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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廳中休息片刻後,駱青和柳生開始著手今日查驗工作的第二步。之所以說他們不同於尋常仵作,不同之處也正在於此。然而在耗時一個多時辰完成第二步查驗工作之後,兩人臉上倦容更甚,得出的結論卻與尋常官衙配備的仵作看法無異。
沒有發現。
花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將自己的精神凝聚力幾近消耗一空,最後得出的卻是這麼個近乎可有可無的結果,看樣子駱青與柳生不遠千里來京都一趟,似乎是給自己謀了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所有辛勞付出都未得收穫。
面對這個結果,這兩人一時間心情也是有些複雜,但他們不是因為沒有謀功,而是這個結果讓他們先覺得心安的同時,很快又感覺到了蹊蹺。
又休息了片刻,駱青長舒一口氣,站起身再次走到長桌前。桌上一字排開擺放了各種行兇利器,每一樣都樣式不同,類別足有三十餘種。然而若仔細觀察,即可發現,這些利器的打造質量存在許多近同的風格,很可能是一個師傅的作品。
這些兇器都是昨夜狼牙城內血洗案後從那些刺客屍體身上收撿而來,刺客們平時活動在不同的地方,擅長的武功和武器也有所不同,所以才會不受官府控制,只在事發前夕突然集結。然而此刻駱青驗看這些已經被清洗乾淨的冷器,發現它們的質地也就近同鐵鋪量產的菜刀斧頭,這裡存在不容讓人忽視的突兀處。
當一個人的武功練到某個高度。他必然會有一樣趁手且使用頻繁的武器,這就如有的人睡覺認床,炒菜認鍋。這些刺客並非集體化訓練出來的兵卒,大致都有他們各自的性格與行事作風。否則也不會在事發之前絲毫查不出來行跡,那麼是什麼勢力讓這群人在準備動手的前一刻將武器都換了?
一個人如果長期使用一樣事物,是可以在此事物上留下個性痕跡的。依這武器被統一置換的事情變化看來,這幕後之人的統控能力應是極強的,並且此人心思縝密還極具有反查之能,在事情準備開始之前,已經先斬斷一切溯源線索。
帝京發生昨夜那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根據兇器來判斷作案人的來處,這卻是駱青與柳生第一次面對的任務,卻沒想到倆人剛剛著手此處。就感覺事態頗為棘手。
「看來。不止是這位買兇的幕後大老闆在起事之間就沒想留後路。就連這些刺客也都是抱著這種心態來的。」駱青拿起桌上一把被砍成兩截的長刀,反覆觀察那斷口好幾遍,終是嘆息一聲放下。「用這亡命行兇的意念做點別的什麼事不好呢?」
「如果他們會如你這般思考,也就不會有勁卻用錯勁了。」柳生蹲在大門旁,正拿著一桿槍頭杵著火盆里燒著的兩件麻衣,聽到駱青的話,她很是隨意的應了一聲,說得卻不無道理。
那兩套麻衣是二人剛才驗屍時穿過的,上染斑斑血污,必須儘快處理乾淨。可能是由於麻衣染血潮濕,燒起來煙也大了些,柳生在燒衣服時開口說話。一沒留神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聽見柳生的咳嗽聲,駱青的注意力才算完全從桌上那堆冰冷事物中挪開。
走到蹲在火盆旁躬著背咳嗽的黑衣女子身邊,將她扶起,駱青看了一眼盆里煙多火少燒著的衣服,遲疑了一下後伸手入懷,摸出一粒丸子準確扔入盆中。頓時只聽「噗」一聲,盆中弱火以一種貌似邪異的速度高漲,幾乎竄上房梁,但很快又如空中潑下之水,墜回盆內,再未回升。…
在極短的時間裡,盆中那兩件不易燃燒的濕污麻衣已然化成一層薄灰。
柳生看到火盆在遭遇那枚丸子之後的急劇變化,饒是她平時常與駱青來往,見過不少他鼓搗的那些詭怪小玩意兒,這會兒的她卻也忍不住呆了呆。
很快她就轉頭看向駱青,卻發現他眼中也有一絲訝然滑過。
「這……」柳生失聲說道:「這是你什麼時候做出來的?威力如此巨大,以前卻不見你用過。」
