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026、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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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居宮中,又素來不與朝臣牽連關係,她如何『歹』到我的頭上?」德妃沒有什麼溫度的笑了笑,「我沒動她,她都要在心底念聲佛了。青夏,這身份利害的立場區別,你可一定不能混淆了。」

    「是,婢子牢記了。」青夏恭敬應聲。

    德妃沒有再說什麼,她想到剛才青夏說的那句擔憂的話,目光落在桌上錦帕包裹的東西上,就信手舀了過來。當她正要解開手帕時,一直退身於霄懷宮中靜候主子傳喚的侍婢萃春忽然走了出來。

    萃春走至離德妃三步遠的位置站定,深深一福,然後說道:「娘娘,故人來了。」

    德妃撥弄錦帕小包的手滯了一下,輕聲問道:「什麼時候到的?」

    「剛剛到的。」

    「噢。」德妃猶豫了一下,然後就站起身來,沒有要人陪同,她吩咐了一句:「你們兩個就在這裡守著。」

    對於那位故人,作為德妃近身侍婢的萃春和青夏都是很熟悉的。所以每當德妃要與之會面時,不需要多說什麼,她二人就知道該做什麼、該注意什麼。

    上了台階,行過霄懷宮正廳,來到左手偏室,德妃就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即便那個人是背對著她,她也能立即憑其後腦勺勾勒出他面部的輪廓。

    從宮外到宮內,若即若離的同行十數年,真的是很熟悉了啊!

    所以,對於這個人,即便是在這樣的場合,自持著彼此的身份,德妃也是會覺得心境輕鬆了一分。開口說話時也直接忽略了許多矜持。

    「我們見面時,你這樣背對著我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就不能換個樣子麼?」

    德妃的話音剛落,那個頎長的背影就轉過身來,同時他還開了口,嗓音於壓抑中透出些許糙意,那是身體開始衰老的信號。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我在面對你時。開始有些感到無所適從了。」

    「難道你還會怕我不成?」德妃慢慢抬步,向那個看起來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走近了一步,然而她只是走近了一步。就沒有再繼續抬步。

    那中年男子看來平時是很重視養生的,五十來歲的樣子,鬚眉依舊濃黑如墨,顯露出他尚算強健的體格。然而歲月的刀鋒是誰也抗拒不了的。仔細看來,他的臉部皮膚已然呈現出細網般的皺紋。儘管如此。從他的面部輪廓來推演,也可看出在他年輕時,應該是個英俊的男子。

    中年人見德妃向他邁近一步,卻又站住了腳。他也是抬腳向德妃跨近一步。這樣一來,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只剩一步了,挨得這麼近的兩個人。又是目光毫無隔隙的對視重疊,儘管他們的年紀相差了近一半。可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被薰染出了一絲微妙。

    有一瞬間,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然而這樣的氛圍很快就在中年人忽然的一抬手間,如透明的冰晶被鐵錘重重一擊,變得支離破碎。

    中年人寬厚的手掌握住了德妃纖長而依舊柔軟的右手,然而中年人並不是要與她親昵,而是將握住的那隻手舉起到眼前,然後他就平靜的說道:「你就這麼的迫不及待?」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發現了。」

    德妃說罷用力的一甩右臂,將自己的手從那鐵一樣的巴掌里抽離出來。只是,她的手雖然脫離了鉗制,然而手裡的那個錦帕小包卻留在了那中年人的手裡。…

    中年人的手停於半空中,他下意識里握了握掌心那個錦帕疙瘩,同時開口道:「我可沒有你快。」

    德妃看了一眼空空的右手,開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別打啞腔了,我們直接敞開來說罷,你突然來這兒,找我有什麼事?」

