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軍的編制里,每個營有一名軍需官,負責管理營中伙食鹽菜事宜,軍需官的職務並不算高,還達不到在城裡擁有房產的地步,只能和下級軍官一起住在城牆下的營房裡。趁著趙定安帶人去提軍需官的時間,元封問那些士兵道:「你們夜宵就吃這個?」
士兵們苦著臉說:「哪裡是夜宵,晚上那頓就沒吃,一直到天黑下面才送了這些饢餅上來,一人才給一個,這饢餅又冷又硬,俺們只好生火烤著吃,順便燒一鍋熱水撒點鹽巴好下飯,打仗是個累活,不吃點鹹的沒力氣啊。」
元封皺起眉頭來,士兵們打仗本來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時都可能戰死,居然還有人在伙食上做手腳,真是罪不容恕。
不一會兒,衣衫不整的軍需官被提來了,看樣子是剛從被窩裡揪出來的,他
看到防禦副使大人滿面怒容,頓時嚇得撲通一聲跪倒道:「不干我事啊。」
元封道:「本將還沒有問你就說不干你事,看來你早就心知肚明了,來人啊,把這個喝兵血的畜生拉出去砍了!」
軍需官磕頭如搗蒜:「大人饒命,小的不敢喝兵血,剋扣軍糧的事情都是上面交辦的啊。」
趙定安狠狠踢了軍需官一腳道:「快說,是誰讓你剋扣軍糧的。」
軍需官道:「是……梁參軍梁大人。」
元封回顧左右:「哪個梁參軍?」
老兵油子王金彪現在也是元封的親兵了,到底在涼州廝混了許多年,軍中的人和事他都挺清楚,聽到元封問,便湊上去低聲道:「梁參軍可是個人物,八面玲瓏里外通吃,他總管軍中後勤糧秣,掌管著大大的肥缺,本來是個讓人眼熱的位置,可是人家就能玩得轉,不管是蔡勇還是曹俊都賣他的面子,大人若是想辦他,恐怕還得多想想。」
元封一聽便明白了,這梁參軍的根基想必極深,倘若自己非要查辦此人的話,怕是要引起內部紛爭,但是士兵們的待遇問題必須解決,餓著肚子怎能打仗呢,他沉吟片刻道:「你去營里提三十隻羊來,給夜班的將士燒些羊肉湯喝了取暖,梁參軍貪贓之事本將自會找大公子討個說法。」
軍需官本以為元封為了立威必殺自己,早就心如死灰了,當官的都是這樣,實際問題解決不了就會拿下面人出氣,可是元封竟然饒了他的性命,他怎能不感恩戴德,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千恩萬謝的去了,連夜叫起伙頭軍,在城下支起大鍋,殺羊剝皮燒湯,噴香的羊肉湯里加上面片和辣椒油,寒冷的冬夜裡喝起來再舒服沒有了,士兵們都知道這是張副帥安排的夜宵,哪個都感嘆攤上了好上司。\
一直等到羊肉湯煮好,元封才放心的離去,一行人踏著積雪走到元封的宅邸前,忽然從黑暗中湧出百十個人來,趙定安勒馬大叫:「保護大人!」眾人迅圍成一個圓圈,元封也拔刀在手,警惕的瞪著那些人。
那些人只是齊刷刷的站著,並沒有撲將上來,看起來不像是刺客,趙定安打著燈籠過去一照,才現他們是羅馬營的士兵,一水的青銅胸甲,猩紅色披風,頭盔上的羽飾也是紅色的,百餘人站的整整齊齊,氣勢肅然。
元封有些納悶,自己雖然是防禦副使,相當於涼州副帥,但是並不管轄羅馬營,這些士兵深夜至此……難道是為了驪靬的鄉親們。
果不其然,排在隊伍頭上的一名軍官喊了一聲,這百餘名將士便都齊刷刷的單膝跪下,向元封行禮。