駱青沉默片刻後才喃喃道:「成品沒多久,技術上還有不沉穩的地方,所以平時才沒怎麼用過。」
柳生抓著他的手微微用力,擔憂地道:「我不是怪你瞞我,只是你近身攜帶這麼厲害的東西,萬一傷到自己可怎麼辦?」
「不觸火即不妨事。」口頭上雖是這麼說了,然而回想剛才火盆里的起火變化,駱青心底還是有那麼一絲後怕。這還只是豆子大小的一顆,即有這般威力,若是配方用量增加至研發之初設計的那個標準,那……
駱青心中念頭剛到這一步,他忽然聽到柳生開口問:「你早上給厲大人的那些丸子不就很好了麼?為什麼還要繼續增進效果,弄出這麼危險的東西?」
柳生的問話倒讓駱青剛剛還生了些許動搖的心意忽然又變得堅定起來,因為他想起了在剛才自己使用的那東西研發之初,某個人對他叮囑過的一段話。
思酌片刻後,駱青不打算再瞞著柳生,輕聲說道:「這是……大哥的決定。」
……
丞相私邸,午間陽光正好。
岑遲回到院中石桌旁,先將筆墨放在石凳旁的地上,然後將手裡抓著的或書寫過或空白的紙一股腦放到了桌上,並很快從中找出了兩張昨天史信給他的紙片。
史信拈起一張紙,看著上面第一行字里的幾個窟窿,滿眼疑惑的說道:「岑兄,這是怎麼回事?」
岑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昨晚光顧著拆文。下手不慎,忘了這不是複製樣品了。」
「我倒不是可惜了這個。」史信擺了擺手後說道:「看樣子你應該是有所發現了,可這個樣子的發現……又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張紙上的內容加密的方法叫做『覆文』,也就是要用一張紙覆上去。蓋住障人目光的多餘字眼,真正的內容才會顯露出來。」岑遲說著,自取了一張白紙折了起來。
史信經常與岑遲交流這方面的事,與他在語言上有一定的默契,他在心中隱約明白了岑遲的意思,所以就只管安靜的等著他接下來的示範。
岑遲將那張白紙橫著折了數道,又豎著折了數道,待他再鋪開那張紙時,紙面上已現出由摺痕分出的密集小格子。
岑遲取了放在腳邊地上的筆,蘸飽墨汁。在提筆之前。他先解釋了一句:「第一行字上的破洞是我測試的時候弄的。其實少掉的字眼也就是解出來的內容。接下來我在白紙上畫點,隨後將這些點挖空,做成覆紙。即可逼現這張字帖中真正想表達的內容。」
史信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可當岑遲將覆紙做好後,他卻沒有像他剛才說的那樣,把紙上的墨點挖成孔洞,而是待墨跡幹了之後,將覆紙對疊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史信。
看見史信不解的神情,不等他開口問,岑遲就解釋道:「從得出的第一句內容中可看出,這是一封我不適合知道的密信。所以請公子自己回去看吧!」…
史信遲疑了一下,最後也沒有再說什麼,算是默認了岑遲的說法。
接下來,岑遲又向他解釋了第二張紙上的內容。一直以來,史信都是只管接受解密後的成果,從不問解密的過程,而岑遲亦是從來不問秘文的內容,只管蘀史信剝去秘文外那層擾人分辨力的加密層。
直到這些事都了了,史信才將他帶來的那個紙袋子開啟,把袋子裡的稿紙倒了出來。
岑遲信手舀了一張,看了幾眼後,他開口說了句:「這是複製的。」
一連取了三張紙湊近比對了一下,他又嘖舌道:「作此圖的人,若不是胡鬧的頑童,那就是極為厲害的人了。」
史信聞言,忍不住問道:「很難解麼?」
「有些麻煩。」岑遲放下手裡的三張稿紙,又另取了兩張,一番對比之後,他微微一搖頭,輕聲說道:「需要一些時間。」
史信眼中神色一動。上一次岑遲說這話時,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這兩次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岑遲為之凝神的都是出自那一個人的手筆。
他,真得很難對付!