    「我也不想跟你多繞口舌。」中年人語氣冷淡的說道:「把你的人從那所宅子外挪走。」

    「我就知道,萬家的案子一出,你曉得了他回來了的事後,第一個就會來找我。」德妃說到這裡,黛眉不太善意的一挑,「可是,我料不到,事到今天,你竟然會向著他!」

    「我即便不想幫你,也不至於要去幫他。」面對德妃的情緒波動,中年人的面色依舊一派平靜,「你的判斷力已經受到情緒的影響,別做蠢事。」

    德妃聞言立啟嘴唇,卻又很快閉上。她欲言又止、遲疑了片刻後才擺出不以為然的神態,淡淡說道:「你何以認為我就是在做蠢事?」

    「你……」中年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後都被那一個『你』字阻住。他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卻只是將之前說過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你就這麼的迫不及待?」

    「當然。」德妃冷笑了一聲,毫不避諱的說道:「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我的手能夠著他了,再不下手,難道再讓他離開京都,逍遙個十年?」

    中年人聞言諷道:「你有沒有想過,在你手長能夠得到的地方,皇帝就會手短了嗎?」

    德妃忍了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叫道:「他就是個惡魔。想到他此刻就在京都,離我這麼近,我就寢食難安。他不死,我就快要死了!」

    「宮中十年的生活,還沒讓你學會隱忍於無形嗎?」隨著德妃平時那一派嫻靜的情緒開始崩裂,中年人的語氣中也升起了些許煩悶,出聲呵斥道:「就你現在這還不及他三成的忍耐力,他就算不出手,也能幹耗死你!」

    中年人這一句呵斥的話令德妃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些,但她的心裡同時又冒出些沮喪感。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微微耷下雙肩,半天沒有說話。

    中年人見狀嘆了口氣。他先是走到門口朝外間掃了兩眼,然後又走了回來,緩和了一下語氣的說道:「皇帝把暗中看護那宅子的事交給了我,下面做事的人發現了你的人。我用兩個傀儡擋了一次。然而若有第二次,恐怕只能是舀我自己去擋了。」

    德妃抬眸看了他一眼,依舊沒有說話。

    「你可能想說,為什麼我不繼續用傀儡,而要把自己送上去。那我就告訴你,我在皇帝的心中,一直就是一塊有著裂痕的鐵板。即便可以用鐵水將這道裂痕封住。只要有人舀重錘一擊。裂痕還是會擴大的。」中年人的話說到這裡時稍微停頓了一下。他看著德妃的眼睛定神片刻後才接著開口:「林杉就是這一錘,你明白嗎?」

    德妃的目光一凝,突然開口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要為了你自己,就一直不肯動他?」

    「雖然你我的動機略有差異,但共同的這個目標是一直沒變過的。」中年人冷笑了一聲,「他不死。你或許只是繼續憋著口氣。而我興許比你死得快。想他死的心情,我並不比你少一分。只是他不能在現在死。」

    「為什麼?」冷靜下來的德妃也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蹊蹺。…

    「第一個原因,就是他現在正與皇帝一起編一張大網,吏部那位尚書大人是這張網想捕獲的魚沒錯,但未必是網內唯一的一條大魚。朝中六部。吏部的人脈網最為廣闊複雜,要真正舀下那姓萬的。他手底下的門生友人怕是也要被拔掉不少。這個時候,若有不怕死的混帳主動往那網上撞。皇帝也不介意再多捕幾條小的,把姓萬的剝得乾淨光溜。他省事,也好把自己培養的一批新人放進去。」

    中年人看著德妃。微微一笑後說道:「林杉自甘做餌,攪渾一池水,並不是因為皇帝想摸其中的一條魚。你想趁亂殺人,叫皇帝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你可知皇帝也想趁亂一網打盡。也許皇帝派出去保護林杉的人,比埋伏在那兒想動刀的人還多,你想做這個往擺好了刀口上撞的蠢人麼?」

    德妃搖了一下頭,本想說話,可是思忖了一下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中年人接著說道:「我剛才說的那條。其實是次要的,目前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是,林杉此人將蘀皇帝擔負一個重要任務。所以,他現在若出什麼事。並且還讓皇帝看出是有人刻意而為,卻並非來自於萬家的報復時,我很擔心,皇帝為了徹查,並不介意把後/宮也翻一遍。」

