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外逃,武帝擔心他有什麼陰謀,所以在長安各城門都屯有重兵。其實這完全是多此一舉,劉據還能掀起什麼浪呢,更何況他本就沒有篡逆的野心。
武帝的怒火未息,所以朝中雖有不少人都知道太子是冤枉的,但沒有一個人敢在這時候站出來為太子說話的,因那無異於自己找槍口去撞。這時候,壺關三老冒死站了出來。
所謂「壺關三老」並非是指三個人。壺關是地名,在今山西省東南。三老是長管教化的地方官。這個壺關三老的名字叫做令狐茂。
令狐茂向武帝上書的內容大致如下:
我聽說父親如天,母親如地,而子女就如同天地間生長的萬物。所以,天地平安,陰陽調和,萬物才能茂盛生長;父慈母愛,家庭和睦,子孫才能孝順。皇太子是陛下的血脈,皇位的繼承人,他要承擔萬世的基業和祖宗的託付。江充不過是一介平民,街頭巷尾的流氓,陛下使他顯貴,任用他,他秉承皇帝的詔命來逼迫太子,那麼一定會橫生是非、掩蓋真相,於是父子日益隔閡。太子進不能面聖陳情,退則為江充等小人逼迫,冤屈無告,憤怒難忍,於是殺了江充,畏罪潛逃。兒子盜取父親的兵卒,不過是為了救難自免。我私下認為太子並無篡逆謀反之心。《詩經》上說,「營營青蠅,止於籓。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江充讒言惑上,想殺太子立功,天下人莫不知曉。陛下不省察自己,只把罪過推給太子,盛怒之下又親自上陣,發大兵抓捕太子。智者不敢申說,辯士也只好閉嘴,我私下為陛下感到心痛。只希望陛下能夠寬心解疑,體察父子親情,不要繼續責備太子,停止搜捕,別讓太子長久地流亡在外。臣不勝惶恐之至,隨時準備給陛下殺頭,現在正待罪在建章宮門外。
這封上書寫得可謂情理並茂。「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武帝有些醒悟了,不過沒有明言赦了太子之罪。這可能是為了要「面子」,一時低不下頭。他沒想到的是,就是因為這一時的徘徊和猶豫,他和劉據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劉據帶著兩個兒子逃到湖縣(在今河南靈寶縣附近),躲在泉鳩里的一個人家裡。這家人非常窮困,主人靠販賣草鞋為生。劉據三人的到來,無疑給主人家增加了不小的負擔。劉據想起了附件一個有錢的朋友,就叫人去通知他說自己在這兒,以求得到接濟。劉據是皇太子,史書上關於他的生平記述非常簡略,他長時間住在長安,怎麼突然多了一位家住河南的朋友呢?此人也許是曾到博望苑、與太子交遊的賓客吧。可是這個有錢的朋友卻讓太子失望了,因為不久就有了官吏前來圍捕,消息只可能是這位有錢人放出去的。
門外的腳步聲砰砰響起,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劉據的心上。突然間,他擺脫焦慮,靜了下來,過去到現在那一條隱蔽而崎嶇的路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再無任何神秘可言。昨日受盡榮光的太子,今天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囚犯,一切都是命,沒什麼好怨的。
廝殺聲響了一會兒,賣鞋的主人終於不支戰死。這個沒有留下名字的人是真正的英雄,因為他無愧於「義」這個字。
當山陽人張富昌踢開了窮人家的破爛的木門之時,懸在樑上的劉據和兩個皇孫都已經斷氣多時,他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張富昌的身後是新安令史李壽,他推開張富昌,把劉據解了下來。劉據的身體是軟的,面容也很安詳,這年他只有三十七歲。
武帝傷痛太子的離世,於是封李壽為邘侯,張富昌為題侯。
劉據死了,年老的武帝也奄奄一息。
剩下的幾個皇子之中,以燕王劉旦年齡最長,他是武帝與李姬所生。本來一輩子只能在地方上做一個諸侯王了,沒想到現在突然得到登上皇位的機會。於是劉旦遣使上書武帝,說入長安服侍在武帝的病榻前,以盡孝心。
