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而且這種東西是很難用條理分析得清楚的。」史靖平靜的說道:「縱觀岑遲的成長經歷,其實他尚未確定自己的終身信仰,甚至在精神世界上還存在脆弱的缺陷,這些我們都可以利用起來。」
他見史信的臉色依舊猶疑著,就又說道:「試一試,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在這個過程中,你依舊如往日那樣待他,在必要的時候,我會給你提示。」
「只能如此了。」史信嘆了口氣。
史靖沉默了一下,然後就站起身,準備回臥房休息。
史信跟在他身後,在走到門旁時,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父親對小薔那丫頭,就沒有絲毫的顧忌麼?」
「有的,但微小到了差不多可以忽視的程度。」史靖平靜的說道:「無權、無財,也沒有立足於世的地位,這樣的一個人若離開了史府,只怕是悽慘無比。適時給她提個醒,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就夠了。」
史信聞言只點了點頭。
「時辰不早了,歇了吧!」史靖說完即開門出去,一名候在丈餘地外的老僕人看見他出門來,連忙拎起擱在地上的一隻燈籠急步走近,替史靖照路。
史信關好書房的門,再轉身時,史靖已經走遠了些。看著父親的背影,雖然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老僕人同行,然而他卻在父親的背影中覺出孤獨的味道。
今夜的一席話,父親談到了感情、忠誠與信仰,這是他平時很少提到的東西。平時他們父子之間的談話總是圍繞在做事策略和官場規則上,史信已經有些習慣了,而今天這場談話才算是真正的『談心』,他的心裡反而覺得有些怪異。
但在怪異之後,他又不禁有些唏噓之情。
難道是因為前幾天死了太多人,父親忽然有所觸動?不,近五年來,那位尊敬的皇帝陛下在朝局漸穩、國力漸富後,就開始對各部官員進行大清掃,差不多每隔幾個月,就會有新人上位舊人黯然。並且,相信在不久之後就要執行對萬德福的刑罰,不知到時候又有多少人成為階下之囚,成為亡靈野鬼。
父親若要有所觸動,為何只在這次事件之後?
想到這裡,他的心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
父親,真的老了。
體力的退化,會影響人的意志,而見多了別離,亦會讓人多生惆悵。再強悍的人,也是會有自己地情感領悟的。
「情感啊……」垂著雙手、放鬆雙肩的史信獨自走在回自己臥房的石子路上,輕輕嘆了口氣。
他在心中告訴自己,父親漸漸蒼老,他這做兒子的要更加努力才行。至於今夜父親所談到的情感,這兩個字代表的東西太昂貴,他很清楚,父親所謂的感化岑遲之舉,並非真的是要他將那種昂貴的東西交託出去。
一個人心裡能裝下的東西是很有限的,同樣,能付出的份量也是如此。
最珍貴的東西要交給最值得的人,這個值得的最低準則上橫著一道門。而此時此刻,岑遲雖然在門口徘徊,卻還沒有真正邁進來。
史信覺得父親說的話沒錯,感情中的互相信任其實也是一種互相的牽制,岑遲若不肯邁進門來,自己便連作假的情感也無需付出了,然而岑遲若肯邁進來,自己真的能一直做到假戲不真做?…
……
岑遲醒來時,只覺眼前一片鮮紅顏色。
他下意識里眨了眨眼,然後才真算醒了。剛才所見的那片鮮紅色,其實是陽光打在他還沒有睜開的眼皮上,給他瞳仁帶去的影像。
然而他在醒來之後沒過片刻,五感剛剛恢復知覺,就聽見屋外傳來的爭吵聲。他慢慢也明白過來,自己就是被這爭吵聲喚醒的。
「撞翻了我的紅棗羹,就想這麼走了?」
「我端著的湯藥也全撒了,咱倆還是快點各自回去再盛一碗新的吧!」
「說得簡單,你可知道我這紅棗羹是要端去給誰的?就沖你剛才那態度,我一定會把此事告訴張管事,也讓張管事再教一遍你該怎麼做事。我知道三少爺允你近身服侍岑先生,但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終究是一個丫環,還能因此漲了脾氣不成?」
「我……」
岑遲躺在房內床上,從那爭吵聲中很容易就辨出了小薔的聲音。屋外那爭吵的兩人似乎離得也不遠,所以岑遲也能從那一番爭吵聲中感覺到呵斥小薔的那女子語氣里色厲內荏的勢氣,以及小薔回話的無力感和窘迫。
他心中有個念頭浮現,然而當他剛要付出行動,卻又在吐了口氣後選擇放棄,準備起身的動作最後化成了一個翻身,躺在床上的姿勢由仰臥變成了側臥。
也許是躺得久了的緣故,岑遲在剛醒來時,腦子裡一片空蕩蕩,卻獨獨對兩天前看見的那一幕記憶深刻。
那所被煙與火吞噬的舊宅,令他此刻的內心隱生疲憊。屋外的爭吵在他空洞的心中顯得嘈雜而令人嫌惡,而那丫頭的無助處境若在平時是定會調動起岑遲地憐惜之情的,然而在此時此刻,岑遲的心卻因為她的無助而無端地騰起一片涼薄與冷漠。
倘若師哥就此去了,我想證明的東西,又該證明給誰看?