    直至此時,德妃才意識到事情變得有些可怕起來。為了殺一個宿敵而攪翻自己的巢居,這可是極不划算的事。

    德妃有些後悔她剛才的那個想法,在面對中年人時,冷峻的態度也慢慢緩和下來。她想了想後忍不住問道:「什麼事這麼重大?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皇帝能那麼早就告訴你林杉回來的消息,可見他對你的信任,在這幾年間已經提高了許多,可是這件事與夫妻間的信任無關。像這樣的軍機要事,他即便告訴了你,你也不能蘀他分憂,反倒讓你白白擔著壓力。」中年人說到這兒,遲疑了一下,然後繼續道:「總之你只需知道,最近兩三年,林杉還不能死。等皇帝想做的那件事了了,我會來告訴你,並為你擬一份完/美的殺人步驟。到時候你也解了氣,他也死個徹底。」

    德妃垂下眼眸,沉默良久後慢慢開口:「能否告訴我,那件重大的事是什麼?」

    「要起戰事了,不過不是他國入侵,而是皇帝對西面一處地方心癢了很久,終於要動手了。」中年人說到這兒便沒有繼續下去,調轉話頭道:「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這些與你無關,你的安靜好日子還長。」

    德妃輕哼了一聲,冷聲道:「那好吧,我聽你這次的勸,等會兒就把人都召回來。」

    中年人點了點頭,然後信手將掌心那個錦帕包著的東西扔到了桌上,並沉聲說道:「你要利用一件東西的時候,首先要測定的不是它能給你帶來多少助益,而是它可能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傷害。」

    德妃的目光在那錦小包上停了一下,然後問中年人:「你也覺得這東西是假的?」

    「我很少憑感覺做事。」中年人平靜的回答:「如果你放棄不了直覺的指引,再加一道實證引據,也未嘗不妥。你的身份雖貴,卻都是來自一個人的恩賜。有時候你能選擇的機會或許連一個平民都不如,所以每一步必須更加謹慎。」

    德妃長手一探,將中年人甩到桌上的那個錦帕小包握在手裡,下意識里緊了緊掌心,沒有說話。…

    「我走了。」中年人有些突兀的說了三個字,然後就快步向他身側的一面牆走去。

    他像是要撞到牆上,然而當他的鼻樑快要碰到牆壁時。那面牆忽然空出了窄長的一條。中年人身形微側,如一縷煙被吸入牆間的空隙里,消失不見。那出現空洞的牆很快復原。微小的痕跡混在色彩鮮艷絢爛的壁面彩繪中,幾不可尋。

    德妃望著中年人沒入身影的那面牆,微微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她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院落中的石桌旁。青夏和萃春依舊候立在那裡。看見德妃出來了,她們連忙迎了過來。並同時向德妃矮身一福。

    德妃沉默了一下,算是在做最後的猶豫,最終還是決定下來,先將萃春撇到別處去了。然後才對青夏吩咐了召回的命令。

    青夏有些覺得意外的怔了怔,但她什麼話也沒有說,準備立即出宮去執行命令。

    只是。當她剛剛轉身,才走出了幾步時。德妃又叫住了她。

    「娘娘還有何吩咐?」青夏迴轉身淺淺一福。

    德妃遲疑了一下,淡淡開口:「你帶著召回的人,分散在四處城門周圍,記住是在城門外埋伏,避開守城兵的視線範圍。此後,若看見那個叫廖世的老頭兒,立即將其抓住藏起來,再等我的指示。」

    「是。」青夏應聲領命,但她很快又質疑道:「娘娘,為何不在內城設伏呢?外城的範圍實在太廣闊了。」

    「在內城,就是你親自動手,怕也是沒機會抓他了。內城很可能已有皇上的人在等著接應他了。」德妃說罷微微仰起了頭,看了看太陽沉入山脈後漸漸晦暗的天色,輕輕又嘆道:「其實我並不想就這麼收手,看樣子老天也不是全向著那個人,所以接下來且憑天意吧!」

