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年後 13.山中

    高先生怎麼會是反賊呢?如果是,他武成十二年就該反了啊?

    武成十二年,南然明文皇帝北伐,景軍初時大潰。如果要反,那時便該起事了。事實上,那次大戰中,確實有不少人變節,最後幾乎是靠望蒼侯從北疆帶來的幸方部隊力挽狂瀾,才等到了貞國公的援軍。

    對這事,六師兄也不清楚,只說是大師兄突然加上的。但大師兄語氣也不重,只讓他們注意一二即可,不是定了的事情。但就算如此,也足以讓晏可際心中翻山倒海了。

    「我們能遇見元巫嗎?」傅思晴聲音打斷了晏可際的思緒。

    在他們的前面有著一座祠廟,這麼說或許過於誇大,應該是一座屋子才對。裡面擺放著一尊木塑神像,這神像看著和晏可際在玉中城看過得頗為相似,但更加粗陋。他們隨意地坐在屋子裡,外面的樹上拴著三匹從南軍借來的便於上路行走的梁方馬。

    他們在一座不知名山峰的山腰上。就在山腳下,便有十來戶人家。這屋子雖然頗小,但收拾得還算整齊,擺著祭品,大概算這村子的社廟吧。

    他們現在已經進入了玉台山中,按照村民的說法,離葉落峰還有三日路程。但他們還有御風真氣加身,這般算來,便已經不足兩日。奔波了一上午的七人現在可以在這屋子下休息一二。

    傅思晴站在那粗陋的神像下繼續說道:「我本來以為那水神廟的司祭一定會那些傳聞中奇奇怪怪的元地法術,結果我跟他聊這個,他嚇得拔腿就跑。」

    晏可際想到了自己在玉中看到的元巫施法的場面,心中泛起了一陣噁心,據譚弘益解釋,伍紹均本來指望那些元巫能用些法術,延長自己的壽命,不過想到哪儀式結束後,他便遇刺身亡,倒也是諷刺。

    晏可際於是說道:「元方也沒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法術,比如我們熙義二州,便文教昌盛,沒有那麼多左道巫師,行怪力亂神之事。」

    盧見笑著回傅思晴道:「那當然,人家可不想被沉到白露湖底,可不得快點跑嗎?」

    「沉湖?」

    「這事我曾親眼見過。」紀嗣音說道:「那時是武成九年剛開春的時候,望蒼侯剛到元北,在義州駐紮。義州刺史府那時又亂又小,望蒼候便住到我們那裡,有許多元方俊傑前往拜見望蒼侯。同時來的就有義州白露湖神廟的司祭,和一些出名的元方巫師,我記得一共有六人,他們都穿著奇裝異服,臉上也用五色顏料塗抹。他們給初來乍到的望蒼侯一個預言,我記得預言是這麼說的『玄熠明光,白湖水漲,梁士冬薨,鄢德亂生』。」

    「聽著似乎是警告之語,畢竟玄熠光亮之時,乃是冬季,而那時若是白露湖水漲便算陰陽不調,難免生亂。後兩句則是此類巫師一貫的語焉不詳。」

    盧見笑著道:「警告?這幫人就差沒直接咒望蒼候祖宗十八代了。我大師兄當時也在那裡。這些人畢竟是口說的,語義或有不明之處。但若按我大哥所解,望蒼候是梁州人氏,所謂『梁士』所指的自然是望蒼候。至於『鄢德』,中都舊稱便是鄢城。」

    「正是如此。」紀嗣音接道:「當時我記得他們講完四句話,亂鬨鬨的屋裡瞬間便安靜下來,就是南軍,也未必能肅靜如此。我那時年紀小,不知道這些話什麼意思,但也覺得不大對頭。望蒼候倒只是笑了笑,他說他知道白露湖神廟素來祈雨靈驗,便要那六人在白露湖神廟祈雨。當時是春季,卻遲遲不見雨水,也是眾人心憂之事。但他只給了六人三日時限。」

    「後面呢?」

    「當然沒什麼用處,望蒼候便把六人縛石沉湖,親族弟子一律發配北疆。七天後,元北第一場春雨到來,就不知道是這六位巫師祈禱之功,還是沉湖之報了。」

    「那以後這等巫術便在元北絕跡了嗎?」

    盧見回道:「那倒不至於,此事之後,元北一些祠廟被改作學校,田產也被沒收,所以這些巫術在元北大廟中是看不到了。不過,在元北的市井裡巷,鄉野田間,就比如玉台山中這些東西都看得到,也不被管束。」

