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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備受皇子殿下敬服的先生、據傳是當今天子失去聯繫多年的結拜義弟,在回朝恢復官身後沒過幾天,就被活活燒死在自己的家邸里。
這事當然是仇家買了殺手做的。
在得知那位姓林的先生出事以後,皇子便常常一個人坐著發呆。常常在中途,正翻著書頁的手不知何故停在了半空中。練字的時候,指間毛筆停在了一個筆畫上,直到墨汁將宣紙浸軟穿透,再才恍然回神擱筆。
雖然在那位先生出事以後,皇子只對洛星兒提過一次,但洛星兒能從皇子說到那位先生時的眼神里,看出此事對他造成了多麼大的精神困擾。
洛星兒還記得,皇子在剛剛聽到那個消息時,握著茶杯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終於,她主動向他問及那位先生的事。
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皇子居然沒有向她隱瞞這件事。在此之前,皇子從未在她面前、哪怕偶爾提過一次那位先生。
也許通過此事可以再一次證明,她在皇子心中的信任地位吧!
而在從皇子那裡了解到關於那位先生出事的大體過程以後,洛星兒才無比驚訝的明白了,為什麼皇子會因為那位先生之死,而常常失儀、走神得厲害了。
在知道這件事以後,婢女洛星兒希望自己能為皇子分憂。而在二皇子王泓決定告訴洛星兒這件事的同時,他亦希望得到她的助力。
但她若領受了這個任務,那便意味著分離。而且這一次的分離,極有可能會折斷彼此在兩個月前約定的那個「將來」。
幫心愛的人解憂,要為此影響將來,甚至失去將來,失卻自己心心念念期盼著的幸福,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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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劃了一個月,洛星兒便與二皇子另派的一名隱衛一起。離開了皇宮。兩人手持以皇子的力量能夠最大限度查到的模糊路線圖,摸索著西行,追蹤著那位很有可能活下來了的林先生足跡。
二皇子只以為這是一次追蹤任務,追到蹤跡。就立即帶消息回來。為了此行,二皇子派出了自己手下培養的隱衛里,最強的那一位同行,本該能將此次行動的風險降至最低才對。
然而他幾經思慮,終是忽略了一點。
在北疆,囂張劫掠的不止是那幾窩山寨。幾十個劫掠為生的匪類,憑洛星兒與那位隱衛的功夫,聯手合擊,就算不將對方盡數剿殺,要保自己全身而退。還是足夠了的。然而北疆真正強橫的,其實是官兵劫掠,由北國戍邊軍營里出發的軍隊,著軍方鐵甲、跨戰馬、持堅槊,這樣的搶劫軍團。過境之處,如狂風鏟過。
這種在非戰時期專以搶劫提供給養的軍隊,雖然近幾年在北方南昭國境內襲擾得少了,但只是從以前的半月一次,降低到大約一季一次,並未完全杜絕。這樣的制約成果,還是南昭北疆鎮守軍每年犧牲數千士兵生命的代價換取的。
然而令南昭君主憤怒但又無奈的是。北國的疆域雖然只有南國的一半不到,但北國的軍隊幾近完全繼承數百年前大業帝國的形魂。要與這樣的軍事強國對抗,若不能以滲透對方軍事機密的方式巧取,那便只能用強硬手段,打穿對方過門,盡剿北國皇族。撤銷北國國號。
而要支撐這一場戰鬥的消耗,南國首先吃虧在軍工技術弱於北國,便需要用其它方面的消耗增加來硬拼,以人力、軍資、器械來打消耗戰。以南國在接下南周那堆爛攤子後好不容易積累了幾年的家底,打完這一仗。南國就算把北國那片地方占了,也沒有多餘的資金去養、去守那片地方了。…
仗暫時打不起來,北國邊防軍也是摸清了南昭皇帝的這點脾氣,所以雖然收斂了劫掠的頻率,但並未完全放棄這種「生意」。雖然這支搶劫軍團來得少了,但每次一來,都比以前搶得更凶了。以前他們只瞄準金銀糧食牲畜,還不怎麼大開殺戒,現在卻是連孩子都不放過,看不順眼的就地砍殺,長得漂亮點的就搶帶回去當奴隸。
洛星兒與那名二皇子的隱衛遠去北疆,因為手中地圖標出的目標並不準確,幾經摸索,去了許多地方。在那兒待了才一年多,就見過十幾次北國搶劫軍團疾馳而過的場面。
真的是一毛不留啊!
