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厲蓋微微搖頭說道:「我是習武之人,對穴位的了解比較全面,對脈搏的診斷也能知些皮毛,但卻不如真正的醫者那樣鑽研過藥理醫理。不過,聽你剛才所言,御醫的診斷結論也是中規中矩,陛下現在的確需要靜養。」
聽到厲蓋認同了御醫的診斷結果,二皇子王泓眼中的疑色不但未退,反有增加,變成了一種近似質疑的眼色,他的語調依然保持平靜地說道:「準確的結果是這樣麼?你說了『中規中矩』四字,我卻不免懷疑。」
在厲蓋心裡,對王熾傷勢的診斷,的確有著一份與御醫診斷不同的結果,但他此時還不能完全確定自己得出的這個結論,所以他不方便立即在王泓面前解釋自己的這個觀點。
他想起那兩個可能與王熾受了同等內傷的近衛,現在那兩人就在統領府里接受治療,他必須回去一趟,從他們二人的診斷來確定他對王熾傷勢的揣度。他總不能拿王熾的身體做嘗試,這也是他將那兩名皇宮侍衛送去了統領府的一個原因。
「陛下的確受了一些內傷,對於習武之人而言,這樣的事偶爾難免會發生 。」稍許斟酌過後,厲蓋終於開口,但只揀了幾句輕淺的話,暫時叫王泓安心,「靜養自然是最好的康復辦法,這個御醫並未說錯。另外,與陛下幾乎在同時受傷的,還有兩名近衛。我需要回去探清他們的傷勢,才能確定一些事情,二殿下若信我,就再等我一天。」
王泓忽然嘆了口氣,聲音微沙地道:「我當然相信厲叔叔。」
得知王熾此時的身體狀況還算穩定,又以幾句話將二皇子王泓的心也穩了穩,厲蓋便宣聲告辭了。
王泓要送厲蓋一段路,被他婉言勸阻。目送厲蓋快步走遠,在宮燈漸起的皇家園林迴廊里,王泓的臉色漸趨清冷。眼底漫現濃厚的倦意。
就在六角亭下水漬未乾的石桌旁坐了良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起身,慢慢走去暖閣再看了父親一眼,然後才慢慢出來,拖著沉重的步履向華陽宮行去。
王泓從暖閣所在的皇家園林東門慢慢離開之後,沒隔多久,園子的北門打頭進來兩個宮女,手裡分別拎著一隻琉璃燈罩的燈籠,然後就是德妃那一身鳳釵凰袍鹿皮厚底靴邁了進來。
在離暖閣的門還有十幾步距離時。德妃就揮手將身畔簇擁服侍的宮人全部留在迴廊里。她一個人輕步進了暖閣。
王熾回宮後沒有歇在寢殿。而是歇在了南大院的暖閣,這也是遵了御醫囑咐的選擇。
南大院不算大,但卻非常的安靜,因為這裡的守衛工作十分嚴苛。如果陛下需要安靜的環境,南大院的幾十影衛可以隨時將院外百步範圍里的噪音源清理乾淨。
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平時即便有宮人路過這附近,都要刻意繞開些走。因為宮人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在裡面,什麼時候需要安靜而支派那些如蝙蝠一樣的黑衣人清理四野。一不留神,自己就像兔子一樣被鷹叼起,遠遠丟了出去。
從王熾回宮的消息傳開後,也很有幾個人來探視過,但都未能邁過南大院的外牆。就被幾個黑衣人請走了。
十多年前王熾還在北疆戍守邊防時,出了一門正妻,也娶了幾個妾室,一共育有二女三子。大兒子早年夭亡,三兒子常年不在家留住。最小的女兒還一直擱在皇宮這個大家庭的外頭,還在犯愁怎樣招回。如今宮裡,王熾最親近的人,就只有大女兒王晴,二兒子王泓,再就是寵妃蕭婉婷。…
對於這三個人,南大院的影衛們當然不可硬攔了。
二皇子王泓是與皇帝一起回來的。而皇帝剛在暖閣歇下不久,公主王晴就趕來了。但因為她看見父親因傷而難受的樣子,便止不住地流淚,王泓憂心她哀戚過重傷了身子,很快做主,支了兩個嬤嬤把她勸回她的寢殿去了。
至於德妃為何姍姍來遲,這可以理解為夫妻之間總需要有一個獨處的環境,才好說說體己話。
何況二皇子也並未在暖閣多逗留,仔細計算起來,德妃也只是晚到了半個時辰。