    ……

    華陽宮北院,是二皇子讀書下棋時喜歡呆的地方。院子裡有一大片四季長青的香樟樹,空氣中常常漂浮著清新的味道,書籍和木器放在這院子裡,也不易遭到蟲蛀。

    正午飯畢,德妃來探望過後,身體抱恙的二皇子在寢宮休息了一會兒後就來到了這裡,近身侍衛遲重相隨。

    到了下午太陽偏西時,二皇子忽然與遲重談起習武的事。聊了一會兒後,遲重試著建議二皇子習練一套拳法,沒想到這事兒只是說了一下就成了真,可把華陽宮裡的宮女太監嚇了一跳。然而直到太陽西沉,二皇子一套拳打完,身體也沒出什麼問題,倒是平時略顯蒼白的臉色現出淡淡一層健康的紅色,這又讓剛剛那群提心弔膽的人鬆了口氣,同時心裡也升起些希冀。

    面對著一排香樟樹,遲重與二皇子皆保持著剛剛收拳的動作,並未挪步離開。

    遲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綿長吐出,接著開口道:「殿下的記憶力之強,讓我驚嘆難言。這套拳法雖然只是用作熱身活絡,沒有什麼攻擊性,然而人體筋骨組成十分複雜,要活動每一處肌肉骨骼,使得這套拳法的招式變化也複雜了許多,但是殿下只學了不到一個下午就掌握了。」

    二皇子微笑了一下後說道:「徒弟學得快,那得是師傅教得好啊!!」

    二皇子的話一說出口,候立在不遠處的兩名宮女禁不住『噗嗤』的笑出了聲。

    華陽宮在二皇子的主持下,宮規沒有那麼苛刻,侍婢們的言行舉止比較輕鬆,這使得華陽宮整體的氣氛會活躍一些。…

    然而遲重是受過軍規訓練的人,自持甚嚴。雖然他已了解了這處二皇子居所的氛圍特點,但一時之間尚難完全融入進去。聽著二皇子的話、以及那兩名宮女強抑的笑聲,遲重表情微窘,轉身朝站在一旁,依舊保持著收拳的最後一種礀勢的二皇子拱手道:「殿下戲言了,微臣惶恐難當。」

    「好吧。我不說笑了。」二皇子也緩去了收拳的礀勢,放鬆了雙肩,轉過身來看著遲重說道:「再來說說這套拳法。晌午時分,你說過這套拳法是厲卿自創的。據我所知,京都守備總領厲蓋是武道上的神人,可他卻創了這套沒有攻擊性的拳法,那麼它必然有它的妙用。究竟是什麼呢?」

    「從殿下練這套拳法的情況來看。它的確是玄妙的。」遲重緩和了一下剛才的窘態,溫言說道:「殿下應該知道,羽林衛中有一批人是厲總領帶出來的。我便是其中之一,而只要是由他授藝過的人,都會這套拳法。厲大人在教我們這套拳法時叮囑過,此拳法分早晚兩次習練。可根據自身情況進行快慢調節,習練的目的。早間為舒展沉睡一夜的肌體,晚間則作為放鬆斂息的最後活動。」


    二皇子好奇問道:「在拳速上是可以調節的麼?」

    遲重點了點頭,緩言道:「人的身體素質會有不同之處,根據呼吸的長度擇中而為。令呼吸的長度配合拳法招式上的伸展變化。才能達到健體的效果。」

    二皇子聞言頷首讚嘆:「果然藏有玄妙。」

    遲重思忖了一下後又道:「殿下,微臣建議你放棄晨練,並且晚上的練習提前到日落之前。」

    「為什麼?」二皇子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晨練……太辛苦了。」遲重略一垂眉。慢慢說道:「下午練上一輪,倒是可以有助於晚間的睡眠。」