只見一次,洛星兒就知道,面對這股勢力,絲毫不可動硬碰的念頭。那些被殺的無辜老弱的確很可憐,但自己就算拼盡全力,也不可能救得了她們。這樣的舉國為禍,也只有國朝能拿得出實力去控制。自己倘若不幸遇上,全身所有的力氣都只能用在逃跑上。
自己當下最要緊的事,還是二皇子的託付。
然而在十幾次逃跑與躲避過程中,終於還是有一次失策了。
遭遇為劫掠而來的北國戍邊軍團,那如驟風急至的騎兵,瞬間將小鎮包圍。因為姿容尚佳,洛小星活了下來,被劫到北國邊軍大營,那名小將準備將她獻給軍營權威最高的虎威將軍。
————
而當那掌燈的宮女出了寢宮,輕輕關上了大門,寢宮裡榻上剛剛躺下的王泓就又坐起身來。
稍微靜坐了片刻,待腦子裡那股眩暈感淡化,他就掀開被子,一手撩開絲帳,挪下腳去趿鞋子。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一陣輕風襲來,這在封閉的室內實屬異狀,他下意識地一抬頭,便對上了一雙也正平平看過來的眸子。
「小星?」
雖然寢宮角落裡的長明燈光線極弱,王泓只是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大致的五官樣貌,但他還是以極快的速度從她那熟悉的站姿和體型中,看出了她的身份。
「殿下……」
人影也立即回復了他。
他的心裡頓時湧起極大的喜悅情緒。微微愣神片刻,他也等不及穿上鞋子,就那樣赤腳站在冰涼的地上,忽然從榻沿站起身,將眼前那個單薄的人影重重摟進懷裡。
雙臂滿滿環住了她的肩膀,王泓只覺得懷中人比三年前更瘦了。他心中微生一疼,嘆息道:「你終於回來了,你能回來就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殿下您現在看起來並不太好。」
聽到懷中人說了這句話,王泓慢慢鬆開箍在她肩上的雙臂,將她的臉挪回眼前,眼裡含著喜悅的笑意,說道:「我很好。你有三年沒回來,所以不知道,但別人卻都知道,我的身體漸漸也養起來了一些。」
在房角長明燈幽弱的燈光映照下,布帶綰髮,一身粗布衣裙的瘦弱女子小星沒有立即說些什麼。而是抬手放到王泓兩邊肩膀上,輕輕按他坐下。然後她就在他面前蹲下身來,先舉掌到嘴前呵了口氣,又快速搓了搓,然後就握起王泓赤著踩在地上的腳。慢慢揉了起來。
「殿下這個樣子可不行,會生病的。」布裙單薄女子小星揉完了王泓的左腳,又開始揉他的右腳,「還是這樣,晚上雙腳總捂不熱,現在都已經是暖春時節了。」
感受到足下傳來熟悉的揉按指勁,王泓愈發確定。昏暗燈光下的這個女子身影不是夢裡那個虛影,而是他的小星真的回來了。…
至於為什麼她能忽然出現在他的寢宮裡,而寢宮內外的宮人全都毫無所察,根據他了解的小星那輕敏如燕的身手,她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華陽宮裡有幾個資歷長久的宮人都知道小星的另一重身份,他們必然也會幫小星一把。使她避開幾路巡視皇宮的羽林衛。
在失而復得的這一刻,王泓滿心都是欣然之意,只覺得此時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難得到他的。所以在聽了小星說那話時,他只是輕鬆笑道:「白天多走動走動,自然就會暖了。你知道嗎?我堅持練拳三年。如今左手可以提三十斤,右手則還多些,能提四十五斤,還學會了騎馬,可不像從前了……」
「小星知道。」蹲在足前的女子站起身來,慢慢說道:「殿下今天騎馬出宮,小星也看見了。那時我真的好高興,但看見您手上纏著布帶,已經開始滲出紅跡,我又好擔心,便終於忍不住偷跑進宮,想看看您過得究竟好不好。」