    是的,比如說玉中城的老鴉廟,晏可際很好奇那些法術真的有哪怕一點作用嗎?它們似乎保不得伍家家主的性命。

    「那我們能有幸看看嗎?」

    「最好別。」晏可際脫口而出,「元巫作法,確實是詭異殘忍,似你這般出身,還是遠之為宜。」

    傅思晴笑著道:「怎樣出身也不能攔著生老病死,據說元巫能越生死而尋自在,所以我想看看。」

    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馬鈴聲,走來一位約莫四十上下的男子牽著一匹矮腳馬從山上走下來。那馬看著頗為疲憊,走得遲遲緩緩,上面滿滿當當地塞著各式物品,那男子身上也背著各色貨物。到了這屋前,也停住腳步,與晏可際一行隔開二三十步,坐在屋外的地上,取出乾糧和水來休息。

    盧見上前問道:「敢問兄弟作何營生,如此辛苦地奔波於山間。」

    那漢子回道:「無非是在玉中辰買些鹽巴,鐵器,玩意,販賣到周邊先野去,再從先下買些連食,山貨,賣回玉中辰哩。」

    他頗有些口音,聽著確實像玉台山民。

    「聽聞玉中伍家的家翁近日死了?」

    「好憲確有此事,不過這些事情我們這些先野小民也知會不親楚。我們只在集鎮上買些單西,又進不得那私堡。瞧你們這副打扮,應該是閒散遊俠吧,你們是哪路山隊雇來的護衛?」

    「是坪州譚家。」大概是怕盧見不了解其中底細,譚弘益立馬接道。

    坪州譚家是元北豪族,自從武成年元北豪族大換血之後,便有所謂周一譚二的說法。但與長熙周多有入仕官員不同,坪野譚現下還是以貨殖立世。在武成十二年景軍潰敗之時,譚家費錢數十萬以資助景軍,由此掛上了總領軍府的關係。玉台山出產之物,賣到元北州縣,多由譚家主理。

    那漢子臉上同時露出敬意與迷惑:「譚家?那確實是好主顧哩,只是我前些日子到玉中辰聽到傳言,說譚家的山隊在葉落凜那條道上被人劫了哩,人都死完了。你們怎麼好憲沒事人一樣?玉中辰的傳言素來是五真五假,看來這次又是如此。」

    按譚弘益此前說法,這漢子所說的葉落凜大概就是葉落峰,那是玉台山中三條大商道之一。

    譚弘益驚道:「譚家的商隊在葉落嶺被人劫了,誰人有這般熊心豹子膽?而且葉落嶺不是在玉中城百里內嗎?伍家沒管?」

    「這些事情我一個先野小民如何知道?而且據玉中城內傳言,三條大商道哩,除了去然國那條外,都竄出了匪徒,有貨物都被劫了哩,一般行人聽說無事,但也不敢走。品寧堡也緊鎖堡門,不見外客。玉中辰內現下都沒人真收錢米,到處都是風言風語。著實惹得人心歡。若你們是譚家人行山,勸你們棄了貨物哩,從小道早走了事。」

    「多謝兄弟提醒,不過我們護送譚家家人到坪州,與商隊不是一路。」盧見說道。

    「雖是如此,」盧見話才剛完,鄭由義便道,「我們乃譚家所雇,自當為譚公竭心盡力。況且這等山匪霸凌小民,豈不該死,我如今碰上了,必要除之。我且出些銀子,把你的馬匹與貨物買下,扮作商旅,誘使那賊匪來攻,然後一舉除之,既為我等泄心頭之憤,又為你們除害,可好?」

    晏可際猜那幫匪徒自然是墨鳥門所假扮的,為的大概是逼迫伍和泰就範。但他們此次前來只是為了偵知玉台山墨鳥門勢力究竟如何,與他們堂堂相攻,未免節外生枝,但晏可際是喜歡鄭由義這番議論的。

