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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空手接白刃,不帶有絲毫技巧,起勢所至就如伸手給別人砍,所以揮刀砍下的人也沒有多少防備。但沒有人會這麼傻的主動伸手讓人砍,誰看起來這麼大膽,就必定是有所倚仗,自信自己的手砍不斷。
準確的說,程戌的右手只是黑到了手腕位置。
蒙面人剛剛看清程戌手上似是帶了某種特殊材質的手套,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做出下一個舉措,就感覺脖子上一涼,麻痛的感覺竟帶著刺骨寒意,帶著他身體裡溫熱的精神氣急速向外噴濺。一個人身體裡的能量從身體上最大的閘口泄走,這人活不了數息了。
程戌抬起一腳將眼前已成死物的蒙面人踹開,藉此力道身體向後一個翻轉,避過了橫在他腰間切來的那一刀。
他面前的兩個蒙面人已經被他以閃電般的速度解決一個,但另一個人也因此見識到了他奪刀的倚仗,自然更為警惕,並且知道最該警惕的是他那隻黑色的右手。所以這個蒙面人在揮出一刀後立即收回,握著刀的手已經做好下一個揮出的預備式,但卻遲遲不再動作,他露在蒙面外的雙眼微現凶光,視線一直在程戌的左手和右手之間來回閃爍。
程戌的左手握著把小刀,從其長寬尺寸上來看,單薄得連匕首都稱不上,只夠格算一把削水果皮的小刀。但這樣一把小刀,只是用來切斷一根麥稈粗細的血管,卻也夠了,還比揮起匕首來要輕鬆許多。
而在他帶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上,則是握著那個被他割破咽喉的蒙面人的刀,他的手掌還握在剛才奪刀的那個位置上。以刀柄指向眼前之人,他這樣擺出的招式看著有些古怪。
見眼前的蒙面人不再動作,程戌也沒打算把反著拿的刀順過來。而是朝那人乾笑一聲,忽然說道:「你信不信刀柄也能捅死人?」
話音剛落。也不等那人有任何表示,程戌便真的以刀柄向前的這個角度,將手裡的刀扔了出去。
他扔刀的動作是假的。
但站在對面的蒙面人似乎有些信了,身體做了一個閃避的起勢。雖然他很快也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這個閃避的動作只做了一半,便又正過身形來,但他回身的速度還是遲了些。
程戌要的就是那人的半個側身,這樣他的視線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偏移。便難得躲過他隨著那一記假揮刀而下了實勁投出的真小刀。
小刀變成了飛刀,脫離了程戌左手的掌控,刺向了蒙面人的下半身。它帶著一個接近極端的軌道,在蒙面人大腿內側帶出了一道口子,刺眼的熱液飆射的速度,絕對不亞於第一位倒下的那人。
這是程戌擅長的活計,人體有幾個放血的大閘口,他心裡很清楚,並早就將它們的難易層級排了個隊。為了力求速戰速決,他習慣將失敗率算到最低。一般不會選擇對方的主軀動手,那可能會導致他一擊擊在護甲上,出招落空的同時。還給自己帶來諸多危險。
所以他不但反覆練習過割喉,還練了割大腿上的某處,後面的這個行動總有些叫別人往邪處想,但當這個別人準備護住自己的命根子或尊嚴底線時,他們反而多半丟了自己的命。
這個比第一個倒下的人多活了數息的蒙面人也感受到了那股刺骨森冷,緊接著他就感覺一股熱流順著腿根流下,在右腳地下很快聚集了一大灘。與此同時,一股近可將人麻醉的疼痛從腿根處往身上爬來。…