王泓的心緒一陣起伏,遙遙設想了一下她在北邊乾燥多沙之地的艱難生活,然後就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聽你話里的意思,如果不是你在今天看見我騎馬出宮,看見了我的傷手,你還不打算進宮來見我?」
「六天前,我就到京都了。」小星如實回答,但她聽王泓剛才說那話的後半段,惹得她的心緒禁不住一陣酸楚,抿嘴忍了片刻後,她終於還是開口說道:「三年前小星是獲罪出宮的,豈可隨意回來?若是被人發覺了,豈非又要給殿下帶去麻煩?見著殿下身體康健勝過從前,小星便能放心的走了。如今殿下已經能照顧好自己,身邊有沒有一個小星,並不再是如何重要的事情。」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王泓臉上的喜悅漸漸冷卻,「你真的打算不回來了?」
小星微微低下頭,不忍看二皇子眼中由熱轉冷的眼神變化,只慢慢回答道:「小星當然必須回來一次,三年前殿下吩咐的事情,小星必須做完最後一步。」
「你知道我現在問的不是那件事情。」從剛才發現小星出現在自己寢宮裡開始,王泓說話的語調就放得很輕緩,然而話到此時,他的心緒起伏,也不管守在寢殿外的宮人會不會聞聲進來,聲音不知不覺陡然抬高,「三年前你獲的罪本來就是我的主意設計,現在既然吩咐你的事情做完了,我哪怕不獎賞你什麼,至少也會想辦法洗掉你的罪,再接你回到我身邊。可你為何還要說那些話?你不想回來?」
他的說話聲到了這一步,終於引來守在寢宮門外幾個宮人的注意,其中一人忍不住問了一聲:「殿下,發生什麼事了嗎?要不要奴婢伺候?」
二皇子王泓的聲音立即從門縫裡透射出來,語氣里還明顯帶著一絲怒意:「門外所有人,都給本宮再退十步!」
幾個宮人聞言肩膀一顫,他們都極少看見二殿下動怒,因而他這一怒也極具份量,一句話轟得寢宮外的兩名宮女、一名太監一口氣退得老遠。一直退到主殿外大門旁,才數滿十步,這三個宮人與門口的侍衛一陣面面相覷,才有些回過神來。
大門處與寢殿內室隔了兩道牆,裡頭人說話外面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對裡面之人亦如是。猶豫了片刻後,門左那個侍衛一臉疑惑地忍不住問道:「你們仨怎麼都出來了?今天不用守夜?」…
從寢殿退出來的那個太監聞言只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而原本輪值今天在寢殿內室守夜,卻在莫名其妙地掌燈後就被喚了出來的那個宮女則好奇說道:「我剛才好像聽見殿下似乎在跟誰說話,然後就忽然很生氣的樣子……」
「噢……」掌燈宮女的話還沒說完,那提問的侍衛就仿佛明白了什麼,沉吟了一聲。
這下就輪到掌燈宮女好奇了,她不禁問道:「你們說,這究竟是什麼事兒啊?難道殿下是在說夢話?但我才從裡面出來不久,殿下怎麼可能立即睡著還做夢……」
又是沒等這宮女把話說完,她就聽那侍衛和太監異口同聲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就繼續當做不知道好了!」
宮女的雙瞳微縮,真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只是懦懦地低聲嘀咕了幾個字,便緊緊閉上了嘴。
寢殿內室,二皇子王泓與布裙女子小星的無聲對視還在繼續。
如這般沉默了良久,小星才慢慢抬起頭來,並不作任何說明與解釋,只是語調頗為傷感地道:「殿下,您別生氣,不值得的……如今的小星對您來說,我……我已經沒法再為你做事了……」
王泓聞言微怔,緊接著他仿佛能預見什麼極為不好的事情,心臆一滯,深吸了一口氣強鎮精神,然後說道:「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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