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00、同道非道

    - ∏麼,如果京都將有大事發生,阮洛興許能先聽得一些風聲,畢竟他有著那麼好的機會,與陛下走得那般近。

    而現在離阮洛最近的莫葉就在店子裡,坐在他的對面,他是不問白不問。

    然而莫葉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對於商人來說,戰爭必然是最大最難以修復的傷害,可在此之前阮洛那邊沒有任何異樣,所以此時許二是問了也是白問。

    正當莫葉面對許二茫然搖頭,不發一言的時候,樓道口再次響起腳步聲。許二一聽這腳步節奏,立即識出它來自余用,連忙自桌邊起身,向門口迎了過去。

    —葉也已起身離桌,跟上許二的步履,向雅舍外走去。剛出了門口,站在二樓兩邊雅舍中間隔著的走道上,她果然就看見余用正往樓上走來。

    雙方目光一碰上便打了聲招呼,走近後又寒暄幾句,無》》 ..非就是久等了、失禮之類,接著很快就又坐回了雅舍內。

    ≮余用面前,許二毫不感覺為難的立即降身為跑堂夥計,行動麻利的給余用煮了一壺他慣常飲用的余家祖傳大苦茶湯,斟好一碗恭敬捧至余用面前,然後他就如一個長期跟著師父學藝的老實徒弟一樣,很自然的盤膝坐在余用側後方位置。

    ≮此期間,無需余用發話吩咐什麼,許二也沒有開口請示,煮茶斟茶前後過程就像一個家裡的人互相盛飯夾菜那般自然。

    」到許二也坐下了,余用才止住剛才與莫葉的閒來碎語。話歸主題地說道:「其實莫姑娘可以不必這麼勞累,把名帖交給許二,讓他轉遞給余某也是一樣的。」

    ≮來送余家這封名帖之前,莫葉還送過別的十幾家邀請名帖,對於余用的這句話她是熟悉無比,因為會這麼說的人家她已經碰上多次了。然而無論這句話是由誰說出口,她回答的話仍然是一樣的一句,語氣也仍然如第一次這般回話時的堅定而認真:「義兄特別叮囑過,必須將名帖送至賓主手中,不可轉遞。為此耽誤了余老闆的時間。挾子在此向您告罪了。」

    「莫姑娘這聲歉意。余某可領受不得。」余用微笑抬手示意,隨後又道:「無論哪個行業,都需要像莫姑娘這樣闔職責的人。對你,余某隻有敬意。那還挑剔得了。阮公子用人的眼光也是一絕。」

    「余老闆如此盛讚。挾子可堪受不起。」莫葉微微一笑,用了與余用相近的話回應,語中頓生俏皮之意。充對話氛圍立時也輕鬆了不少。

    隨後,她沒有再多說閒話,從身邊擺著的一隻謝子裡取出阮洛所書邀請余用的帖子,雙手遞上。

    余用接過帖子看了一眼,請帖的內容只有簡單幾筆,直達主題,他收起請帖後不禁感慨道:「若非收到這帖子,余某還一直未曾仔細想過,阮公子還只是一位將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他能做的事,可比時下許多同齡男子強大不少。」

    —葉語氣恭敬地道:「時間與閱歷的積累是最難速成的學識,往後我家義兄還有許多地方要向余伯父學習討教。」

    遞出邀請帖後,稱謂毫無前兆地變了,雅舍中的談話氣氛再次緩和了許多,多了些長輩與晚輩之間的顧惜融洽。

    余用哈哈一笑,精神上一鬆緩,往昔常年在街邊擺茶攤養出的些許市井氣息便也流露出來些許,他笑道:「女子之中難有像莫姑娘這樣姿態大方卻又做事嚴謹者,看來好女子都被阮家杏搜去了,不止是莫姑娘,葉家正名兄那位多麼寶貝的女兒,也被他給拐跑了,真是羨煞旁人。」…

    坐在余用側後方的許二聞言忍不住乾咳一聲。

    余用回過神來,連忙致歉:「冒昧了,冒昧了……」

    對於在感情經歷上還一片青澀的年輕男女來說,余用剛才那番話里的「搜」「拐」二字實在是用得有些不雅。莫葉聞言也是眉梢微微一跳,但見余用忙不迭地道歉,她只覺得說不上什麼了,有些牽強地一笑了事。