    不過那漢子聽完鄭由義的話,卻神情激動起來,連忙說道:「你們卻是好漢,其實我本來也是在葉落凜那條道上行商理,如果你們願意除掉此害,這些貨物倒也可以全散給你們,只要你們別把我馬折了便是哩。」

    盧見沒有再讓鄭由義回復,自己起身拱手道:「我們商量一二,兄弟你可在此稍等。」

    說完此話,盧見便招呼六人去到一邊。

    「杜姑娘如何看待此事?」盧見所詢問的第一人不是鄭由義,而是杜卉。

    「我鄭師弟素來有俠義心腸,只是玉台山險惡,我等又人生地不熟,一切還等盧校尉決斷。」

    盧見點了點頭,轉身問譚弘益道:「你熟悉玉台山情況,你覺得鄭兄弟的謀劃可行嗎?」

    譚弘益苦笑道:「我倒是熟悉玉台山地形,只是墨鳥門在暗處。你們說這門派是鴉青門之後。那鴉青門,我聽說過他們的赫赫威名,所以總覺得墨鳥門應該也不好對付。」

    這時鄭由義卻道:「以強凜弱,賊商害民,總是錯而非對。我等不事農桑,而能白得奉養,又有何功德?不正是天下人望著我們滅惡盪邪嗎?盧兄弟原來到此是為了偵知情況,那是因為墨鳥門隱在暗處,如今他們卻敢堂而皇之地虐殺商旅,如此而無動作,只怕玉台山中怕是都要歸了墨鳥門。」

    鄭由義的話說得大氣稟然,晏可際更覺得有道理,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在七人之中,也只有晏可際看樣子贊同鄭由義。

    盧見笑道:「如此看來,至少我的七弟是贊同鄭兄弟的。」

    鄭由義復對譚弘益道:「敢問譚兄弟,那譚家護送商隊的人馬會雇上幾位遊俠?武藝如何?」

    「多則五位,少則一位,都是元北本鄉遊俠,但武藝多少我也未曾較量過,只是元北素有周一譚二的說法,想也不弱。」

    「那玉中城幾條商道平時劫匪多嗎?」

    「自然是有些的,但都不頂用,那些劫匪都是些玉台山部落,或者無業游民,遊俠沒幾位,哪有這麼大陣仗。」

    「那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一搏,我計量有三,其一,元北真正的猛銳之士都去軍中作了武毅,而譚家名聲在外,敢劫他們家的少之又少,這幫遊俠疏於戰陣,恐怕不可與我們相比,其二,墨鳥門在玉台山中幾無敵手,必然驕橫,連譚家都劫下了,他們布置在商道上的布置必然疏忽,其三,在來的路上,盧兄弟為我們講述過在玉中城與墨鳥門的遭遇,我們對墨鳥門其實所知甚少,但墨鳥門一心想拿下玉中,卻恐無疑。恐怕唯有以玉中為餌,才能不斷調出墨鳥門,而破掉墨鳥門截斷玉中商路的謀劃,才能逼迫墨鳥門更進一步現身。」

    「鄭師弟雖有謀劃,可我也有些擔心處,」杜卉突然說道:「第一,我們急於往鴉飛山,沐州而行,路程遙遠,時日無多,節外生枝,只怕耽誤大事,這是天時不在我。第二,墨鳥門能有如此大動,證明他們山中積累必久,則地利不在我。第三,我們七人未加磨合,互不熟悉,真說起來,也未必比得上譚家的護衛,則人和不在我。

    鄭由義笑笑:「師姐說的有道理。」

    晏可際知道自己得說些什麼,便道:「我此前在玉中,當時墨鳥門欲要奪取玉中,人數卻不過二三十人。若非伍家部曲主力不在玉中,恐怕墨鳥門斷難生出風波。敢問六哥,以你所知,墨鳥門今日又能有多少人呢?」

    盧見讚許地笑了笑,然後道:「我曾去過墨鳥門的鴉飛山,那時他們能凝氣護體的遊俠便不過百人左右。如今景然交戰在即,恐怕墨鳥門能留下的人,不會太多。就算往多了說,也不過六十人,這六十人要封鎖商道,又還要盯住玉中城,恐怕很難。當然,葉落峰這條道,他們畢竟截殺了譚家商隊,便往多了算。那放在葉落峰那條道上的,也不會超出三十人。」