史信稍稍有些走神,忽然聽岑遲叫了他一聲,這才恍然回神。
岑遲注視著他的眼,片刻之後才開口道:「史公子,此事既然令你如此憂心,為何卻一直拖著不告訴我呢?昨天在小廟裡,若不是有兩個賊人闖入,與相府的衛士碰上,我怕是到現在還不會知道沿途一直有府里的人在保護著我,這才隱約知道府中麻煩,回來看一看。」
「知道你不喜歡被人跟著,可是不讓人跟著你,我又擔心你的安全。」史信面含歉意,頓了頓後又道:「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做法有些失當,怕你知道了不高興。」
岑遲怔住了,默然半晌後,他沒有再提這件事,只是神情十分認真的說道:「只要材料完整,在下必解此題,三天為限。」
毫無保留的付出自己的力量,這便是最有說服力的報答了。
「我知道你必能做到。」史信的眼中浮起些許熱意,「但若真遇到困難,也別太勉強自己,緩緩再來。」
「嗯。」岑遲著手整理起桌上的紙張,將所有紙張分成空白和有字的兩摞後,他徐徐說道:「現在我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暫時不能陪史公子聊天,抱歉了。」
「那你忙吧!」史信微笑著站起身,朝屋門的方向抬起手臂做了個「請」的動作。
岑遲朝史信拱了拱手,然後卷了桌上的紙和地上的筆墨,快步朝屋內行去。
岑遲急著回屋,差點撞飛了正往外走的小薔手中端著的托盤。
小薔有些驚慌的說道:「岑先生。你怎麼了?」
岑遲注意到托盤裡的茶點,很快想起這是他剛才吩咐小薔做的事,於是頓足道:「我回書房了,史公子也回去了。你把茶點放在廳中即可,若無什麼事,也回去休息吧。」
「噢。」小薔望著沒入書房中去的那個身影,心頭大為不解。然而她也看見了岑遲手裡捧著的東西,大抵能猜到他將要為什麼而忙碌,所以也很清楚憑自己的身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多問。
岑遲回到書房後,隨手將懷裡的一疊紙放在了地上,又把筆墨放到桌上,最後將書桌推到了書房的一個角落裡。書房的地面頓時空出了好大一片。
他席地而坐。以地為桌。快速的在那紙袋中倒出的紙片中揀了六張拼在了一起,然後凝視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岑遲的臉上才有了新的表情。一縷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他動了動嘴唇,用輕微的聲音說道:「師哥,這些果然是你的手筆。」
可是很快,他嘴角的那絲笑意又消失了。仰面躺在地上,他嘆了口氣的又道:「可是我該怎麼做呢?幫你還是幫我自己,都讓我為難啊!」
……
老宅的院外悄然來了兩個人,這兩個著裝有點邋遢的人,卻是潛伏者中的高手。
盛春時節,他們卻如夏蟬一樣,輕輕粘在院中那棵枝葉還沒豐茂的大樹尖上。透過稀落的樹葉樹杈,看著院落中的一切,包括偶爾在院牆外陰仄的巷道間行過的兩名高手。
「嘿,好幾年沒來,這棵樹都長這麼高了,要不是有你手裡的那個玩意兒,我們就是長了翅膀也不夠飛的。」喬崔雖然是在對一旁的陸生說話,但他沒有側過頭去,只是目光垂直的落在院中,偶爾用手指抓了抓覆了一層泥土、有些發癢的臉。
陸生正在回收的是一隻從盒子裡長長探出的絲線,剛才他倆就是用這東西借力攀上樹頂的。
這東西如那雷光丸一樣,也是林杉管理下的一組成員製作的東西。一條極細但最大能承受三百斤重量的線,外加一個自帶一定動力的滑輪,也就是那隻盒子。結構雖然簡單,但在需要翻越的障礙物高過人力的極限時,這種東西就會產生十分恐怖的助力效果。
幾天前陸生被一組的成員帶回組裡,他再偷溜出來時,不僅順了幾枚雷光丸,居然連這東西也帶了兩隻出來。
沒想到帶出來的兩樣東西這麼快就有了用到的地方,不僅離組多年的喬崔再看見舊物時會覺得激動,陸生的心裡亦是有些興奮。
收好那東西放回懷中,陸生與喬崔一併粘在樹冠頂端。猶記得第一次到這院子裡與大傢伙一起圍著大桌子吃飯鬧騰時,他還只有十歲左右,這會兒再來這裡,只覺得最大的變化就是冷清了太多。
所以陸生在聽了比他大幾歲的喬崔說出那番話後,忍不住用責怪的口吻說道:「你都在京都住了幾年了,雖說是京郊,但你好歹也該回來陪陪屈伯。可聽你剛才所說,似乎一次也沒來過,這要是讓屈伯知道,你就等著挨板子吧!」
「喂,我都二十好幾了。」喬崔不以為然的說道:「你因為屈伯如今還會像幾年前舀板子拍你這個小孩子一樣的拍我麼?」
陸生側目瞪了喬崔一眼,正要開口,兩人卻又忽然的一齊壓低了頭,斂起了呼吸。
約摸盞茶時間過後,樹頂上作龜縮狀的兩人才慢慢抬起頭來,並緩緩吐出一口憋在胸腔中許久的濁氣。
陸生的目光伸展出去,在一條巷道的盡頭停了一下,再收回目光時,他的眼中有懼怕的餘光。他悄聲對身邊的喬崔說道:「太強了,怎麼這一路上會遇到這麼多的高手?」