暖閣里服侍的宮人寥寥只有三個,不過此時安睡在御榻上的皇帝王熾也不需要什麼服侍,只要環境裡繼續保持安靜就行了。
暖閣內的三個宮人無聲向德妃行禮,起身後就被她一個眼神指去了閣外。
室內只有一臥一立的兩人了,德妃蕭婉婷站在榻外三步距離,靜靜望著鼻息均勻熟睡過去的皇帝丈夫,如此過了片刻,她才邁近這三步距離,身子貼近榻沿蹲下,輕輕握起了丈夫放在了錦被外頭的那隻手。
胸腹間還在陣陣起著隱痛的王熾其實睡得很淺,感覺到手被什麼溫暖而有些濕意的東西握住——此時任何事物與他接觸都會令他覺得有些不適——於是閉著眼睛的他只靠一個潛意識微微掙了掙手。
他這個突然而來的細微動作著實驚了蕭婉婷一下 。
片刻後,確定了丈夫這一甩手只是無意識里的舉動,蕭婉婷輕輕舒了口氣,但心緒還是有些被攪亂了。將丈夫的手放回錦被內,有將他肩膀兩邊的被角掖了掖,蕭婉婷就從榻邊站起身來,眼神里浮出一絲複雜意味。
「你剛才做夢了麼?」
「夢中的你,剛才以為握住你手的人是誰呢?」
「或者應該說,當我握住你的手時,你在夢中看見的人,是不是我呢?」
蕭婉婷一次在心中問出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沒有從口中發出半字聲響,既有些像是在問丈夫王熾,又有些像是在質疑自己在王家扮演的某個角色。
……
「新人何在?」
燕鈺剛一上車,就得了那長者問出的四個字。
燕鈺也知道,自己「空手」而歸,定然少不得受家族長者一頓盤問,他也正有些發愁,不知道該怎麼向這位在家族中聲望極高的長者交待。思慮甚多,他最後卻只挑了最簡單但明了的兩個字回應:「輸了。」
「輸了?」長者將燕鈺說的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忽然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他不問,燕鈺反而意識到一個問題,質疑道:「族叔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知道也是只知皮毛。」長者輕嘆一聲,「一直不見你回來,叔有些擔心,叫夥計去城裡看了看,猜著東風樓的事是你在辦。考慮到你不喜歡被人跟得太緊,沒讓那夥計細看。」
燕鈺聞言,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踢門那人。是不是……」
「踢什麼門?」長者聞言也詫異起來。「真有人找你麻煩了?」
「沒有。」燕鈺遲疑了一聲。不知道他這位在族中德望極高的叔叔是不是已經知道包場的事。
不料他才剛想到這一茬,就聽那長者寒著臉道:「還想繼續瞞著?三千兩可不是小數目,你真拿銀票當紙玩呢?」
「族叔果然……觀事周密。」燕鈺臉上浮過一絲尷尬,這麼大手筆的花錢。其實也是他的第一次。…
「不是叔故意要去觀察這些,而是大家都能看得到。居然當街把賬本拿出來了,誰蠱惑得你。」長者看著燕鈺微微搖頭,隨後又道:「東風樓里難道出妖精了不成,阿鈺,把賬本拿出來給我看看。」
燕鈺知道族叔擔心的是什麼,他在東風樓拿出來簽的那種賬本,是燕家賬務當中另類的存在,可以直簽白銀。整個家族不超過十本。
父親是看他掌管南昭中州分會的商務運作,所以給了他一本,卻不是讓他拿去敗壞的。這一本賬冊總共可以簽十萬兩白銀,但全都應該用作貨款。
然而他今天一筆簽出去三千兩,卻都是用在私事、遊戲之事上。這可是犯了族規大忌。
他是燕家家主的次子,有這層關係保護,犯一兩次族規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他同時又是繼承位待定的燕家二少,任何有損繼承者的事,都要慎為,或者不為。
聽著族叔的話,燕鈺了恍了下神,回想自己在東風樓里經歷的種種,他也有些疑惑,難道那會兒的自己真是撞上什麼魔症了?