    傅思晴道:「如此說來,細心謀劃,倒是能破之。」

    杜卉道:「師妹不可親身犯險。」

    晏可際立馬道:「傅姑娘是金貴人物,到時情況若有不對,杜姑娘可自行決斷,不必戀戰。」

    杜卉沉默下來。

    盧見道:「那便這麼定了,誘殺墨鳥門人,畢竟大利玉中,要他們協助也是應當。譚兄弟,你不必在此逗留,勞煩你先往玉中城跟伍和泰聯絡一二。不過清儀派之事不必對伍公子說起。」

    譚弘益在七人中武藝與晏可際相差不多,可晏可際有巡星九步傍身,若有不利,仍可逃跑,譚弘益卻無這本事。

    「謹受命。」

    「七弟,去把那位兄弟喚過來。」

    那漢子隨即布著狐疑的臉色走了進來,盧見看他來了,當即對他說道:「我們可以幫你們玉中山民除掉這些賊子,但需要你來幫我做些事,你需要親自去走那條商道,以作誘餌,當然我們會保護你。」

    傅思晴道:「他又不會武功,如果……」

    但盧見沒有讓她說完:「我們只有七個人,不可能讓一個遊俠背著那麼重的貨物進了是非之地。」

    那漢子的聲音顫抖不堪,但還是回話道:「這,便也不是不新,只是到時候我活下來有幾多機會?」

    「五成。」盧見倒並無欺瞞之意,只是這樣倒顯得冷酷無情。

    「七成。」鄭由義旋即叫道,「就算盧兄弟保不下你,我也會儘量保你無虞。」

    傅思晴仍是不安。

    那漢子顯然也頗為猶豫,眾人就這般靜候了一會,他才說道:「你們知道有個地凡叫金葫村嗎?」

    譚弘益點點頭,看到譚弘益點點頭後,盧見立刻從包袱取出一錠金子,約莫十兩重:「事成之後,這便是你的。若你遭逢不幸,你的妻子會得到此般大小的兩錠金子,而且你的妻兒會被送到坪州。」

    說完,盧見便用摧敵真氣,把金子分成兩半,另一半直接甩給了那漢子。

    「那好,你們去村中找葉久壽家便是,若落葉凜那條道長久不通哩,我扽(等)估計也是個餓死的皿,便隨你們做了。」

    盧見點點頭,對紀嗣音道:「勞煩嗣音扮作這漢子的妹妹,隨身照應他一二。鄭兄弟不擅易容之術,而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事情恐怕只能勞煩旁人。」

    鄭由義當時正欲主動請纓,聽完盧見的搶白,只笑了笑。

    紀嗣音自去馬上取東西,作山中姑娘打扮,假作那漢子的妹妹。

    主意既定,六師兄的安排便是不可違背的,晏可際在軍中待過,對此一清二楚。

    七人就此分為了五路。譚弘益去往玉中。紀嗣音與那行商漢子走於大道行商。除盧見外的四人則在路旁的林間看護他們。而盧見本人則在最前方偵知情況。

    每日黃昏時林中五人會在一起碰面,那時除了紀嗣音外眾人都會聚在一起,然後晚上四人會在一起休息,盧見則又消失不見。

    這是他們轉向葉落嶺的第四個夜晚,眾人已經越過了西星水,這代表他們開始靠近玉中城了。

    從那以後道路變寬,雖然不可與元北的官道相比,但顯然經過了伍家的細心維護,大體還是有十來步寬。

    這已經是後半夜了,傅思晴與杜卉都已去休息,輪到鄭由義與晏可際守夜。晏可際頗為好奇六師兄在南然的經歷,可惜這幾日六師兄神龍見首不見尾,便只好頻頻向鄭由義討教,但他似乎頗不願談。

    直到今晚兩人共同守夜,鄭由義像是被煩的沒奈何,才說道:「你問我在南然和你六師兄的齟齬,我倒也能說一些非我門內之事,也不能說是齟齬,只是終究有些是非罷了。清儀派遊俠分內外姓,外姓遊俠業成以後,除了要守幾條基本門規外,跟門派一般沒什麼關係。但畢竟有故門情誼,一些四姓子弟不方便做的事情,便是我們來做,當然要給錢,南下南然,我便『訛』了師門一千兩白銀。」