倘若這暗算的主使是史公,自己卻呆在這裡,還做了那麼多事,豈非可笑至極!
該如何回去見師父……
無助、無奈,誰甚於他!
換了身形側臥後,岑遲慢慢蜷起身子,他將頭埋入柔軟的錦被中,幻想著如此就能與世隔絕,外面發生了什麼,又與他何干。
然而在這個時候,屋外忽然傳來另一種斥責聲,讓他鬆開了擠在懷中的錦被。
「吵什麼?!不就是灑了一碗紅棗羹麼?有這吵鬧的閒工夫,我想你已經夠往大夫人那兒送兩趟了。」
這聲音,岑遲聽得更熟悉,因為那是史信的聲音。
而史信話中所說的大夫人,其實並非他的生母。
丞相的正妻為他生了第二個兒子,不幸的是,丞相二子天生呆傻。若是窮苦人家落了這樣的孩子,只怕養不了多大,史家倒是衣食無憂,養了一個傻兒子,也不會有誰嫌家裡多一張嘴吃飯的。然而這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殘疾卻是一直不見好,並且隨著二少的體格長成大人,這種智商上的缺陷就更加明顯了。
大夫人為此沒少操心。身為正妻卻無法做到妻子的本分,生了這麼個殘廢兒子,並且養兒十餘載也無法改變這一情況,在來自外頭各種閒話帶來的壓力,以及來自她自己心裡的譴責等等諸多壓力之下,大夫人在四年前似也有瘋癲之症的初兆。
兩年前,大夫人帶著史二少在荷花池邊散步,卻忽然將她的親生兒子推下池塘,隨侍的僕人皆被驚得目瞪口呆,自此,她這種疑似瘋癲的病症便確定下來。從那時起,她便在丞相史靖的安排下搬到幽靜的蘭園角落處的獨院住下,如要見兒子一面,必須經過史靖的許可才行。…
但這事兒也奇怪,過著這樣近乎被軟禁的生活,大夫人卻是活得比為史靖生了長子和幼子的其他二位妾室要活得長久。
史靖的長子是由他的寵妾顧氏所生,然而史大少長於武功氣力,成年之後拔了武舉頭籌,之後就一直在為朝廷而守護疆域。他在外與敵人拼殺得忘我,深居史府的生母顧氏卻天天在擔心,經常受戰報中透露的訊息所驚嚇。顧氏年不過三十五就逝去了,大抵就是因為這種受驚的情緒積累得太多的緣故。
史三少的生母則本身就體質虛弱,產子之後身體的這種情況就趨於惡化,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都在臥床休息。因而在史信出生後,丞相史靖非常注意他的飲食,便是希望他不要承了其生母的那種體質。結果是史信身體健康,但他的母親終究沒能熬過三十二歲,逝去的時日只比史大少的生母顧史遲了一年余。
史家長子和幼子雖然如今都已喪母,但童年的時光都是有母親陪伴的,他二人對大夫人的感情只是保持在一個尊敬長輩的區域內。
在他們各自的生母離逝後,大夫人也似『不幸』的瘋了。此後,史大少繼續鎮守邊疆,做一名權力有限但比京官要瀟灑很多的策馬大將。史三少雖然在史府與父親同住,但與大夫人之間的交集是少之又少的。
而這些細節,在史府似乎不算什麼非常緊要的秘密,至少在那些閒客之間,這樣的話題討論得還是有些頻繁的。當然,作為外家人,能知道這麼多別人家的家事,那也有史信他願意開口的功勞。
此刻岑遲也是有些好奇,特別是在他察覺史府閒客偽造官印似乎與師哥的事有著聯繫後,此時再聽見史信在他的臥房外呵斥那位剛才呵斥了小薔的僕人時,他的心裡忽然冒出一種別樣的情緒,只覺得今天的史信,身影像是與戲台子上拂袖吊嗓的身影重疊了一部分。
今天的他,忽然想用另外一種注視的角度,來重新觀察一下史信的一言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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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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