羅馬人並沒有多說廢話,領頭軍官,也就是那個眉眼和尤利婭有些相似的年輕小伙子走了上來,對元封拱手道:「大恩大德,必當厚報。」說完便一甩猩紅色的披風,百餘名部下齊刷刷的起身,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人,他們整隊轉身去了,元封等人還在暗自驚嘆:羅馬營果然是涼州第一強營啊。
剛走到家門口,大門就開了,尤利婭徑直從裡面跳出來,拍著心口道:「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哥哥要找你打架呢,一幫人就這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等你回來,一直站了好幾個時辰呢。」
元封道:「那人真是你哥哥啊,果然是一條好漢。」
尤利婭驕傲道:「那當然。」隨即又將腦袋晃了一晃道:「不對,哥哥不如你厲害,他現在只是百總,聽說你已經當了元帥呢。」
元封呵呵一笑,把韁繩交給下人,剛要解盔甲,尤利婭早就伸手過來幫他解開了腋下和後腰的皮帶鎖扣,幫他把沉甸甸的鎖子甲脫下來,小女孩扛著甲就往後院跑。
元封奇道:「你做什麼?」
尤利婭嘿嘿一笑:「幫你清洗盔甲啊,別以為我只會彈琵琶,我會的可多呢。」
鎖子甲是用無數個鋼製小環扣成的甲冑,柔軟輕便,防禦力也適中,一領像樣的鎖子甲在中原能賣上數百兩紋銀的高昂價格,但在西域就比較普遍了,反而是板甲和扎甲少一些,說到清洗鎖子甲,元封還真不會,他好奇的跟著尤利婭來到後院,看到尤利婭將鎖子甲放到一個大木盆里,然後倒上半盆沙子,用木棒攪了起來,元封這才恍然大悟,,倘若用水的話怕生鏽,用人工擦洗的話那些小角落又照顧不到,還是用沙子清洗網眼繁多的鎖子甲最好。
當夜元封並未在府內居住,而是抱著被褥到城牆上和士兵同住,突厥人狡詐,趁夜間動突襲也不是不可能的,城上必須有大將坐鎮才行,晚上他又多次起來巡視,查哨,到天明的時候,元封已經是兩個眼睛都紅通通的了。
突厥人****未動,白天也不見有任何行動的跡象,見敵情緩和,元封便收集了一些士兵伙食方面的資料,去府衙向曹俊申訴去了。
府衙正堂之上,曹俊睡眼惺忪,精神疲倦,想來是昨夜宿醉的結果,元封匯報了敵情之後道:「大公子,昨夜末將巡城之時,現一起貪污軍糧的惡行,此事對我軍士氣嚴重不利,還請大公子懲處。」
曹俊道:「哦,說來聽聽。」
元封便將昨夜之事說出,同時呈上士兵們和軍需官的供詞,曹俊看罷,扭頭說道:「梁參軍,此事屬實麼?」
曹俊身旁站著一個身材枯瘦的中年人,兩隻眼睛精光閃爍,不像是軍中人士倒像是個奸商,他聽了元封的控訴之後,臉上只是浮現出一絲不屑的表情,拱手對曹俊道:「大公子,張副帥所言確有其事,但卻和貪贓毫無關聯。」
曹俊示意梁參軍繼續說,梁參軍便走到大堂中央侃侃而談:「咱們涼州軍隊的待遇向來優厚,遠近皆知,伙食也不差,雖說不上頓頓有肉,隔三差五也能沾些葷腥,但是目前突厥大軍壓境,這場戰事不知道延續到何時,作為總軍需,卑職必須精打細算,不然糧食吃光了這城怎麼守?再說了,昨夜值宿的軍兵乃是逆賊蔡勇的餘部,本不是大公子的親信,大公子的甘州軍都沒喝上羊肉湯呢,又怎麼好厚此薄彼,給他們羊肉湯喝?」
完這些,梁參軍挑釁的看了元封一眼,道:「卑職也要參人,有人剛當上副帥就邀買人心,四處插手,私自動用儲備軍糧犒賞軍隊,試問這涼州是誰的涼州?這軍隊是誰的軍隊!」