這個蒙面人已經意識到死亡即將來臨,但他還來不及多喘息一口活著的空氣。就被程戌掄來的拳頭連砸胸口三下,幾乎將他心口那塊骨頭砸塌進去。心碎的劇痛加速了死亡的來臨。
在第二個蒙面人頹然倒地的時候,程戌已經撿回了他剛才投出的鋒利小刀。蹲在死者的身邊。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小刀上的點滴血跡,程戌淡然說道:「刀柄只能用來打頭,殺不了人的,但剛才我手裡有兩把刀啊,你怎麼能忘了眼前可以看清的事,卻信了假話呢?」
將擦乾淨的小刀收回袖內,程戌也沒有立即站起身,而是一挑指揭開了地上還微溫的軀體臉上蒙的黑布,仔細看了看此人的臉孔,片刻後,他兀自搖了搖頭,確定此人陌生得只似一粒生存在黑暗角落裡的灰塵,在他看來毫無頭緒。然後他又伸手在這屍體身上上來回摸索了一遍,除了摸出幾顆硌手的碎銀子,便沒有任何發現。
緊接著,他又走到另一具屍體面前蹲下,以同樣的方式觀察其臉孔,摸索其屍身,但結果也是與剛才一樣的沒有任何收穫。
將手中屬於這個蒙面殺手的窄刀掛回他的腰間,程戌這才站起身,他回頭一看,就見伍書那邊的兩個人也都倒了。與自己這邊的情況區別在於,其中一個倒地的人口鼻皆掛著一管顏色極深的血漬,身上卻很完整,顯然是中毒致死。而另一個人好像還有聲息,卻躺在伍書懷裡。
伍書的一隻手扣緊了這個還活著的蒙面人後頸,另一隻手則自下顎向上掐住了他的臉骨,使他暫時不能進行咀嚼動作。
程戌一邊向伍書走近,一邊微笑著道:「不錯不錯,居然還能留下一個活口。」
探聽消息,包括竊聽的被動方式和拷問人質的主動方式,這當然也是伍書所擅長的事情。
伍書聽到程戌的聲音,不用回頭看也能知道他那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但他這邊的事情還不能算結束得穩妥,所以他只沉聲說道:「來幫我一把,將他的穴道封了。」
然而程戌還沒來得及走近,就在伍書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變故陡生,被伍書鉗制住的那個蒙面人突然揚起一隻手,並起兩指為匕,狠狠向自己的心窩戳了下去。
鮮血迸射。
無法想像。一雙肉指究竟要攜上多大的力道,才能刺透自己的胸腔,直破心脈!
伍書也沒有料到這一變故。他微微有些失神。滯神片刻後,他才鬆開了扣住那已經軟塌之人後頸的手。將那已死蒙面人平放於地,然後以與程戌檢查屍體一樣的手段,將那個人全身也都摸索了一遍,結果仍然是不具備任何身份信息的碎銀子。
伍書將那幾顆碎銀子扔回蒙面人衣服里,終於站起身來,目光對上了遲來一步的程戌。
程戌望著伍書,表情有些無奈地攤攤手,說道:「你怎麼不先封他的穴?」
「第一個就是那麼死的。」伍書漠然開口。第一句是回答,第二句則是問題,「你那邊有什麼發現?」
程戌輕嘆一聲,回答道:「跟你這邊一樣,除了幾顆碎銀子,再無任何可證明身份的東西。」
伍書又道:「他們用的刀有些奇怪。」
「是比尋常的刀具窄了些,這種打造制式,或許比劍的耐抗力更強,但又沒有大刀那麼沉重吧,但這一點特別之處又能說明什麼呢?」程戌挑了挑唇角。「刀上沒有任何銘刻。京都限鐵令這麼嚴,你拿著這種刀到鐵鋪去問,誰家會承認呢?而你也無法做到在同一時間問遍京都所有的打鐵鋪。或者他們根本不是在京都做的這種刀。」…
伍書沒有再說話。沉默片刻後,他又蹲了下來,伸手回那戳心自殺的蒙面人懷中,又將那染了血的幾顆銀子掏了出來,湊近鼻下嗅了嗅。
血腥味最濃,還有一些銀鏽氣,便再沒有別的氣息了。
旁觀他的這個舉動,程戌思酌了一會兒後就說道:「這種人生活的空間恐怕比你更為閉塞,除了殺人。生活上別的事情多半是有專人伺候,連喝酒玩女人怕也不會例外。」
