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84)、是幻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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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撐著精神走回自己的臥室,凌厲只覺得自己在邁過門檻的那一剎那,仿佛身體變成了在烈日下暴曬的冰雕,即刻就要化成一灘水漬,他的身形有些不由自主地將要向下傾倒,這感覺很不妙。

    但就是處於這種極差的身體狀況中,他的視線掠過了室內所有物品只一遍,就留意到了榻角一張矮桌上多了的一樣東西。

    他的精神再度凝聚起來,蒼白的臉頰上卻浮現出了一絲不太正常的血色。

    他只用三個大步就走到那矮桌面前,一揮手抄起桌上擱著的那隻淡綠色的小瓷瓶。他清楚記得,三個時辰前他離開這裡的時候,桌上應該什麼都沒有。

    這多出來的東西沒有被清風館裡的僕人收走,要麼是館中人留下的,要麼就是在自己剛走進來的前一刻留下的。

    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微涼光滑的瓶身,他忽然想起什麼,將手中瓶子稍稍傾轉,看了看瓶底,再拔開瓶塞,將瓶口湊近鼻下嗅了嗅。做完這些,他臉上的凝重之意終於放開,那兩片病態的潮紅也瞬時化作灰白底色,他重重坐倒在榻沿,又仰面準確倒向一方疊好的蓬鬆錦被上,耳畔心跳狂突,他的嘴角卻勾了勾。

    看來折劍師叔做了幾年的接應人,並非僅僅是比旁人多掌握了一些行走江湖要依傍的歷史久遠資料,這一瓶護心丹是極為珍貴的妙藥,他都走遠了,卻又半道折身回來,悄然將其留下。

    不過,這種藥也多是用在應急情況里,也不能服用過量,所以折劍師叔沒有當面贈藥,便是最深刻的叮囑。

    凌厲將這小瓶子貼身放入懷間,待氣息喘勻了些,他就慢慢坐起身來。又伸手進前襟里側,將那份單子抽了出來。他剛才已經將自己對這單子的所有質疑都告知了折劍,連帶著將另外兩個同伴此次來京的任務也質疑上了,但折劍對此表現出的態度卻仿佛太馬虎了些。

    折劍只道信任宗門地評估,連絲毫的懷疑都沒有,這不太像一個成年人思考問題的方式。

    不過,眼見折劍的態度如此篤定,凌厲雖然還未完全放下心頭質疑,卻也心生一絲對自己的懷疑了——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再次從頭至尾將手中的目標人物資料仔細的默看一遍,那畫像沒有錯。文字資料也白紙黑字的寫著。對方不會武功。看到這裡,凌厲漸漸又蹙起了眉頭。

    將目光從那張充滿疑惑的單子上挪開,凌厲有些漫無目的地環顧了一遍四周事物,這間屋子本不是他的。但他取代了屋主的身份,已經在這裡住了將近半個月,對屋內的環境當然比較熟悉了。

    這間屋子的室內擺設還算雅致,從牆壁到桌面,典藏書籍,名人字畫,擱琴的那張長桌上也有一隻紫銅香爐,以前用得頻了,這幾天雖然沒有焚香。卻自然沁入了一絲淡淡香氣……但在凌厲看來,這間房舍還是沒有他在宗門裡住的那間木屋待得舒坦。

    即便換了任何環境,也不會影響他需要的睡眠質量,但這不表示他對陌生的環境心裡就沒有一種陌生的認識。

    將那單子重新放回懷間,凌厲輕輕嘆了口氣。他隱約間也希望自己的質疑是錯誤的,覺得這應該是體內殘餘的蛇毒導致他的思維出現幻覺,再加上三個月內連續奔走在數個郡縣之間,這種不安定的疲累很容易讓人不相信身周的一切吧?…

    但折劍師叔的觀點有一部分是對的,不需要解釋,自己不應該懷疑宗門。倘若宗門真只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做生意的籌碼,尊主也不會做這種賠本生意。

    想到這一點,凌厲漸漸放鬆下心神,他將雙手交疊枕在後腦勺,再次緩緩仰面躺下,準備休息一會兒,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又感覺到自己的一隻手背部磕著了一樣東西。

    被子是他自己疊的,棉褥子上應該沒有別的東西才對。

    他的手掌一個翻轉,就將那東西捏起,繞到眼前一看,他不禁微微一怔。

    這也是一張買頭的單子!

    不過,待仔細看了,他又辨出,這張新到的單子實際上是一張追加令。一般來說,只有買主改變了主意,宗門才會發出追加令,或者除了頭之外還要追加繳回別的東西,但像今天這樣的日期更改追加令,卻是極少出現的。

    一是任務執行者有自己的安排,臨時改變行動日期,會極大的打亂己方準備,增加成功的風險;二是,沒有哪一個買主不希望自己買的那顆頭顱早些到手,延期這種事,真的有些不符合買主的心態。


    望著同樣是白紙黑字的追加令上頭,比較起原單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修改了日期一欄,凌厲滿眼疑惑的同時,又不禁有些懷疑這是不是折劍師叔在聽了自己剛才那番述說後,不僅留下了一瓶藥,還擅自給自己出了個主意?

