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幾天前,她回到被毀壞的林家老宅時,那個帶她翻牆入院的青年人就用過類似的手法。不同的是,那青年人是拔出自己的佩刀釘在牆上,憑此借力上行,而在狼牙城前,那一排刀鋒是自己從牆內『鑽』出來的。
「那刀梯……」莫葉訝異了一聲。
「沒錯,正是刀梯。」不等她把話說完,伍書就點頭回應道:「這便是城衛隊放行的體現。」
莫葉垂目思酌了一下後又問道:「只是城衛隊放行就可以了麼?」
伍書淡淡說道:「如果墨衣衛要射殺我們兩人,即使城衛隊得了厲大人提前給予的放行手令,也不能阻攔墨衣衛行動。」
莫葉瞭然。
伍書的話陡然聽來,會讓人理解矛盾,可他話里的意思其實是很清晰地。在這句話前頭,他就解釋過,狼牙城上的權管範疇是互不干擾的,是莫葉一時又忘了分辨。
不過,莫葉會將這個問題弄混,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
這樣的防衛秩序的確有些特別,有些過於冷硬,不夠靈活。這是因為昭國才建立起來不久,並且續用了前朝眾多大臣,朝廷處於這個時期里,要讓百姓願意信任新君王的治國之道,自己便要先示出寬容大度,但在防衛的最底線中,同時也要苛刻至極以防朝中出現心存不良而又手握有權的人。唯有暫時將有些類別的權屬寸寸切斷,以防居心叵測之人一呼百應的亂國之心有機可趁。
伍書隨後又臉上不帶什麼情緒的說了一句:「在不開大門的前提下,能徒手帶一個人登上城頂的人,整個京都屈指可數。」
這句話在莫葉聽來,頗有自我抬舉之意,這與伍書一直以來表現出的淡漠情態太不一樣,莫葉不自覺間彎了彎嘴角。
正巧在這個時候,伍書不知為何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莫葉嘴角的一絲笑意,他遲疑了一瞬。
「你笑什麼?」
「噢……」莫葉倒沒意識到自己在笑,聞言臉上神情微滯,忽然想起一事的她很快說道:「我還以為之前你不帶我同行,只讓我自己去城門口與你會合,是在生我的氣……看來不是。」
「我生你什麼氣?」伍書的眉峰稍稍往眼睫處壓低一分。
「沒什麼。」莫葉連忙用力搖了搖頭,心底卻是越發窘迫。她聽伍書話里的意思,似乎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倒越發顯得她自己太小心眼了。
旋即她便岔開這個話題,轉言說道:「我沒想到只是如此簡單的祭拜,就有諸多的麻煩,真要對你認真說聲『謝謝』。」
伍書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緩緩說道:「沒什麼,麻煩的事都是厲大人在處理,我只是按照他交代的步驟走一趟罷了。」
莫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可我只想謝你。那位厲大人,我對他的印象,就只剩距離了。」
伍書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似是有什麼話想說,但最後他一個字也未說出口。
莫葉面對又回到沉默里的伍書的背影,只覺得經過了這清早的幾番交流,這筆挺的背影在她眼裡也溫和了許多。
對於伍書總是快她一步,似乎只願意把背影留給她的做法,她心裡亦猜想出一種善意的表示。伍書自己沒有介意的提過,即便是對鄰里熟識的人,他的臉孔依舊難以避免的會嚇到孩童……是不是因為顧慮到這一點,儘管自己未曾對他的臉表示出過多的懼怕之情,可他還是選擇把背影留給自己?…
也許這只是伍書的一種習慣,跟人活著就會呼吸的慣性一樣,然而因為伍書的形象在莫葉心裡有了點良性提升,所以她便願意把這種猜想往好的方面想。
而因為感知上的熟悉度提升,熟人之間說起話來也少了些防備,所以當莫葉見伍書腳下步履一直未停,已經快要到京都外城的東門時,她沒有多想的就問道:「去哪裡?」
沒想到伍書既沒回聲,也沒回頭。
莫葉跟隨著他,不知不覺已經行至城門口了,她不由得在心裡嘆了口氣:其實咱們還是不熟啊!