伍書的確沒有從那碎銀子上聞出酒氣或者胭脂香。他很快又將手裡的銀粒丟了回去,再次站起身來。
「像他們這樣。有時候一天的消耗還真是挺大的,像今天就一次折了十個,這也就意味著此後要補進十個新人……」程戌深吸了口氣,他盯著伍書眼中的疑色緩緩又道:「你說,他們半點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不帶在身畔,萬一回去時弄出什麼誤會可怎麼解釋?」
「未必需要補進,或許他們也可以分組,一個組的人死光了就撤掉番號。」伍書平靜地開口,他似乎還想到了別的什麼,話說到這裡時微微一頓,沉默片刻後才接著又說道:「至於需要活動的身份,也可以用對口令來證明,但他們顯然絕對不允許有例外情況發生,紀律比軍旅還嚴格,有些像過河卒子。」
程戌從伍書的話里聽到半截令他感覺頗為陌生的句子,他不禁詫異了一聲:「過河卒子?」
「過河卒子,只去不回。」伍書補充了四個字回答了程戌的質疑,很快他又追述一句:「這是很久以前,一個人給我講過的句子。」
程戌以為那個「很久以前的一個人」是伍書那個已經死去多年的授藝師傅,也是四組外駐組上屆的頭領。這個人在人生盛壯之年殉職異國,並且死狀極慘,但這個人生前對伍書意義很大,程戌很清楚這一點。
不想勾起伍書難過之事,所以對於他難得解釋得仔細的一件事,程戌則只是輕輕「哦」了一聲,輕輕掠過。
沉默了一會兒後,程戌將話題轉回眼前事務上,感慨了一聲:「面對這樣用生命宣誓效忠的對手,換個角度仔細想想,還真是有些可怕。如果優劣之勢來個翻轉,我們二人的結局可能比眼前躺在地上的人要慘上數倍。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有多大規模了,任憑他們在京中盤踞膨脹,總像是頭頂上多了一片烏雲吶。」
伍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有些突兀的折轉話頭,注視著程戌說道:「你進來之前,就已經在外頭料理了六個,這比我估計的多了兩個,你是怎麼跟到這裡來的?」
「你別誤會,我沒有跟蹤你啊!」程戌連忙擺手,接著解釋道:「前幾天陛下不是在自家門口料理了幾百號人麼?但他覺得京中恐怕還是有漏網之魚,把我組裡的人發了一半出去了。每天都要例行將負責區域的街巷走一遍的,這不就恰好撞上了麼?這群人先使了兩個人截殺我,跟著你來到這裡的自然就只有八個了。」
伍書又問道:「你把那兩具屍體丟哪裡了?」
「當然有人清理。」程戌想了想後又說道:「算算時間。他們也應該清理到這邊來了。」
他的話音落下沒過一會兒,巷道兩邊就傳來嘈雜聲。似乎有人在拿竹枝編的大笤帚在掃地。
很快又有兩個手握大笤帚的布衣人翻牆過來,這兩人先是朝巷道地上躺著的四具屍體看了一眼,然後他們的視線才從死人身上挪到死人堆中間站著的兩個活人身上。他們的這種看人的順序,是以一種無聲的言辭證明著,他們與死人打交道遠多過活人。…
這後到的兩人面向程戌和伍書,拄著掃帚微微一躬身,行了存敬之禮,然後他們就開始著手清理地上的屍體。在與那站著的兩人打照面的過程里。他們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這兩個人先用麻袋裝了屍體,然後兩人一抬翻牆遞出去,回來時他們手中多了幾袋沙土,往地上血漬里灑,接著就開始用笤帚均勻塗開這些干沙。
程戌說了句:「弄快點,快到私塾下學的時辰了,可別讓這些東西嚇壞回家的孩娃兒們。」
那兩個人手中的笤帚果然揮舞得快了許多,攪弄得干沙開始騰起灰塵。
伍書並沒有對這兩個負責清理善後的人說什麼,準確地說,這些人不受他管控。比較類似於程戌的下屬。他只是在看見地面清理得快差不多了的時候,就側過臉給了程戌一個眼神,兩人便一起離開了這處地方。