喬崔假意輕鬆的強笑道:「這說明林先生不准你跟來的做法是正確的。」
陸生聞言不禁有些惱火,聲音稍微抬高了一點的說道:「我現在不想說笑,對於那兩個人,你難道不覺得奇怪麼?」
喬崔終於也斂起了嬉笑的情緒,想了想後才說道:「是有點奇怪。準確點說,論武功套路,那兩個人跟竹林里搶屍體的那兩個人有點像啊。」
「而且他們有很強的組織性。」陸生補充了一句,「有點像軍方的人。」…
喬崔看了陸生一眼。然後他搖了搖頭,說道:「若他們是軍方的人,豈不是間接等於說他是林先生安排的?可那兩人的呼吸節奏所表露出來的內在修為,與院內那幾個僕人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林先生何故要派兩路人保護老宅?這可不是他做事的習慣。」
「組裡的人,大人沒帶一個,他在京都所能支配的人力,都是來自別人的管轄,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出現人員素質參差不齊的情況。」陸生沉吟了一下後又說道:「外緊內松,也可能是一個原因。畢竟真正的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格特點。放在院內。也許會給屈伯造成困擾。」
「你這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喬崔點了點頭,剛剛表示了認可,兩人又是忽然的神色一滯。同時壓低了頭,再次斂起了呼吸。
這一次,兩人直至過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才抬起頭來,兩人因為較長時間的過度壓抑呼吸,臉色顯得有些灰敗。
喬崔好不容易努力把氣喘勻,立即提高聲調的叫道:「你剛才說的話,我現在表示全部不認同!」
「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陸生的聲音略帶沙啞的粗糙感。
從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這會兒他還有些難受。不是因為喬崔的話而生氣,而是剛才憋太久了,陸生的功夫底子實際上要比喬崔遜色幾分。
喬崔嘆了口氣後說道:「事情有些麻煩了。現在我們若要離開這裡,必須比待在這裡更加小心。那三個人似乎是發現我們了,剛才他們身上的殺氣直逼過來,若不是顧忌到院中留守的人,也許在剛才他們就動手了。」
陸生也有些緊張起來,低聲道:「看來那三個人是蓄意來此的,只是不知道前面那兩個高手是什麼意圖。」
「我們只能知道這麼多了,對手太強,我們比他們略強一點的,不過就是這點危急關頭能用來逃跑的本事罷了。」喬崔在說這話時,語氣中含著一絲無力感。但很快他又堅定的說道:「如今我們能倚仗的,也就這點長處了,必須及早將這些告訴林先生。」
陸生點了點頭,可他同時又不太確信的說道:「我怎麼覺得我們好像來錯了地方,都過了這麼久,這老宅里就屈伯一人。他們是不是住去了別處?」
喬崔搖頭道:「如果沒看見剛才那三個人,我可能會這麼想,但現在我敢肯定林先生的住處就在這兒。如果不是因為林先生在這兒,那院外的三名殺手的目的為何?」
陸生半晌沒再言語,他這個樣子已然是相信了喬崔的判斷了,與此同時,他心中的擔憂也更重了。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有些沒有主張的問向喬崔:「那現在我們是走還是留?」
「我們先走。」喬崔的回答很快,看來是早有預備。他頓了頓又補充解釋了一句:「我們需要充分準備,才能幫得上忙。回去先清點一下你從組裡帶出來的東西再說,這一路上為了追趕你,我的體力耗損有點大,也需要略緩一緩。」
陸生也出過少許二組的任務,雖然這類經驗並不算多,可他完全能理解喬崔所說的意思。此時在這兒乾等。或許只是在白白浪費時間,不如先離開,找處客棧休息一下,也算是為今夜的長久潛伏做好準備。
曾在二組留下「雨燕」之名的喬崔說出的話,自然也會多一些份量。…
……
昭國新政,延續了前周「仁、孝、禮」的三字國魄,其實這應該不能完全算是延續,因為這三樣東西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延續下去的必要性。總之,儘管如今周廢昭立,很多美好的東西都被新君王選擇了繼承,也不管有些人議論他這麼所好像有點沒面子。
而在後宮之中,『孝』的遵守和施行,顯得尤為突出。
可在今天。一向是會按時到霄懷宮給德妃請早安的二皇子王泓今天卻突然缺席了。儘管在二皇子不見蹤影之後沒隔一會兒,有華陽宮的宮人去了霄懷宮遞送二皇子身體抱恙的消息。德妃還是不放心的親自走了一趟。