    「似乎正如你所言。」二皇子微微一笑。說道:「剛才那一輪練下來,身上不知不覺出了層汗,感覺自己身體上的每寸皮膚都似呼吸過一樣。比在榻上躺著休息一天還似舒服一些。」

    「殿下。」遲重忽然抬眉,「你得先換身乾燥衣服,小心汗冷招了風寒。」

    「好吧。」二皇子點了一下頭,沉默了一下後又道:「今天就到這裡,你也回去休息一下。」

    「是。」遲重一拱手,目送二皇子在兩名宮女的陪同下回寢殿去了,他才擇門離去。

    ……

    洗浴間寬大的浴桶在宮女們隔一段時間就加一盆熱水的控制下,水溫一直平和。在洗去二皇子身上的濕膩薄汗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些許慵懶的倦怠。

    沐浴完畢,裹著乾燥柔和的浴袍回到寢宮,二皇子盤膝坐在軟榻上,任那位他最信任親近的宮女小意坐在他的身後,用乾燥的厚布帕擦著他解散的頭髮上的濕意。小意的動作很柔和。二皇子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在被小意灌入一支助眠曲,他腦中的倦怠感更重,然而他知道自己還需要做一件事才能睡。

    磕著的眼眸忽然睜開,寢殿的門口,一個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剛剛邁步進來。兩人四目一碰,那人就單膝跪下,恭敬開口:「拜見皇子殿下。」

    小意舀干布蘀二皇子擦頭髮的手停了下來,同時就聽他開口問那個黑衣青年:「那個人醒了麼?」

    黑衣人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聲。只是目光在二皇子身後的那名體格嬌小的宮女身上閃爍了一下。…

    「無妨。」二皇子清冷開口。只說了兩個字。

    黑衣青年旋即開口說道:「那人已經醒了,只是精神不太好,自醒來之後就一直痴痴呆呆的。」

    二皇子問道:「是真痴呆還是虛弱所致?」

    黑衣青年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欠缺妥當,連忙解釋道:「是用藥後的虛弱所致。他吃飯喝水以及排泄都正常,就是不怎麼說話了。」

    「這樣就很好。」二皇子點了點頭,「我要的就是他能說能看能聽,別的不要也罷。他安分點,你們看守起來也輕鬆一些,但你們平時也要多留心,別讓他主動尋死。」

    黑衣青年躬身道:「屬下必當恪盡職守。」

    「嗯。」二皇子抬了一下手,「回去吧!」

    黑衣青年聞言直起身來,將要抬步離開時,他又忍不住說道:「殿下,還有一事……」

    「說。」二皇子開了口,卻慢慢閉上的雙眼。

    黑衣青年沉聲道:「林杉回來了,並且他在幾年前背負的罪名只一個晌午的時間就了結了,雖然他尚未復職。但如今已是無罪之身。倒是吏部尚書獲罪入獄,但罪名還需覆審,也不知道能不能減刑。」

    「你希望他能減刑麼?」二皇子再次睜開雙眼,他在頓了頓後,語氣有些冷漠的接著說道:「吏部尚書貪得無厭,這行為就如貪吃的人,穿再鬆弛的衣裳。鼓脹的肚子也會顯露的。這樣的人即便今天的罪名真是別人轉嫁的。那也是死不足惜。擾亂吏部晉級秩序,震動超綱;大量收受下級官員的財物,與搜刮民膏何異?他不是不會做齷齪事。而是還沒走到那一步,這樣的人留著也沒用。」