行至半路上。程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剛才你們是怎麼碰上的?別告訴我你是偶遇,你若不是碰上什麼事,絕不會叫人看出你的武功。」
伍書淡淡地說道:「這是我的事,你也別多問了。」
這好像是程戌剛才也說過的話。
程戌聞言嘆息道:「我有些後悔剛才幫你,或者我應該等一會兒再出手,讓你們先互相折騰折騰。」
伍書對自己的事不置一詞,只慢慢開口說道:「陛下命你巡視街區,你卻放走了那個女子,這是你的失職。」
「你且夠了吧。」程戌貌似煩惱的仰天感慨一聲。然後一隻手擱在了身旁伍書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說道:「我不問你的事了,但你要請我吃飯。剛才怎麼說我還是幫了你一點吧?你不知道,我可是餓著幫你幹活吶。」
伍書遲疑了一下,他心裡還記著剛才的事情,但很快他還是朝身旁的人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建議。
程戌臉上重現一貫輕鬆的笑容,擱在伍書肩膀上的手抬起,將衣袖抖長了些,拂過伍書一側削瘦的臉龐。雖然已經習慣了身邊存在這個容易胡鬧的傢伙,但伍書還是在那截綢布袖子拂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偏了一下臉。
不過,他很快就看見了程戌刻意在他眼前擺開的那半截袖子,上等綢布上有幾滴血痕,顯然是從他臉上擦過去的。
伍書微微一怔,很快也想起來,應該是在鉗制那個戳心自殺的殺手時,離得太近,被其心血濺到。明白了程戌的舉止用意,伍書也難得勾了一下唇角,他這笑意多少沾染了程戌的一些習慣。
在伍書與程戌二人離開那條橫躺了四具死屍的潮濕巷道後,待那幾個清掃的人做完本職工作,也拖著改扮成垃圾車的運屍車離開,他們背後方向的巷道另外一端,忽然閃身出現一個人影。
此人長得有些矮,個頭也比較單薄,乍然一看,誤似女子,但從正面看他,則明明白白是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他行走的動作很輕靈,看來頗有些縱躍功夫的底子,但他的臉色看上去又有些不太健康的蒼白,似乎是在不久之前才患了一場大病。
這個人與伍書一樣,也是四組的。準確地說,這個人本來是四組外派組成員,但他既然在幾個月前因為患病而被召回京中休養。此後很可能留在四組駐京部,那麼他也可能在不久之後成為伍書的屬下。…
然而他在剛才卻一直只是旁觀伍書與那幾個蒙面殺手周旋,直到後來程戌跳了出來幫忙。他也沒有現身的意思。
在幾個月之前,他一直活動在北雁。在回京後的這幾個月里,他一直留在統領府給統領大人做侍劍人,與慣常晝伏夜出的伍書極少碰面。只是幾個月里少有的幾次碰面,還不足以令伍書熟悉此人的武功路數,同樣的,這個人對伍書的武功路數也不能熟知多少。
所以在最近的幾個月里,他一直在抓緊時間,尋找機會。觀察伍書的出手。
但這件事計劃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難。
因為伍書的出手非常少見,至於他飛檐走壁的武功,則是這個跟蹤他的人也早已掌握了的,不需要再鑽研。
然而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剛才,還是讓他看清了伍書出手的真正細節。