    但這麼做,可是與宗門規定有著大逆。

    這事若真是他做下的,那麼下一批關進水牢的名單里,絕對少不了他的名字。

    可他剛才還明明對宗門信奉不疑的,他怎麼可能主動犯險?

    而如果不是他做的,那這日期的修改令,來得也太巧了吧?

    將今天自己做過的事連起來思酌一番,凌厲忍不住心生一個令他自己都覺得背生寒涼的想法:難道自己的行蹤早被誰監視了?

    雖然宗門弟子每次行動都會配有一個接應人同行,但接應人多是行使照顧周全的職責,而此時凌厲隱約覺得,自己受到的這種監視似乎是存在著某種惡意的。

    ……

    ……

    又看了一個時辰的書,莫葉終於把視線從那充斥著整頁文字點線的繪冊中收回,仰起頭來扭了扭脖子。將書冊放回書架中,她展開雙臂做了一個擴展動作,然後就拾步出屋。

    側目看了一眼天邊,太陽已經偏西了,以現在的時節來算,應該過不了一個時辰,天色就會暗下來,然而敞闊的宋宅今天仿佛靜得太早了些,僕人們都不知貓哪兒去了。

    莫葉卻知道,大抵是一家之主的阮洛沒有回來所致。偌大的家宅里卻沒有女眷,一應事務過於清閒,掃地擦桌浣洗澆花剪枝這些事情半天就差不多能夠做完了,於是每天的下午都會有一段時間,所有僕人閒下手來,聚在了哪一處,嗑著瓜子聊些家常閒話,這幾乎成了慣例。

    宅子裡有白桃管著,絕難有故意犯懶的僕人,而如果手頭上的事務都做周全了,即便是僕役之身,也是有一些娛樂的資格的,這一點連阮洛都默許過,白桃當然不會說什麼。

    莫葉當然也不會在意這些細節,有時候宅子裡安靜一些,不論是對她白天還是晚上練功二周天,都是有益無害的,如果身後總有個尾巴綴著,她才要感覺頭疼。

    只是因為今天白天發生了兩件怪事,所以她才會對這大宅子裡的安靜氛圍少有的敏感了一次。…

    丫鬟小草到底在跟楊陳鬧什麼彆扭?好像這彆扭還有些嚴重了,那麼她現在回來了沒有呢?還有那兩個阮洛的保鏢,扯謊都對不上話頭,兩個人到底在遮掩緊張什麼?阮洛還沒回來,怕是真遇上什麼大人物了,只希望他們之間的生意早些談妥。

    白天發生的事情雖然有些怪,但莫葉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對這兩件事留了點印象罷了。生活中難免有小事端不斷,若每每驚疑,這樣的日子過得未免太辛勞了些。

    出了書房,莫葉看見宅中那隻被一眾僕人以各種肉末魚尾餵得肥胖的大花貓就臥在迴廊扶欄上,遠遠一睹,仿佛就是自晾衣繩上被風不慎吹落的一團貂皮圍領,見到有人走近,它才稍稍動了動頭,似懶漢一般仰天張口打了個呵欠。

    莫葉不禁動了一個念頭,蹲身探手到迴廊外,折了一根春天裡猛生的長草葉,準備逗一逗那隻懶貓。

    哪裡知道,那貓雖然看上去終日飽食,養出了懶惰樣子,其實肢體的靈敏度並沒有削弱多少,莫葉手裡的長草只是輕輕在它微濕的鼻頭颳了一下,它似乎頗為不悅,「喵嗚——」低低叫了一聲,溜下扶欄,朝不遠處一間屋舍的牆角跑去了。

    望著肥貓因為四肢有些胖而跑得有些扭起來的動作,雖然速度依然很快,但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有些滑稽。

    莫葉獨樂一笑,雖然逗貓計劃落空,她卻依然因這隻貓開懷了胸臆,剛才讀書良久積累在腦海里的壓抑感也自然散去大半。

    隨手將草葉子丟出迴廊外,莫葉束手於背,向這處獨院外行去。也許是受了那貓敏捷竄逃的背影所影響,在腦海擺脫了那本繪冊內容的壓抑後,莫葉漸漸恢復了練習乾照經而自然養出的敏銳聽覺,她這才發覺,其實宋宅的下午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安靜,還是有人聲的,只是有些朦朧聽不仔細罷了。

    ——但這是憑莫葉的聽力才有此獲得,若是換了別人,恐怕連這隔了幾道牆外的朦朧之聲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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