受傷而行走的荒原孤狼是不能露出疲態的,因為無數餓狼都在盯著它,等它軟下去的那一刻,那些餓狼就蜂擁而至,將它剝皮拆骨。在權力爭奪中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武帝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就這樣,在武帝冷笑中,劉旦使者的腦袋被砍了。同時武帝順藤摸瓜,查出劉旦的違法事實,削了他三個縣的封地,後者的如意算盤就這樣被打破。
劉旦不過是個出頭鳥,想爭皇位的大有人在。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匈奴寇犯五原、酒泉,殺漢朝都尉兩人,武帝遂使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七萬人出征匈奴。丞相劉屈氂送他到渭河邊,兩人飲酒餞別。這兩人之所以如此親密,是因為他們本是親家——李廣利的女兒嫁給了劉屈氂的兒子——於是無話不談,李廣利對劉屈氂說:「若昌邑王(即李廣利妹妹李夫人所生劉髆)能夠繼承大統,你我終身富貴豈非指日可待?願君侯(劉屈氂被封為彭侯)早作打算。」
李廣利和劉屈氂分掌軍政兩界,若他們聯合起來,擁立昌邑王確有可能。無奈他們太心急了,並沒有從劉旦的身上吸取教訓。
令長郭穰向武帝報告說,丞相劉屈氂的夫人請巫師在家行祭祀,日夜詛咒武帝,用語非常惡毒;貳師將軍李廣利有時也參加祭祀,焚香倒拜地祝昌邑王早日登基。
武帝這時候最愛惜的是自己的命,他為了搜巫蠱,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殺害,甚至間接因此逼死了「造反」的太子。可是他怎麼也想不通,已經死了這麼多的人,竟然還有人行巫蠱來詛咒他,難道他真的這樣招人嫉恨?怒不可遏的他將劉屈氂全家下獄。劉屈氂後來被裝在菜車裡,在長安城裡遊行了一圈,才拖到東市腰斬,而其妻也被梟首。長安城裡心向太子的百姓都暗暗拍手稱快。
至於帶兵在外的李廣利,武帝怕把他迫反了,於是先將其家人下獄,並不急著斬首。李廣利在北方取得了幾場勝利,可是損失慘重,這時有親信從長安奔過來,告訴他長安城裡的驚變。李廣利又驚又怕又怒,於是投降匈奴。沒有做戲引誘的必要了,武帝遂將他全家處死。
李廣利在匈奴得到上賓的待遇,單于還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這就招致了匈奴大將衛律的嫉妒。
這衛律本是漢人,說來還與李廣利有些淵源。衛律本是李廣利哥哥李延年的好友,在李延年的推薦下出使匈奴。可是延年的弟弟李季淫亂後宮,武帝遂將延年一併誅了。衛律聽到延年身死的消息,害怕回朝後被株連,所以投降匈奴。
恰逢單于母親病重,藥石無效,單于於是找來巫醫。巫醫早被衛律買通,於是裝作被去世的老單于上了身,語調瘋癲地告誡單于:「我的兒啊,李廣利殺我族人至多覆山填海,你卻友待他,怎麼如此敵我不分?祖先怪罪,你母親怎能不生病?」
單于遂斬李廣利。行刑前,李廣利破口大罵:「就是化作厲鬼,我也要剿滅匈奴!」原來他也信有鬼神存在的,他不知道自己就死在「鬼」的手裡,因此到死也沒有開悟。
有人說,劉據之身陷巫蠱之禍,江充的角色只是一個打手,背後的主謀,其實是結為親家的劉屈氂和李廣利。這種說法並不是不可能成立,關鍵是劉屈氂在田仁的殺頭問題上表現得太沒主意了,若他真是迫害劉據的幕後主謀,田仁將劉據放了,可算是站在劉據這邊的,即使是做賊心虛,也該將田仁收監,為什麼那時卻當場把將田仁放了?從他那唯唯諾諾的性格看來,他實在不像有造反的魄力,況且他與李廣利的結親,應該是在劉據自縊身亡之後,所以兩人只能算是短期投機者,而不大可能是長期蟄伏的陰謀家。不過真相到底如何,現在很難弄清楚了。
滿朝文武,看著武帝一路殺過去,早雙腿篩糠,牙關打戰了,哪敢說一句話?這時候又出來一個不怕死的,此人即是田千秋。
