譚澤露是承著李德裕的恩情的,郭淮璧是李德裕的外孫女,自己帶她去淮南,也算是報恩了,更何況李德裕已經先言將郭淮璧許配給譚澤露,他更不能辭。
正在此時,李福生端著一尊小火爐闖了進來,不等譚澤露問幹什麼,便轉身又出去,進而端進來一盆肉,放在小火爐上:「先生,今日府里落下兩隻雁,阿翁讓我送一隻給你」
「如何落的?」
「一隻箭傷發作死,一隻哀而觸地亡」
譚澤露點頭:「福生,再去廚房拿一套碗筷來」
李福生不解:「先生,你一個人為何要再要一套?」
譚澤露正要解釋,李德裕便進來了。
李福目瞪口呆:「我······我馬上去拿······」
李德裕不禁問:「拿什麼?」
「知道閣老要來,去拿碗筷」,譚澤露回答道。
李德裕坐在譚澤露的對面:「先生怎麼知道我要來?」
譚澤露指著那一盆雁肉:「不但知道閣老要來,而且知道閣老為何而來」
「哦?洗耳恭聽」
李福生正好將碗筷拿來,郭淮璧便給兩人盛了雁肉。
譚澤露夾起一塊肉:「雁春北而秋南,春肥而秋瘦,於是胡人有約:春獵而秋禁。如今正是雁南歸的日子,按約來說是不能獵殺的」
「如今胡人開了禁忌,只能說明一件事情,他們斷糧了」
「今年黠戛斯與回鶻汗國作戰,想必是回鶻汗國戰敗,殘部依附在北部邊疆,邊軍請示撫與伐,陛下問策於閣老,閣老不決來問我輕微之言」
李德裕又問:「先生怎麼就知道是回鶻汗國戰敗,而不是黠戛斯戰敗?」
「其一,回鶻汗國今年內亂頻繁,各派互相爭鬥傾軋,實力大損,斷然不是黠戛斯的對手」
「其二,黠戛斯作為回鶻汗國的附屬,約定每歲向回鶻汗國貢金銀美女兵器羽箭,已盡本分。回鶻汗國卻壓迫更甚,此天地不容,道在黠戛斯,回鶻汗國斷然不能取勝」
「其三,黠戛斯在回鶻汗國西北,如果戰敗理應退居西北,在那邊射傷的雁,是斷然撐不到長安城才死去的」
李德裕驚而作長揖:「先生!」
譚澤露吃了一口雁肉:「嗯,肉鮮美,閣老嘗一嘗」
李德裕卻對雁肉毫無興趣,轉而問策:「先生既然知道我的來意,恐怕早有計策在胸?」
「閣老以為呢?」
「戰!此戰必勝」
譚澤露沒吱聲。
李德裕又說:「先生不會要撫吧?雖然可以保護公主,但是必定養虎為患!」
譚澤露又搖頭。
「先生······」
譚澤露放下筷子:「先撫再伐是為良策」
「養為禍患再除之,是否多此一舉?」
「閣老放心,此事我早已有計算,閣老明日只管諫陛下招撫。此時回鶻孱弱,伐之定勝,牛黨定會諫伐,閣老一定要辯,並發僚屬共諫,不日便有轉機」
李德裕點頭:「我明白了!先生請慢用,我不打擾了」
李德裕走了之後,譚澤露又給自己盛了一碗肉,便讓李福生將肉帶去雜院給下人們分了,而後將李德裕的那碗雁肉遞給郭淮璧:「吃吧」
郭淮璧不敢接:「尊卑有別」
「你我都一樣,何來尊卑,吃吧」
郭淮璧這才接下碗筷,卻也不吃。
「怎麼?看不起我?」
「不是不是」,郭淮璧趕緊動筷子,將大塊的肉塞進嘴裡。
「之前的事,是我不對,我該謝之於你,對不起!」
郭淮璧一愣,眼淚就流出來了,一滴滴落進碗裡。
像郭淮璧這種女子,最是不怕強硬,越抑越揚。
可這種女子也有個弱點吶!