    講到這,鄭由義調皮一笑,才又說道:「我是武成四年初受一位師叔的委託前往南然的,當時月亮已經藍了一半,才乘船到了南然的北海郡。我們清儀派有一批弟子在南然敗退時,追隨南然而去,我們來往南然,也要靠這支清儀派的路子。我受命前往南然,也與這幫人相關。」

    「與這幫人相關?」晏可際笑著問道:「你們不會想讓他們重回門內吧?」

    沒想到鄭由義乾脆地點了點頭:「我前往南然,是為了護衛一名四姓子弟。而他前往南然,正是為了彌合南北清儀派分歧,讓他們重歸門內。」

    「你不是說清儀派四姓子弟不參與這些事嗎?」

    「關鍵時候擔當決斷的還是要靠四姓子弟,外圍打雜露面的事情才交給我們這幫外姓子弟。所以我當時去南然的時候以為不用動腦子,畢竟只是護衛下四姓子弟安全。」

    「你之前說道一位四姓子弟,你方便說他究竟是誰嗎?」

    「這便牽扯到我們門內之事了。」這話說完,鄭由義便繞開話題:「初到南然,我雖無所事事,但也不得自由。明里暗裡南然清儀派和南然官府都把我們盯得很緊。我生來不喜拘束,故而那段日子著實沉悶。但幸而結識了一位南然清儀派內的英雄人物,喚作藍覺,他字敏行,是鎮海虎的孫子。我與他十分投緣,」


    如果晏可際記得不錯的話,再加之是藍氏子的爺爺,那這位鎮海虎應該就是為寧國公吳元明俘斬的藍廣天。他雖是南然名將,早年卻是個閒散遊俠,在江湖行走,得了個鎮海虎的綽號,死後又諡為景穆。

    「怎麼?方便給晏校尉說,不方便給師姐說。」突然傳來杜卉的聲音。

    夜裡大家會輪流守夜,一般後半夜杜卉與傅思晴便會休息,卻沒想到她這時已經醒來了。

    兩人連忙起身行禮,鄭由義也止住話頭,道:「南軍和我等畢竟不太熟悉,我若不講,大家難免猜忌。」

    「晏校尉可不像是多疑之人,他不是還在前些日子的論爭里幫了你嗎?否則我們怎會到這裡。反倒是你和那位盧校尉,我們都看得出你們有些恩怨,若是不化解開來,反生嫌隙。」杜卉笑道。

    鄭由義斂住神色,道:「我與盧校尉並無什麼恩怨,就算有,杜師姐也還是不要摻和進來。」

    「南邊究竟有什麼事情是我這個四姓子弟不方便知道的?因為我已經是趙家人了嗎?」杜卉的語氣頗有幽怨之感,難道是因杜卉嫁給了與朝廷關係密切的趙泉都尉,所以才不能知清儀派與南然之事嗎?

    而鄭由義則只是搖搖頭,道:「與這沒有關係,師姐不必多心。」

    然後鄭由義便不再多講,杜卉也不再問,倚在樹上,聲息一時靜。

    晏可際感到尷尬,把頭轉過去,望向東方,盼著太陽早點升起。

    晏可際看了會,正覺渾身難受時,忽聽得鄭由義道:「我十三歲那年前往七島,想要拜入清儀派門下,那時錯以為始生島是清儀派較藝拜師的地方,結果誤入禁地。」

    說到這,鄭由義竟笑了笑。

    「結果是我把你這個虎頭虎腦的傢伙帶了出來,但你那次終因學藝不精,被我門拒之門外。」

    「是因為鄭兄弟誤入了禁地所以沒入成嗎?」晏可際好奇地問道。

    「怎麼會?那個說是什麼禁地,也無非就是長輩們閉關鑽研武藝的地方,不准弟子們擾他們清淨。當時我師父看他呆頭呆腦地闖了進來,想要嚇他一下罷了。我有些看不下,便領他去了翠羽島,幫他忙前忙後,結果他還沒選上,真是令人氣悶。「但杜卉頓了頓:「現在說這些又有多少意思呢?」