田千秋原是田齊後裔,後徙居長安,做了高祖劉邦的守陵人。他上書說,兒子盜了父親的兵,挨了一頓鞭子也就罷了,皇帝的兒子為求自保而過失殺人,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話不是臣說的,而是昨晚一個白頭老翁託夢告訴我的。武帝對劉據的死早有悔意,田千秋給了武帝下台的台階,於是武帝召見了千秋。
「千秋長八尺余,體貌甚麗」,這是武帝對田千秋的印象。武帝望著他,感嘆地說:「父子之間,清官難斷,只有你所說深得其昧。這是高廟(劉邦祠廟)神靈教您開示我的,您必須輔佐我處理政事。」於是為太子平反,又擢升千秋為大鴻臚,掌諸侯及少數民族事務,幾個月後又拜為丞相,可算是古往今來官員升遷的奇蹟。
既然太子是被冤枉的,那麼是誰冤枉了他呢?於是那些征討太子過程中立下功勞,榮享富貴的人紛紛被武帝誅殺。宦官蘇文更是在渭橋上給活活燒死。
不管怎樣,天子總是不會錯的,要錯一定是臣子錯——當然,蘇文等人自有其取死之道,也不算冤的,而最重要的是,巫蠱之禍到此終於告一段落。
在巫蠱之禍全面爆發之前,由於武帝對匈奴的頻繁征伐,平時又奢侈用度,還喜好四處巡幸封禪,國庫早已空虛,再加上天災不斷,國內時有起義爆發。可是武帝師心自用,一意孤行,並不反省。
可是經過了巫蠱之禍的恐怖、殺戮、狂亂,經歷了老來喪子的悲痛,又經歷李廣利的投降背叛,武帝的志氣消磨了,歲月無情流逝,如今只剩下一個白髮體衰的老者。
武帝拜田千秋為相的同時,封他為「富民侯」。「富民」二字,顯示了武帝心態和政策方向的變化。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桑弘羊上書武帝,建議在輪台(即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戍兵墾田,以防備匈奴。武帝駁回了他的奏疏,說:「輪台在車師以西千餘里,以前我們派兵征討車師,雖然僥倖取得勝利,迫使他屈服,可是路途太遠,士兵返回途中無法帶夠足夠多的糧食,所以多有老弱病殘者死在途中,再也回不來了。如今又要在輪台戍兵墾田,壓榨民力,這不是愛護百姓的舉措,我不能同意。」
武帝接著又反省了自己這些年的窮兵黷武和訪仙求道——「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所有這些加在一起就是著名的《輪胎罪己詔》。
武帝開了「罪己詔」之先河,在這篇詔書的數千字背後,是一個老者筋疲力盡的心。
發布《罪己詔》後,漢朝的政策重新回到了漢初的「休養生息」上來,緩和了國內的矛盾,幾年之後,國家重新繁榮富庶起來。因此司馬光說武帝「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
這裡值得一說的是田千秋。「無他才能,又無伐閱之勞」,這是史書對他的評價。其實有無才能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時局能否發生有益的影響。武帝晚年啟用千秋,就是要恢復與民休息的政策,而千秋的「守靜無為」,恰好符合了武帝的要求。所以出使匈奴的使者回來報告單于對千秋「上書得相」的評價,武帝就以為他有辱使命,想要殺他,過了很久才打消這個念頭。
這年武帝七十歲了,漸漸地有了將死的預感。武帝看中了年僅七歲的弗陵,他聰穎乖巧,甚得武帝歡心。可是弗陵太小了,難以承擔皇帝重任,武帝於是找來霍光、上官桀、金日磾、桑弘羊等四人為顧命大臣,輔佐幼帝。
弗陵的生母鉤弋夫人,這年剛剛二十出頭,武帝認為他死後,鉤弋夫人定然守不住寂寞,穢亂後宮,且子幼母壯,極易重蹈呂氏專權的舊轍。武帝即位之初,深受祖母竇氏和母親王氏的掣肘,至今仍是刻骨銘心,難以忘懷,於是將鉤弋夫人賜死。不久,武帝也病歿了,這對老夫少妻又重逢地下。事在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
武帝既歿,弗陵在霍光等輔助下登基稱帝,第二年改元始元,是為昭帝。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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