可若是如此,難道那個紫衣女子妖魔化了不成?
想到此處,燕鈺的嘴角不自覺間流露出一絲笑意 。
正從他手中接過賬本的燕族長者觀察到了這一點,隨口說了句:「歡場女子花容媚骨再妙,終不是我們燕族子孫的妻主之選,也絕不會是燕族未來當家主母的待選,你可別學易文。」
燕鈺聞言點了點頭,又笑了笑,沒有說話。
燕家可以直簽調用白銀的這種賬本,每一頁都是重頁,簽用後會在賬本上留下半頁底存,方便以後對賬,也是為了防止貨款私流。
那長者取過賬本後信手一翻,很快停下了手,因為那張三千兩的出賬頁非常明顯,底存頁上一片空白。
燕鈺當然不會在這名目上寫「東風樓包場支出」這幾個字了,但如此留白,也存在古怪。
長者又將空白頁前後的幾頁都翻了翻,確定只少了一頁,這才合上賬本交還燕鈺,然後問道:「那張三千兩的票據上,留的是什麼名目?不會也是白票吧?」
「跟白票也差不了多少。」燕鈺笑了笑,收回賬本安放懷間,又道:「只留了我的名字,正想先跟族叔商量這名目的事。」
長者訝然道:「你還真開了空票?」他這話剛說出口,忽然想起一事,又道:「阮洛那小子真給你擔保了?」
「這事得謝他。」燕鈺點了點頭,直接承認了長者話中所問。沉吟片刻後,他接著道:「剛拿出賬本那一刻,我也有些糊塗了,還好阮洛出面說要擔保預支,我才想起這賬本名頭的事。燕家票據先留在阮洛那兒了,我跟他商量了這事,他同意讓我先想好名頭,在兌現白銀。」
「這阮洛…了不得……」提及阮洛,長者捋了一把鬍鬚,沉吟起來。關於九年前的事,憑這長者的資歷,自然是知道的。
「平地起高樓這種事,做起來並不簡單。」燕鈺淡然一笑,「阮洛的家資,大部分來自他那位已經逝世的姨父。」
對於燕鈺的說法,長者只認同一半,微微搖頭道:「但看樣子他接掌得很順,商事盈餘充足,這也是才幹。」
「族叔,你較少來南昭京都,也許會因此疏於了解。阮洛六年前就在京都創得『金算盤』的名頭,在京商領頭人的商行里練了三年,該學的應該都學會了。」燕鈺說到這裡忽然一嘆,「只是中間隔了三年,他一直在外面養病,被人遺忘了一段時間。」…
「你提了這麼一句,倒讓叔忽然想起來了,九年前他離開梁國的原因,也是因為生病。」長者的話說到這裡,話鋒忽然一轉,「叔知道你一直沒斷過那個念頭,今天親眼見過他了,該斷念了吧?」
「是,憑他的身體狀況,恐怕也只能一直留在南昭京都,硬拉他來梁國,只會讓他折命。」燕鈺點了點頭,但他眼中很快又浮升疑惑,問道:「族叔忽然這麼說的意思……難道這事你也一直掛念著?」
「我沒那閒工夫。」長者眼中快速閃過一絲輕視,「區區一個阮洛,若只當他是計算組儲備人才,梁國也並不缺這樣的人,你早該斷念了。」
「嗯,知道了。」燕鈺應聲,沒有再就此事多說什麼。
「三千兩的事要仔細考慮。叔剛才有些難理解你為什麼簽空票,現在忽然明白了。這事還真有瞞著大當家的必要,這麼大一筆錢流出而沒有貨物單據所倚,他一定會查的,東風樓最後也不會瞞得住他,易文的名譽可能要帶著受牽連。」思酌起空票據的事,長者微微皺了一下眉,話語稍頓之後接著道:「阮洛那邊,願意擔保多久?」
燕鈺以及長者所言的「擔保」其實就是借錢。三千兩白銀,是阮洛先從他自己的銀庫里兌現,燕鈺才能開得了空頭票。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1s 3.663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