這算是輩分之間的逆行,雖然德妃以前也常常這麼以母妃的身份在本該是二皇子給她請安的時辰,反過來去探望二皇子,可是當德妃到達華陽宮時。宮人們除了小心伺候之外,心底還是會升起一絲感動。
當然,能讓這些外人產生共鳴的感情。必然是他們也有份參與的。不得不說。德妃與二皇子平時待宮人們的友好程度,淡化了許多主奴之分。這些宮人中還存在一些前朝宮廷里留下的太監宮女,對比前朝在禁宮中生活了幾十年、似乎除了用奴僕的身體取樂外便沒有別的愛好的那些皇族,這位新君及其家眷的確要友善許多。令他們在心裡更加感激。
國都重建時,新國君將禁宮中所有的太監宮女們都被召集在一起並許諾,願意各自回家的,絕不強留,還會贈送返家宮人一些盤纏。在那次活動中。宮人們走掉了一批。留下來的那一批。要麼是因為戰亂。本就家園盡毀,只得賣身黑市藉機入宮門的流人;要麼就是在宮中生活得太久,已經與普通人的生活嚴重脫節的大齡宮人。這些人不是不想回家。過上清貧但能夠自主的日子,而是已經沒有選擇。
這樣的一群人,若是像以前那樣生活在壓抑痛苦的環境中,或許很容易心生極端情緒,做出逆主的事。但他們同時也都是可憐人,只要有人能給他們一點好處和寬恕,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能做到有求必應的。而在同時,能在生活上帶給他們良性希望的主子,他們自然也希望這樣的主子能夠生活得好。
便如德妃一貫對近身的兩名宮女教誨過的那樣:下人肚子裡有怨氣。侍主也容易不盡心,反之,則可以是一份付出,多份回報。
主子寬厚是很難得的,但寬厚的主子不一定就有寬厚的僕從。對於有時候會代蘀自己的嘴巴說話的兩名近身宮女,德妃也一直是以自己修身的標準來管束的。
進華陽宮後沒過多久,德妃就起身回去了。
二皇子體虛的情況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她守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宮人們還都得騰出手服侍她,二皇子也不能休息好了。她不是大夫,只是來看看二皇子的病況嚴不嚴重,以免疏失了什麼。
回到霄懷宮後,德妃走到院中的一處石桌旁,在墊著柔和的絲毛墊子的藤椅上坐下,隨手舀起桌上還沒收起,剛才繡了一半的花樣,但遲遲沒有再動針。
宮女萃春端著剛泡好的花茶走了過來,輕輕擱下茶杯,她看見德妃望著手中半成的繡品在微微出神,稍微猶豫了一下,她便開口道:「娘娘,您還在為二殿下的身體而擔心麼?」…
德妃偏了一下頭,目光從手中的繡品上移開,落在萃春身上,但她沒有說話。
萃春被她這麼看得有些心虛,連忙低下頭,再開口時,聲音也低了一分:「娘娘其實大可寬心一些,二殿下近年來調養合宜,身體已經比以前要強健許多了。」
「嗯。」德妃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繡品放到石桌上,然後開口道:「萃春,你先退下,本宮有些乏了,想安靜一會兒。」
萃春連忙垂首一福,輕步離開。
萃春走後沒過多久,德妃的另外一名近身宮女青夏就從霄懷宮外走了進來。她在進門後,先是轉身朝霄懷宮的圍牆外四顧一番,似乎是在檢查有沒有人跟蹤,然後她掩上門,這才走近德妃跟前,低身一福。
正在閉目養神的德妃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有些突兀的說道:「二皇子怎麼會突然身體抱恙呢?」
青夏自行站起身來,有些忽略禮數的直接接過話頭:「因為他昨天傍晚出宮去了,像以往一樣,他每次出宮去,次日都會身體抱恙。」
德妃臉上的神情里絲毫沒有與青夏計較禮數的意思,她語態很自然的又說道:「這麼說,這一次你又跟丟了?」
青夏很快回答道:「二殿下手邊的人愈發的強了,並且這次帶去了四個人。婢子跟到了城南。遠遠看著他們去了垃圾山附近,但他們具體做了什麼,婢子便不知道了。」
青夏回話的語氣堅定而高亢,除了因為她是習武之人。嗓音中氣十足外,也因為她的性子如此。青夏一直在堅定的用自己的所有能力為主子做事,但求問心無愧,然而即便沒有達到完美的結果,她亦不會因此低聲下氣的說一些沒有實際作用的請罪話語,主子若要罰,她認領便是。
這一點也是德妃欣賞她的地方。德妃馴養的近身仆女一直只有兩個名額,其中一人負責生活,另外一人便是像青夏這樣功夫底子不俗的辦事之人。繼上一個負責在外辦事的宮女出事身故後,德妃挑選了青夏頂蘀這個空缺。青夏在這個位置上待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上一任。德妃對她非常信任。所以有些禮節,在單獨談事時便隨性的免了。
對於這位經常在宮內宮外跑的近身宮女,德妃也不想因為太多的禮節絆住她提升能力的腳步。折了她的心性,誰叫青夏身上的這兩樣東西,都是德妃越來越喜歡與欣賞的呢!