    氣氛又又冷淡下來,杜卉並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

    好在晏可際不用在忍受這些,太陽初升,紀嗣音一行已經起身,晏可際總算可以不再忍耐這些尷尬。

    杜卉道:「你們先行吧,我過會就把傅師妹喚起來。」

    鄭由義與晏可際拱手告別,旋即便飛奔起來。

    但是鄭由義總喜歡往紀嗣音一行前面奔過百來步,按照六師兄的吩咐,本不能如此。但反正紀嗣音一行還在他們眼裡,那晏可際倒也覺得無甚大礙。

    就這般轉過一座山峰,眼前視野變得開闊起來,道路也比先前更寬了十來步,又有一座孤寺映入眼中。

    孤寺旁有一溪,寺廟頗小,不過一進院落。但黑瓦白牆,看著倒是精緻,院落裡面種著四棵已經長成了的櫻桃樹。廟門外則是一株高過兩丈的黃葛樹,路邊的樹蔭下擺放著桌椅。這會兒天才剛亮,便有兩人坐在路邊,他們都穿著奇特的羽衣,頭上帽子插著黑色的鳥羽,臉上也用塗料塗抹了怪異的圖案。

    「這些人就是所謂的元巫,你的傅師妹這回可看見真東西了,就是不知他們貢的是哪尊神。」

    「盧兄弟昨晚說有座廟有古怪,便是此處吧。有意思,在這條有劫匪的商道上,這些廟裡人居然能泰然處之,真古怪。」

    晏可際當然覺得玉台山中所有的廟都很古怪,畢竟伍家家主就是在元巫作法時被殺的,但如今也只有等紀嗣音來了再說:「我們先在這候著吧,畢竟有什麼動作也要等紀姐姐來了才知道。現下杜師姐不在,你便可以繼續說了吧,話說回來,你為什麼不想讓你的杜師姐知道南然之事?」

    鄭由義回道:「門內有些尷尬事情,就不給你說了,還是說回我在南然的經歷吧。到南然後,過到春末夏初,突然傳來消息說匡自明死了。」

    「等等,匡文定是去年春天就薨逝了?我們南軍得到的消息是入秋後才薨逝。」

    「你本國人物如此尊稱也就罷了,怎麼敵國人物你也這般尊重?罷了,先說回來。事情怪就怪在這裡,我們是聽說匡自明,或者匡文定是在密結星光將暗淡時死了,死在沐中郡,也就是我們要去的沐州,南然所謂沐中郡。但一直到靜宸星亮起時,也沒拿到准信。」

    「不過匡文定之死於你們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可大了去。正是因為匡文定之死,你六師兄才找上了我們,安左路那幫人也隨之而來。」

    晏可際大概知道六師兄去南然的原因正是因為匡文定捉拿了大批南軍細作,使得南軍不得不重新派人去沐州布置細作間諜。而百會一帶軍情信息多由安左路搜集。

    但有一事卻讓晏可際生疑:「南然清儀派難道在沐州嗎?」

    「沐州?不是。我此前說了是百會。」

    「可匡文定生前要都督沐州諸軍事,怎麼會到百會去探聽他究竟是否還在人世?」

    「這件事我記得當時也被人問過,但似乎是說匡文定死前返回了百會。總之,因為這事我碰見了你六師兄,他那時還叫鄧鳴,是個往返然景,景然的商人,我只知道他是南軍的細作,還不知道他竟是大名鼎鼎的貞國公的學生。我初見你六師兄時,對他印象頗佳,覺得他英武不凡。我,你六師兄,還有我護衛的那位四姓子弟在那時候頗為親善,稱兄道弟。」

    「那你們弄清匡文定究竟什麼時候死的嗎?」

    鄭由義笑笑:「誰知道呢?我不關心這些,只要我護衛的人的不出問題,我是懶得管,也管不來這些景然間的龍爭虎鬥。我那時只顧結交南然豪傑,與人較量武藝,再球獵擁擲,飲酒長歌,好不快活。」

    「但你之前不是說你們為南然官府所監視嗎?」

    「自從有匡文定已死的消息傳出,對我們的牽掣便少了許多。」

    「那我六師兄呢?他不會也在同你們一起鬼混吧?」

    以六師兄性格之審慎,擔負使命之重大,晏可際不相信他也隨著鄭由義在一起做這些事。

    「你六師兄當然同我們在一起遊樂。我當時以為你六師兄真是個豪爽漢子,我們在一起遊玩時,花掉了他作商人的全部本金。又為了在望仙樓買酒,賣掉了他的闔陽大馬。」

    說到這,鄭由義忍不住大笑起來,在他看來,那確實是段歡快時日。闔陽大馬乃是由天下六大派闔陽派培育出的異獸,六師兄那匹,雖然血統不純,但也十分寶貴。晏可際記得那是大師兄送給他的,沒想到卻被六師兄賣掉換酒,不知道大師兄聽後是何心情。