這話直指元封,而且說得有理有據,元封初來乍到就干預後勤糧秣事宜,確實不大合適,以自己的名義犒賞軍隊更是大忌。曹俊的臉色有些不對了,此時王威和一幫侍衛親軍的將領都出來打圓場,說張將軍也是為了士卒們著想,絕沒有邀買人心的意思,說了半天曹俊臉上的不快神色才褪去,道:「此事不要再提了,大敵當前,咱們要合力同心對付突厥人才是。」
元封知道自己太嫩了,和這些老狐狸斗還差點分量,但是他仍然不死心,又說道:「大公子,末將昨日所說的開倉放糧抑制糧價之事,還請早做定奪。」
曹俊還沒答話,梁參軍又跳出來冷笑道:「開倉放糧?笑話!涼州府官倉的糧食是說放就放的麼,是那些老百姓重要還是守城士兵重要?糧食放完了軍士們吃什麼?難道空著肚子打仗?抑制糧價更是荒謬絕倫,人家糧商庫里的糧食又不是大風颳來的,是辛辛苦苦用本錢收購來的,人家願意定什麼價格就定什麼價格,官府不應該過問,咱們涼州府能展到今日這個繁華強盛的地步,成為西北第一城,靠得就是自由貿易,這是老知府定下的規矩,官府不干預生意買賣,這條規矩誰也不能動!」
梁參軍說得是實情,涼州之所以成為東西方交匯的橋頭堡,西北第一大城,絲綢古道上的一顆明珠,靠得就是自由貿易,官府只收取少量的管理費用,從不設卡收稅,也不歧視商人,商人的地位相對來說比較高,政治影響力也很大,元封提出限制糧價,無異於從他們口袋裡搶錢,作為商人們的代表人物,梁參軍當然要堅決反對了。
其實不光梁參軍反對,在場的將軍們也都有些不滿,這位副帥管的未免太寬了些,剛爬上來你就低調一些,年齡不大,人脈很淺,單單憑救過大公子的性命就能這麼囂張麼,什麼玩意啊。
曹俊擺擺手道:「不要說了,此事從長計議,反正糧食都在庫里放著又不會壞,有錢就買糧,沒錢就餓著,非常時期,還是先保障軍用為上。」
梁參軍見曹俊向著自己,也不再多說,一甩袖子回了本列,曹俊道:「都散了吧,該幹啥的幹啥去,張將軍是我涼州第一勇將,重任在肩啊,確實不宜分心,這樣吧,侍衛親軍指揮使的位子你就不要兼著了,專心當防禦副使好了。」
一句話就把元封的兵權給奪了,元封無奈,只能接受這個結果,默然回到自己的位置。
曹俊打個哈欠回後宅去了,曹延惠的後宮充斥著東西方的佳麗,可謂美女如雲,財寶遍地,曹俊這個酒色之徒如同耗子進了米倉,哪還有心思管這麼軍國大事,他自以為這件事處理的還不錯,安定了大家的情緒,還照顧了元封的功勞,自己的手段還算不錯呢。
眾將散去,那梁參軍高聲說笑著昂闊步從元封面前走過,看都不看他一眼,元封也不氣惱,將侍衛親軍的兵符交給王威,帶著親兵又上城牆去了。
到了中午時分,一個消息便在城牆上傳開了,張副帥為了士兵們能喝上熱湯而被奸人陷害,奪了兵權挨了訓斥,大兵們交頭接耳,眼中皆是憤恨之色,梁參軍開著城裡最大的糧鋪誰不知道,軍隊的鹽菜糧草都是從他那裡採買,這廝多年以來不知道喝了多少兵血,曹大人在的時候不管他,大公子上了位還是不管他,說到底在這些當官的眼裡當兵的不過是看家狗罷了,只有草根出身的張副帥才把大夥當人看,當兄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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