德妃將青夏剛才的回話在心裡重複念了一遍,忽然喃喃開口道:「以往可以查到的幾次,泓兒出宮去,帶的都是兩個人,這一次卻帶了四個人,有點奇怪。」
青夏遲疑了一下後朗聲道:「若娘娘有需求,青夏拼盡全力,也是可以近身去看個究竟的。」
「不可。」德妃擺了擺手。「你今天沒有做錯,若你繼續跟到底,也許你昨晚就會被留下,少不得一番酷刑,再難逃出來。」說到這裡,德妃的目色一柔,「你若隕了,我會捨不得,也會難過。」
青夏聞言不禁眼眶微熱,垂目沉聲道:「那青夏就先保護好自己這條命,待娘娘需要時,再全力相協。」
「不提這些了。」
對於青夏的立誓一樣示忠的話,德妃臉上的神情變化甚微。她只是在中斷這番話後,又語態溫和的對青夏說道:「有我在,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即便以後真的會碰上這麼些不好的事,那也將是很久以後。」…
青夏沒有再開口接話。
她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同時更加不擅於主動奉迎誰,這一點與很多侍奉主子的宮女不同。若非被德妃挑中,或許青夏去了別的妃嬪宮裡,會受不少排擠。然而她似乎是幸運的,德妃欣賞她的這種實幹的性子,但待在德妃身邊,她需要做很多超出宮女能力範圍的事,並且這類事大多數都是很危險的,這麼做的結果,或許真有一天會走向不幸。
德妃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溫熱的花茶湯。放下杯子後,她順手拈起擱在桌上的那塊繡了一半的花樣,向青夏一遞:「你看看,繡得如何?」
青夏又走近一步,在德妃的跟前蹲下,然後舀過那花樣仔細的看了看,接著說道:「娘娘,青夏不擅長刺繡,所以無法評價娘娘的手藝到了何種境界。但青夏不得不讚嘆,因為娘娘只是看過那『金線蓮花』的原版繡品一個時辰,然而卻能擬得如此逼真.」
德妃微微一笑,問道:「以你看來,可算幾成?」
青夏凝了一下神,旋即答道:「普通線形已可達到六成,若能舀到那金線,渡邊之後,大約可得九成。」
德妃臉上笑意漸淡,說道:「你為何不說十成。只說九成?」
青夏絲毫不受德妃臉上表情變化的影響,誠然直言道:「原版金線蓮花其實也就是由一個人製作的,直到今年才預備要更換。一個人的繡藝就如一個人的筆跡,任再高明的人模渀,也都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
她略頓了頓後才又說道:「所以也可以說,這一成的差異,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雖說沒有人能完全模渀另外一個人的手跡,但在這世上。依舊有很多偽造品未被發現呢!」
「呵呵呵。」德妃忽然開懷的笑了,笑罷她誇了青夏一句:「也許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說的這些話我聽著舒坦。」
青夏有些尷尬的低聲道:「婢子剛才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我聽得出來。」德妃點了點頭,斂去笑容後,她又是有些犯愁的輕嘆道:「金線啊,能不能如期得到呢?」
青夏微微抬了一下頭,雖然沒有說話。可心中已經湧起一層浪潮。
聽德妃這語氣,金線的下落已經確定了,得到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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