    這時鄭由義止住了話頭,紀嗣音一行已經走到了那廟前面,但當他們想繼續向前,卻被廟裡人止住了。他們似乎在說些什麼,鄭由義和盧見離得太遠,聽不清楚。就這麼說了大概有半柱香的時間,紀嗣音一行終於重新向前行走起來,卻不是向著道路北端而去,反而在廟門拴好瘦馬,卸掉貨物,走進廟中去了。

    鄭由義與盧見相互看了一會,均覺得不妙,但又不好擅自行動。

    「你六師兄昨晚不就說到這廟古怪了嗎?那現下他人呢?」

    「天知道,我這幾天跟你在一起,都比六師兄多得多。」

    「那怎麼辦,衝進去把那干鳥人殺個乾淨?」

    「等等杜姑娘她們吧?」

    「卻也是。」

    就這般等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杜卉與傅思晴終於趕到,但紀嗣音一行果然還在廟中。

    「身為傅海使之女,傅師妹,此正你決斷事理,克敵制勝的時候。」

    「莫鬧了,鄭師兄,這時候我怎麼下決斷,紀姐姐聰明機敏,要不我們還是在這等候待變吧。」

    「你們來之前,我和晏兄弟已經候了一炷香了,紀姑娘要是早有主意,不過一進院落的賊子,早就殺出來了。」

    傅思晴顯然下不得什麼判斷,關係重大,傅思晴把自己的鼻子捏了幾下,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杜卉不由道:「別為難你傅師妹了,你去過南然,了解墨鳥門,總該有什麼主意吧。」

    「我對墨鳥門的了解,顯然穿不透那白院牆。要不我們還是直接殺進去算了。」

    杜卉不由駁道:「你這魯莽性子怎麼從沒改過,那院子雖看著普通,但卻十分詭異,若是有伏兵,機關,毒藥之類的也說不定。晏校尉,你帶哨箭了沒有?」

    晏可際點了點頭。杜卉看後便道:「那便放出哨箭看能不能引他們過來,總好過去廟中交戰,至少想要暫避鋒芒也便利些。」

    「只是有一件事。」傅思晴忽然說道:「盧校尉昨晚便覺得此廟古怪,照理他應該在此候著,現下他人呢?」

    鄭由義直接道:「應當被人纏住了。」

    對這一點,晏可際也是如此預料,只是不願直接說出。此前碰到重要節點,如過西星水時,六師兄總是會和他們和兵一處,現下他卻不在,恐怕卻是有些麻煩。

    但畢竟不見他人影,此時多談也無裨益,晏可際便取出角弓,遊俠兒與騎兵一樣喜歡用更輕便的角弓,而非長弓。

    晏可際把哨箭搭在角弓上,他懷疑杜卉的計策能否成功,但對趙烈公的遺孀,他又懷著幾分信任。

    晏可際運出摧敵真氣,附在箭上,朝天空射去。哨箭聲音在這群山圍成的百丈藍天下,不斷迴蕩,足以讓山下的祠廟聽到這突然的異動。

    在祠廟的正屋中,果然竄出三人來,與廟門口那些裝飾華麗鳥羽的祭司們不同,他們只穿著窄袖的黑色長袍,腰上也掛著刀劍。那哨箭在天空滑出弧形後,已經落入杉木林中。那些人在院中交流著,在山腰上的四人雖然已用真氣充實五感,但顯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晏可際甚至懷疑他們有沒有注意到那響聲是哨箭發出的。