出了東城門,放眼望去,就看見一片壯闊海域。
伍書的確不用回答莫葉什麼,因為只需一出城門便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何處。
東城門離海岸線不遠,倆人又走了一刻鐘,足下便踏上了海岸上的細沙,鼻息間也能感受到海上來的風帶著的海水微腥氣息。
這個時辰朝陽剛剛升起來,低低挨著深藍色的海面水平線,還算比較溫和的光線被微起波瀾的海水兜起撒開,抖碎的溫和陽光濺在銀色沙灘上,銀輝與金輝相交,這一幕的海灘多看幾眼,都會讓人覺得眼睛快要醉了。
伍書一個快步登上了海灘邊的一塊灰黑色的岩石上,從海面上吹來的風不似輾轉在京都街巷中的風,儘管它們來自一個方向,然而海風是更為洒然快意的。
伍書的身形如一桿長槍,筆挺地立於岩石上,任海風一陣陣地掀起他那縷從額頭上耷拉下來遮臉的枯發,他的目光定然投向遠處的海面,但不知究竟是看著哪處焦點。
莫葉本也想跟著他跳上岩石,但她才邁上去一步,就被忽然而來的一陣海風颳得身形一個趔趄。她連忙止住腳步,並蹲下身子,再感受海風吹拂時,已沒了什麼良好的心情。
偏偏在這時候,清早時分她隨便攏起的頭髮再也受不住這一路以來的又跳又跑,已經鬆弛了的髮帶最後一點綁發的力道也被風颳散。髮帶飛起,髮絲散開,莫葉的心緒在那一刻也徹底亂了。
恍惚之間,莫葉感覺有一片陰影閃過她的臉龐,下一刻就見伍書站在她的跟前,手掌微舉,手指間繞著的則是她那剛剛被海風捲起,眼看就要跌進海浪里的髮帶。
儘管莫葉在此之前已經見識過伍書這種近似魂魅地身法,但在此時,當她看見他忽然出現在跟前,她還是禁不住閃了一下神。在那股吹亂她頭髮的海風襲來之前,他明明還站在丈餘地外的岩石高處的。
伍書沖莫葉輕輕抖了一下手裡的髮帶,示意她拿過去。待莫葉取回那根髮帶開始綁頭髮,他盯了一眼她的手,忽然說道:「它不完整,而你不似買不起新髮帶的人。」
「它本來就只是半截。」莫葉攏頭髮的手滯了一下,「不是你提起,我還不知道我需要重新買一根。」
除了嬸娘,莫葉長大至今,在生活中影響著她的人都是男人。
書院眾位夫子,那群書生師兄弟。師父、馬叔叔……她甚至只是在書本上才能閱讀到『閨蜜』的釋意。
唯一一位能稱之為她的髮小的人,還是一個名叫邢風的少年。這個少年也並非溫謙如玉,而是位練武天賦佳的獵戶家孩子,並且他因為自己的這一天賦,差點把莫葉也帶上了習武之途。
莫葉的生活習慣里缺少很多女子該有的東西,尋常女孩兒家會習慣性的關注和在意自己的著裝妝容,而莫葉則是習慣性的忽視這些。但是伍書並不如何深刻的了解她的這些習慣,所以他對莫葉那句話的理解所站的出發點,除了與自己一慣思考問題的方式有關,還偏向一些對尋常女子的看法。…
伍書轉身看向遠處海上的天空,莫葉看不見他眼中若有所思的神情,隔了一會兒,他緩緩開口道:「如果今後你不再著男子裝扮,要不要這根髮帶已是無所謂的事。」
莫葉隨意而快速的束好自己的頭髮。她的頭髮有些髮捲,從小便是這樣,她在書院時見過一兩個有著與她的發質相似的師兄弟,所以對此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古怪之處。每個人身上有一些不同的特質,是很自然的事。
但在此刻,在這勁兒明顯比穿梭在城內的巷風要硬氣的海風裡,這頭不好打理的微卷頭髮剛剛攏好到一起,就又被風抖散了一些。海風不停,額上頸邊略短一些的碎頭髮拍打在肌膚上的節奏就不停,微癢的感覺令莫葉忽然心生煩惡。
提到這根少了半截的髮帶,莫葉很自然的又想到了石乙。憶起那天他帶著她翻出自家院牆後,說過的一番話,想到她對於他近乎失蹤性質的不告而別所心懷的質疑,她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若不是聽你這麼一說,我還沒想過我的著裝是對還是錯,我若要著女裝能否被允許呢!」
在莫葉把話說完後,伍書並沒有立即開口表示些什麼。但這不代表他會一直這麼沉默下去,片刻的無聲只因他在思考。
回想了一下組裡在把送藥的任務交給他的同時,還給了他幾張關於身邊這個女孩的資料,將資料上的記述跟這幾天自己與這孩子相處下來總結的印象聯繫在一起想一想,伍書只覺得愈發困惑。
這個孩子並不膽小,但在主見問題上卻有著明顯的怯情,這很可能跟以往林杉對她地保護有些過度有關。可如今林杉已不在,而這孩子若有回歸她本該擁有的身份的一天,這種怯情是必須從性格里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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