    「是屬下贅言了。」黑衣青年目光微縮了一下,「屬下告退。」

    「慢。」當黑衣青年正要離開時,反而又聽到二皇子叫住他的聲音。

    黑衣青年剛剛駐步回頭。就見二皇子緩緩說道:「最近幾天,注意林家老宅的動靜。林杉是個人才。能幫則幫襯著點,但不要進宅子裡面去,做得隱秘一點。」

    「是。」黑衣青年拱手領命,終於離開。

    二皇子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氣。伸手拽了一個長軟枕,側身倚了上去。

    一直坐於他身邊榻上的宮女小意看見這一幕,微微一怔後驚訝道:「殿下。你怎麼了?」

    「倦了。」兩個字從二皇子的口中傳出,輕盈如羽。

    小意有些擔心的說道:「可是殿下的頭髮還是濕的。就這麼睡著了,明天您一定會頭疼的。」

    二皇子有些乏力的開口:「讓我歇一小會兒,等會我就起來。」

    小意聽出他生意中的倦意,心裡有些擔憂,但也有些不忍,遂隨了他的意。但在她用干布將他的濕頭髮包起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說道:「殿下,明天你就不練那拳了吧。」

    安靜了片刻後,二皇子才含糊了一聲:「再說吧。」

    小意沒有在說什麼,蘀他包好頭髮後,又扯了疊在床榻里側的錦被仔細蘀他蓋好,這才爬下床去。蹲在床沿邊,小意望著側臥的二皇子清瘦的面頰,又小聲說道:「殿下,等會兒就要用晚膳了,婢子來喚你時,你可不許賴床。」

    面相安靜,似乎已經睡著的二皇子悄然半睜開一隻眼,於睏倦中勉強一笑,接著很快又閉上了。

    ……

    京都南城,在那片貧民居住的高矮參差的老房區,從昨晚一直昏迷到今天下午才醒來的鐵大坐在一處獨院中,有些呆愣的看著天邊初升的月亮。…

    他不想望月,但他更不想待在那間沒有窗戶的房子裡,因為那裡更像牢房。

    昨夜被那個少年人用狠藥催醒,在再度昏迷之前,鐵大看見了那少年身上一樣很有意思的東西。

    時至今天,從那群看護自己的人身上,鐵大隱約能印證自己的一個猜想。

    分散住於這間獨院外面的幾名看護著,個個都是訓練有素之輩,在自己未被害,功夫還有八、九成時,也只能與其中一人打個平手。然而這群人雖然做著獄卒的事,身上卻絲毫沒有痞氣,作風硬朗端正。

    不過他們也太硬朗端正了點,除了負責自己的飯食起居,就不再多說一句話。這讓鐵大很快覺得,呆坐於小院中,不過是換了間大一點的牢房,空氣流通性好一點罷了。

    在極為安靜的環境裡,呆坐了一會兒的鐵大似乎能聽到相隔幾個院落外的民宅中,孩子因為挑食而遭到父親責打的聲音、忙碌了一天的漢子聚在一起談天的聲音、相鄰而居的兩家婦人因為生活瑣事而吵架的聲音……普通人生活的氣息就散落在院子四周外,似乎很近,其實很遠。

    觸不到的離得最遠,得不到的,就是最美好的。

    高家送他上路的藥,外加昨晚那個少年人給他吃的狠藥,都瘋狂的傷害到他身體的真元。此時藥勁雖去,但鐵大的身體卻如吸乾汁液的甘蔗,空留輕軟的渣體。

    他努力了片刻,才艱難的舉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當他摸到那結痂的左眼時,他不禁在心裡冷笑:眼睛燒瞎了一個。耳朵倒比平時靈敏了些,可是老天啊,你覺得這很好玩麼?

    手臂的肌肉缺乏力量,鐵大的手很快垂落,耷拉在膝上。

    鐵大目光垂落,望著自己那雙曾經以輕舉百斤穩如鐵石而在海港揚名、此時卻連動一動指頭都有些控制不了的手,無聲的一嘆。又問自己:鐵大啊。你活著是為了什麼呢?就是這樣被別人推來擠去麼?高家給了你活著的機會,也讓你有了痛苦的機會,你該恨麼?現在你又被另外一個人從死亡之中救活。若要報答,卻要做害高家的事,你有這個選擇的權力麼?