    又過了一會,外面有一個巫師走了進來,對著三人說了一通。那三人似乎終於定了主意,從廟中跑了出去,向山坡密林而來。

    四人當即運出輕功,往樹上而去,晏可際的角弓上已經搭上了真正的羽箭。看著四人齊齊到位,鄭由義搖動自己所在的杉樹,那三人瞧見動靜,自往這邊而來。

    待到五十步,晏可際拉動弓弦,那人顯然有所準備,用劍隔開。晏可際自樹冠而下,凝出摧敵真氣於橫刀之上,但三人輕功顯然更快,晏可際一刀下去,只盪得落葉四散,塵土橫飛。

    另外三人也已準備好,鄭由義用刀,杜卉用劍,同時從樹上進招,正用輕功飛開的兩人閃避不即,當即斃命。唯傅思晴飛出暗器,卻被賊寇用護體真氣彈開,晏可際轉身復進,使刀劈於那漢子右臂,雖未砍斷,卻也弄出好大口子,竟疼得他棄掉兵器,方欲轉身逃跑,卻被鄭由義一腳踢在背後,使刀砍傷左右腿。

    杜卉上前封住他穴道,免得此人服藥自盡,然後問道:「汝等是什麼人,廟裡還有別的遊俠嗎?」

    「想不到伍家終於敢從烏龜殼子裡面出來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話。」但那人已經把頭撇到一邊,不再言語。

    杜卉轉頭看了看鄭由義,鄭由義旋即會意,走上前來,接替了杜卉的位置,對那漢子道:「那邊對不住了。」

    這語氣是頗嚴肅的,鄭由義先點了那人啞穴,隨即又用食指在那人檀中穴輕輕一點,隨即那人的臉上的五官便扭在一團,他想發出些什麼,但畢竟點了啞穴,又不過是空有動作罷了。

    「鄭師兄是把心火宣明法的真氣傳入其體內,雖謂宣明,但如果這般輸入人體,簡直是把人打入暗無天日的火獄之中。」

    鄭由義這時道:「如果你覺得這還輕了,我還可以給你試試明火焚惡真氣,但我想你這也算為鴉青門盡忠了,可以回答我杜師姐的問題了吧。」

    然後便點開了他的啞穴。

    傅思晴這時附在晏可際的耳旁道:「這不過是嚇那鴉青門的,明火焚惡功是我清儀派第一內功,鄭師兄恐怕並不會。」

    這人年紀大概二十上下,身形瘦小,長臉上有著圓眼,此時臉上滲出汗來,露出驚恐神色:「你們是清儀派的?不過什麼狗屁鴉青門,我是墨鳥門的,你們要是膽大儘管去廟裡,我師叔自會收拾你。」

    與晏可際之前見過的年長鴉青門弟子不同,這漢子口音也似玉台山民,只是比那行商漢子淡些。

    「那屋子只有你師叔嗎?」

    那漢子倒還能強作冷笑道:「你進了屋便知道了。」

    晏可際在他說完後立刻問道:「剛剛有兩人進了廟,那兩人呢?」

    「那男的進廟後便被迷煙迷暈了,但那女的有點武功在身,但她要護著那漢子,我們也不敢親易動手,便間在那了。」

    鄭由義接著問道:「為什麼剛剛那一行人會進廟中?」

    那人輕蔑地笑道:「玉台山中人見到鴉婆廟哩,誰敢不進去拜拜?」

    玉台山中人可能如此,可紀嗣音又不是玉台山中人。

    鄭由義把那人穴道點上,拿繩子綁了他,放他在樹下昏睡,轉頭望向廟裡,道:「看來終究得去那龍潭虎穴里闖一闖。」

    晏可際連忙道:「正是如此,拖延久了,畢竟怕紀姐姐護持不住。」

    杜卉點了點頭,但看神情卻是頗為無奈:「師妹,留在這邊,若是出了什麼問題,直接返還漆州城,去找藍師叔。」

    「怕什麼,我便是去了,想他們也不能傷我分毫。」傅思晴的語氣倒是不容質疑。

    晏可際則頗為懷疑,他看到過這位檢海使之女的武功,可能要比自己高些,但比之鄭由義和杜卉恐怕遠不如,這兩位現在的表情可不像有什麼十成的把握來保住他們這位小師妹。

    但他們沒有繼續反駁,杜卉轉頭道:「那好,我們去吧,先讓鄭師弟去院中試試動靜,我們先到屋頂埋伏著,不得亂來。」

    晏可際本憂心紀嗣音的安危,不滿清儀派的磨磨蹭蹭,此時更不多話,運起輕功,便向山下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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