天時地利全都掌握,他藏身在巷道一頭的那個角度,就見伍書袖中一縷銀絲如蛇竄一般投出,已經無法用語句來形容那速度。站在他對面的那個蒙面人才揮至半空中的刀就脫離了掌控,飛出兩步開外。
如果不是因為他所站的角度恰當,他或許要跟那丟刀蒙面人一樣。覺得手裡的刀被「撬走」是碰上了鬼怪的力量。
但天意總算是讓他在今夜行動的前一刻看見了,還不算太遲,讓他看清那不是虛無的力量所至,那力量來自伍書藏在窄口衣袖裡的一枚機簧,他總算有了一點時間思索破解之道。
剛才在刀具飛出後的下一刻,那個丟了刀的蒙面人就被那一縷銀絲如織蠶繭一樣束成一個直筒。那人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逐漸轉為恐慌,他沒有再猶豫,繃緊腮幫子似乎在口中嚼了什麼。緊接著口鼻里就淌出了深色的血。
在榮術看來,毒牙的安置已不是傳奇。倒是伍書袖裡藏的那縷銀絲才是傳奇。
與程戌那一端看來一樣,伍書這邊對陣的兩個蒙面殺手裡。第二個人看著第一個人詭異受縛然後自殺的過程後,立即也意識到了什麼。他開始揮刀猛然砍向面前的空曠處,然而他的刀雖然幸運地砍到了那根銀絲,卻未能將其砍斷,反而被那銀絲的韌勁彈開了數寸。
之後的事情如何變化,似乎就不具有懸念了,這種事情,榮術在別的環境別的殺手那裡見過多回了。
榮術現在滿心都在想著,那束銀絲到底是什麼物質?身為四組成員,他也算是一個頗有些資歷的舊人了。雖然他早些年多是在北雁境內活動,對四組駐京部的事情了解得不夠細膩,但有一些大的隱秘,他還是知道的。
他懷疑伍書手裡的那東西,正是十多年前傳言於世的天降神器。
據說這東西可以伸縮自如,有了這東西,哪怕數百丈高的城牆都可以攀越。除此之外,這東西的遠距離投擲力也是相當可怕,哪怕相距數十米,要以貫穿類傷口取人性命也不是難事。
這個東西的體積非常小,甚至比一枚菱角暗器還要小一點。這東西是個四四方方的樣子,四向開四口,各有其能。
傳言這東西世間只有一個,並且這唯一的一個已經因為過度使用而永久損壞掉了,這也就是說,這種神器的力量也是有限、會枯竭的。
但四組核心成員都知道,這東西實際上有兩個。
其中一個的確已經失去效用,如今就放在統領府那間黑屋子裡,被人打開作為標本,等待鑄器大師鐵狂的仿造複製。…
至於另一個小盒子的去向,說法則有些含糊,最可靠的說法是可能在兩個人手裡,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統領大人。但不論這二者哪一個才是最準確的,總不會是在伍書手裡吧?
但轉念一想,這也不是全無可能。
皇帝住在宮中,本來就是深居簡出,外有重重城樓,內有數千羽林衛行走巡視,身邊還長侍幾名大內高手片刻不離,有沒有那個盒子。對於他的安全問題來說,好像也沒什麼。當今天子是從北疆打過來的,自己的武功也不算弱。
至於統領大人。他雖然身在官場,但不論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早已給他封了武神尊號。他憑著體質上的天生異秉登上武道極致,若是他剛才面對那兩個蒙面殺手,可以說不用那黑色特殊質地的手套,也能徒手粉碎幾把鐵刀。
他要不要那盒子,對於他的人身安全而言,輕重關係就更微渺了。
可即便用了這個排除法,也不能得出有力的證據證明,這個盒子有被伍書得到的必要。
王熾不是一直想摸透北雁軍方的機密麼?這個東西應該交給四組外駐在北雁的分組。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但它卻一直留在京都……這或許說明,京中有一個在王熾看來,比北雁軍方機密更為重要的事或人,需要借用此物的特殊力量進行看護。
那麼這個事或人,又是什麼事、什麼人呢?