她嘗盡了人生酸苦,卻怕人生甘甜,只需一絲,便會將她徹底擊垮。
世上不乏此等人,但凡遇到滴水恩,更以江海情報之,說是重情,其實啊!那是孤苦啊!
第二天,正是朝會之時,李德裕果然進言:「陛下,臣以為,回鶻當撫不當伐」
「李侍郎,你何以被一條犬嚇破了虎膽?往日的虎威何在?」,牛僧孺從大臣中站起來質問李德裕。
李德裕針鋒相對:「敢問牛少保,憑什麼認為回鶻是一條犬?又如何以為邊軍必勝?」
牛僧孺舉起玉笏向皇帝:「自先帝文宗開成年間來,回鶻內亂,內鬥不已,今年又被黠戛斯擊敗,潰散於賀蘭山,陰山一帶,人困馬乏,糧食短缺,戰之必勝!」
李德裕反駁道:「夏綏、朔方、天德軍、振武軍四地雖合稱軍士三十萬,但軍士分散,不能集中。如今酋首烏介帶十三部,嗢沒斯帶五部,另有散部十餘,合計三十餘萬」
「其兵鋒可指邊關各處,且虛實難知,貿然開戰於我不利」
「而且大唐與回鶻有約,開戰我們不義。不義,我必敗」
「還有,太和公主鑾駕尚在回鶻,烏介已經迎娶公主,兩家締結姻親,陛下更不能開戰。一旦開戰,烏介降罪於太和公主作出悖逆之事,牛少保有何面目去見先帝穆宗等?!」
鄭朗又站起來:「黠戛斯乃是先帝太宗欽定血親,與我大唐一脈同源,我們出兵回鶻順天應人,何來不義?」
李德裕冷哼一聲:「那就要問一問牛少保,先帝文宗太和五年,我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吐蕃悉怛謀欲以濰州降,牛少保當時拒不納降,可是講仁義的很吶!」
牛僧孺指著李德裕:「你!」
先帝德宗貞元三年曾經與吐蕃贊普(藏王的稱號,相當於中原王朝的皇帝)有約定,互相不攻打。但是在先帝文宗四年的時候,吐蕃先行破壞約定,進攻西川。
第二年,鎮守濰州的吐蕃將軍悉怛謀想要投降唐朝,李德裕欣然接納。
濰州是西川的門戶,也是遏制吐蕃東進的重要咽喉,得到濰州就能更好的防衛吐蕃。
李德裕將這件事向中央通報,結果當時擔任宰相的牛僧孺痛恨李德裕,為了泄私憤便以「不能破壞與吐蕃的約定」為理由拒絕了悉怛謀的投降,並且要求李德裕將悉怛謀遣送回吐蕃,並且將濰州退還。
先帝文宗後來思謀起這件事,越想越覺得吃虧了,明明在太和四年的時候,吐蕃已經先違反約定了,為什麼大唐還要遵守這個約定?
牛僧孺在得知了先帝文宗的想法之後,畏懼而主動提出貶謫的要求,於是被貶謫為淮南節度使(大致在今天的安徽南部)。
這是牛僧孺在朝政上的污點,他被先帝文宗貶謫之後,就一直很怕別人提起。現在李德裕在朝堂上突然提起,可想而知牛僧孺有多麼憤怒,但是卻無法反駁。
這個時候,兵部尚書李固言站了起來,橫眉冷對李德裕:「李侍郎,你是不是又聽信了你家豢養的那個跳樑小丑的話?豈知此乃大唐中興之兆,豈容一個黃髮小兒指點?!」
譚澤露站了起來:「李尚書!下官忝掌大理寺少卿印信,一心只為虞正卿分憂,朝堂之事下官不敢妄議,還望李尚書自重!」
「譚中丞在的時候,可是一日三諫啊!想必少卿也是有令尊風範的」,李固言不依不饒。
「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況庶人乎?」,譚澤露厲聲說道。
「夠了!!」
李固言還要與譚澤露辨,皇帝突然大喝一聲,李德裕等馬上禁聲了。
「你們眼裡還有我這個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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