    良久的默然後,他的喉間忽然發出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然而卻辨不出究竟表達了什麼。

    只有他的心裡在泛起巨浪,在裂膚般的掙扎呼喊:

    「也許死是最簡單的。但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我忽然特別怕死,怕那種痛苦,怕窒息的感覺……所以。我要活著!」

    ……

    要活著。

    要活得好。

    這些是人的基本索求。然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很多時候,都是要以別人的肩膀作為鋪路石。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把自己的肩膀主動露出來。讓你踩。

    夜色降臨的城南,貧民居住的舊房區。羅老頭兒的小破院子裡忽然來了一群客人。他們不是一齊來的,但出手很是爽快,所以羅老頭兒在掂著三兩碎銀子,被那群人帶著的護衛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逼出院子時,他心裡雖然有些害怕和忐忑,但更多的是憑空賺了一筆的喜悅。

    這所破落院子,平時用來供流鶯取樂時租用、禁貨停放、以及一些市井混混聚眾賭錢時,即便連續租出去十幾天。也沒今天一晚上賺得多。

    羅老頭兒無後,唯一的產業就是這院落,而他自從發現了這破小院還可以用來這麼賺錢時,他平時要做的不過就是廣而告知的讓四鄰知道,他是個孤寡老人,這宅子也是極其貧舊的。…

    因為太破,正常點的人不會來敲門租屋;因為院子裡沒啥值錢東西,連老鼠都不願意越牆竊食;院子裡就住了個孤獨老頭兒。根底簡單,要查問什麼,只要老頭兒裝痴呆閉緊嘴巴,雖然他的一口牙早已不再齊整,口封卻是緊得很的。

    待第五位只帶了一個年輕人相隨的客人到來後,院子裡的一名護衛模樣的人就關上了院門,守在牆墩的側後方。

    這第五個客人進了小院中唯一的一間屋子裡,看見那四位先到的客人。五人都只是以目光相碰,權當是打過了招呼,並沒有開口出聲。

    五位主要的客人聚齊,正襟危坐。他們的面前沒有打磨光潔的桌子,也沒有僕人備好的茶點——雖然在開口之前,這幾人都已感覺到喉嚨間壓抑的干啞。

    眾人安靜了片刻後。坐在主位上的那個中年人乾咳了一聲,終於開了個話頭,也直接挑明了今晚要議論的內容。

    ……

    一刻中後,低沉的對話聲,將話題談論到了中段。

    這時候,坐於主位左手邊的一個青年人忍不住說了句走了偏鋒的話:「易公,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欠失妥當?萬大人還在牢裡,如若這時候就對姓林的動手,豈非讓萬大人的嫌罪更重?」

    坐於主位上的那個中年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慢慢說道:「林杉不除。像他這種做法。繼續下去,只會是後患無窮。必須趁他的勢力還沒完全恢復,快刀削金,以保我等太平。」

    他在深長的一個呼吸後。又說道:「就當是犧牲了萬大人吧!損他一個,幫我們五個,孰重孰輕你們就辨不得?別像女人那麼優柔寡斷,我們幾個可都是拖家帶口幾百號人,哪有那麼多精神力講義氣?」

    之前說話的那個青年人沒有再說話,他垂下目光,眼中有掙扎的神色,但很快歸於平靜。與此同時,那最後一位進院的客人隨行的那個年輕人也垂下了目光,眼中斂藏和壓抑的是近似的眼神。

    席間五人亦是有一兩人禁不住輕輕嘆息,然後歸復於平靜,只有一個身形極瘦、臉頰凹陷,但是雙眼細亮如鼠的人開口說了一句:「若能如此,萬大人也不算白白犧牲了。姓林的若不在了,我等至少還能再逍遙幾年。贍養萬家家眷的事,只要萬夫人願意,我錢某願意一個人出一半的贍養費。」

    「錢兄,你這麼說豈不是在小瞧我們麼?」

    「愚弟倒覺得即便萬大人不在了,萬夫人也不會接受他人的幫助,萬夫人的娘家可是大戶。」

    ---(未完待續)



1026、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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