這個事或者人,好像出自那個掛著「宋宅」匾額的巨宅中。憑榮術的眼光看來,這個宅子的建築結構超過了民宅的需求,已經接近於統領府的建制了,並且撥開表皮看其內在框架,只要安排人手得當。這所宅子已經具備自我守衛的工事了。
離開了那條巷道,榮術步入了一條較為繁華的街市,他習慣在嘈雜的環境中思考。
而當他剛剛思及宋宅這個外是民宅、內里卻極具有玄妙的地方時。他忽然嗅到一股異味,就見眼前忽然躥近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倒不是嫌眼前之人是多麼的髒臭,只是因為做了這麼多年的諜探事務,榮術早有一種生人勿近的警惕自覺心,哪怕站在眼前的是本國的人,是一個明顯正準備行乞討之事的苦命孩子。榮術在與這孩子即將擦上衣邊的前一刻及時站住了腳步,在倒退了一步的同時,他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將眼前這個小乞丐的眼神肢體審視了一遍,不難發現這是一個帶著事兒來的乞丐。
這可不太多見。
在迎著榮術盯過來的目光時。小乞丐明顯眼神瑟縮了一下,但腹中飢餓滾滾又提醒著他。如果乖乖按剛才那個擄走他的人叮囑的那樣去做,他今晚不但不用吃餿了的餅。很可能還能吃上一頓香噴噴的滷肉面。
反正又不是什麼難事,總比在東市乙十三鋪位的肉攤子上偷一刀肥膘要容易上手吧!
乾咽了一口唾沫,小乞丐便拿出了藏在破爛衣袖下的一隻破碗,伸到榮術的視線可以垂直看見碗底的地方。他心裡雖然給自己鼓足了勁兒,但他伸出去的手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哆嗦。在伸出手中破碗的同時,他還用同樣微微抖著的聲線懦懦地道:「貴人老爺,您行行好,賞一個錢吧,小的已經兩天沒有一點收穫,就快餓得站不起來了。」
榮術本欲隨手丟一個錢出去,一文錢對於他來說,真的算不得什麼,何況眼前還是一個容易引人憐憫的小孩子。然而當他的視線落在那碗底,看見了幾個筆畫扭曲,似字又似符號的東西,他的臉色頓時變幻了一瞬,旋即寒著聲開口說道:「我聽你說話還挺利索的,不像是餓得快要站不起來的樣子,我平生最厭煩會騙人的乞丐,你滾吧!」…
一個「滾」字出口,他仿佛是焦躁的隨意一揮手,但準確地將小乞丐手中的破碗甩翻在地。
小乞丐的碗也是撿來別人不要的劣瓷碗,被甩翻在堅硬青石板鋪就的街面上,頓時摔了個粉碎。由於撞擊的力量夠強硬,即便是粗瓷的碗也撞出了比較清脆的聲音,引得熱鬧的街市上幾個離得較近的過客頻頻回頭。
小乞丐望著自己吃飯的傢伙被摔得粉碎,腦海里噴香肉片的影子也幾乎在同時破碎了,他心中頓時湧上一股酸楚,變成兩行眼淚迸出雙眼,在髒兮兮的臉上淌開兩道白線。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離得較近的幾檔店鋪口,已經有幾個人朝這邊指點數下,似乎低聲議論起來。
不用細聽,榮術也能推測出那些人在議論什麼。
這個小乞丐並不知道,多年以前,被他剛才喚作「貴人老爺」的榮術也是賤命一條。那時的他憑著比這小乞丐更弱的年紀在街上乞討,吃過的苦受過的白眼唾棄堆積如山。腳下走過的也遠不止一個城市。所以他後來雖然過上了頓頓有肉能吃飽的日子,個頭卻再不能往上長,體格只停留在了少年的位置。
有過這樣經歷的程戌當然深刻記得。即便是在十多年前那個亂世之巔,路人對於行乞者雖然厭煩。但也還沒煩到摔碗的程度。這似乎是一個潛在的行規,不知由一種什麼社會心態自然形成。但就是這樣一種無根的規矩,就像農民愛惜種子,商人愛惜白銀一樣的讓人們自然遵守。
然而此時的程戌默然在心裡堅定的認為,自己必須摔碎這小乞兒的飯碗。
因為他的碗底寫的那幾個怪字,若留下碗,可能他的小命就留不住了。或者在今晚他討要到半碗冷粥,準備用這破碗盛了吃時。或者就在等會兒他回到窩棚,等待那個指引他這麼做的人給他酬勞的時候,他的小命就此消失於世。
他多少還是對這小乞兒心存一絲不忍,也許他今天躲過這福禍參半的一劫,將來會有更好的際遇。
甩袖離開那裡時,他不禁又多說了一句:「滾去找那教你行乞的人吧!」
經這一句話,小乞兒忽然也想起來,這邊討不成,他還可以回去找那命令他這麼做的人。雖然那個人可能會更兇悍,但也可能至少不像眼前這個人這般刻薄吝嗇。
擦了擦灌滿淚水的眼眶。小乞兒發現剛才摔了他的飯碗的惡人已經如鬼魅般消失在行人之間了。回想了一下那個惡人矮瘦的身形,小乞兒恨恨地哼了一聲,在心中嘀咕道:一看那廝就是個吝嗇的傢伙!
慢慢站起身。小乞兒望著碎成渣的破碗,心下有些不舍,可無奈他沒有能力做任何補救的事,最終只能扁著嘴離開。
在滿心不甘但發足力氣跑回去的路上,小乞兒全部心神都希冀著那個教他這麼做的人還沒離開,他還來得及趕回去,成功向那個人討得點什麼。
這個時候的他當然沒有多餘的心思、也沒有足夠的警惕能力感受到,那個惡人並沒有走遠,不知是什麼時候又回來了。並一直跟在他身後,來到一處巷子角落。
京都的民宅密集區域。像這樣兩院臨近而構成的窄仄巷道有許多,但小乞兒很自信自己回來的位置沒有錯。這片地方的每個街頭巷角他都走熟了……不,他甚至可以拍著胸口說,他比那些巡街走過的巡城兵卒還清楚這些角落。那些昂首闊步的兵卒慣常只走大街,哪像他,常常把可以遮風的牆角當成夜裡歇息的地方。…
但回到這裡的他無比傷心的發現,他似乎還是回來晚了一步。
那個人早已不見蹤跡,他站過的地方,也沒有像自己預期的那樣,留下一丁點的賞銀。
也許那個人剛才也跟著自己出去了,然後就見到了那個惡人摔碗的一幕,他以為是自己沒有按照吩咐去做,惹怒了那個惡人,所以他也惱了,不準備給賞就走了。
在心裡設想著這一幕幕,小乞兒越想心越悲,朝空曠的巷子裡大聲「餵」了幾下,得到的回應只是飄渺短促的回聲,沒過多久便滅卻了心頭最後一絲希望,他終於再次大哭起來。
榮術一路跟蹤小乞兒到這裡,此時他就站在一道牆外,沒有在這地方見到他想見的人,他則是垂眸沉思起來。
碗底的那幾個怪字他是能辨識的,他知道那幾個字符表述了什麼,但令他頗為費解的也正在這一點。
為什麼計劃要臨時取消呢?
離計劃行動只差六個時辰時,忽然收到計劃取消的指令,這不得不令他心存質疑,懷疑這個指令的真實性。所以他跟蹤小乞兒來到這裡,只是想親自見一見發令人,有些話他要當面問這個人,才可排消他的顧慮。
但這個發令人可能提前預知了他會這麼做,所以沒有給他留這個機會。
就在榮術猶豫著等待了片刻後,正準備離開之際,他忽然聽到那痛哭著的小乞兒忽然大聲罵了句:「連乞丐都騙,你這惡人,遲早會遭報應的!」
聽到「報應」二字,榮術無聲一笑。
他曲折坎坷活了二十六年,常常身處多勞少得的境遇里,最不信的就是一個天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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