    眼見余家的事情也已辦得差不多了,莫葉沒打算再多作停留,凡事要分輕重緩急進行,手裡還有兩張帖子要送出去,怠慢不得。

    當下就與余用作別,莫葉自桌邊起身,便要離開。

    然而她還沒走出幾步,又被余用忽然來的一聲喚給喊住了。

    莫葉轉過身來,就見余用一抬手使了個手勢,支走了許二,他的臉上神色微凝,似乎有什麼事想說,又心懷顧慮難言。

    「余伯父是不是遇上什麼難辦之事了?」莫葉想起余用剛剛登上樓來那會兒,臉上似乎也有這種凝重情緒,意識到事態蹊蹺,頓聲片刻後,她又輕聲問了句:「若有什麼地方小女子能幫得上,余伯父盡可直說,小女子雖然不才,倒能自信做好跑腿帶話這份差事。」

    莫葉推敲出來的一番話似乎正好撞上余用的心事,他聞言微怔,之後很快又是釋懷一笑,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個提醒,不知該不該由余某來說。」

    提醒?

    莫葉將她自余用話里挑出的一個詞默然在心裡重複了一遍,表面上雖然一言未發,但眼神中已有質疑浮現。

    余用注視著莫葉的雙眸,稍許斟酌過後,他緩言開口說道:「近段時間,關於帝京,除了商界的事,阮洛有沒有對你說及別的事情?」

    雅舍內的言前稱謂第二次發生改變,隨著余用開始直呼阮洛名諱,莫葉也已經明顯感覺到,她剛才察覺的事態之蹊蹺漸漸變得有了嚴峻味道。

    「近幾日義兄除了忙於商事,便只有操心加冠大禮的事情了。」與剛才面對許二時的態度不同。此時的莫葉雖然也相當於什麼都沒說,但確是實誠回稟。

    「這不對啊……」余用納悶地抬手捋了捋下顎短須,沉吟著道:「實不相瞞,在回這裡之前,余某受陛下傳召,入宮談了一些事情。」

    余用這話一說出口,莫葉眼前頓時浮現出剛才許二詢問她時的眼神,以及在窗外街上跑步前行的那一長隊軍士的身影。

    ——難道京都真的要發生什麼大事?

    「也許陛下肯定還是要傳召阮洛談這件事,只是擇時先後的問題。」余用慢步行至雅舍門口,將門輕輕關上。輕聲接著又道:「你應該知道。經商的基礎就在於時局必須穩定。雖然也曾有靠國難發財者,但那就如行走於刀尖上,雖風景獨占,卻左右都是懸崖。稍不留神就會墜落。所有家資淪為別人所有。這種商道並非正途。難得走遠。」

    莫葉有些難以相信地失聲問道:「余伯父的意思是,時局要變?」

    「這尚且還是未確定之事。」余用抬起沉思微垂的目光看向莫葉,「要打仗了。只是戰地離京甚遠,我等京商本來可以不必擔心,然而今天陛下卻傳召了在下,叮囑做好準備。」

    ……

    石亭,南昭軍左路大營。

    莫葉帶著山寨餘下的十幾個人歸入南昭軍以後,左路軍主將崔振東給他們單獨安排了一處營房,但暫時還未安排合兵參加軍中的操練。…

    山寨這十幾個人野慣了,怕也不是那麼容易迅速的融入軍旅生活,需要一個緩和時間,這是山寨原來的老大項東流心裡的打算。

    但莫葉並不這麼認為,她心裡已經大約摸到譜了,那個身份高深莫測的王哲怕是並不真的打算安排他們這一隊人入伍。但是,又並非要趕他們走,比較像是另有安排,卻又遲遲沒個准信下達。

    劉八斤剛剛在外頭遠遠「參觀」了軍中操練的陣仗,這會兒返回營房,就看著莫葉打開一個小馬扎,坐在營房前面的空地上安靜。他猶豫了一下,便湊近過來,略壓著嗓音慢慢說道:「二當家,既是你的兩位師叔久別重逢,那酒局你為什麼不參加呢?」

    「想叫我帶酒給你,就直接說,藏掖著話可不像你劉八斤的風格。」莫葉頭也未抬,看完一頁,便很自然地又翻了一頁。

    劉八斤吞了吞口水,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早前山寨尚在時,他就已經見識到眼前這位女子的心思之敏銳,雖如細針卻有著不可小覷的辛辣。

    原本夜當家遺言把位置讓給莫葉,劉八斤以及寨子裡的眾匪還有些質疑,但在前幾天外出鬧騰了那幾圈後,他們這幾個粗漢算是徹底服了。

    然而當他們真正認同了這位女子身份的二當家後,身處南昭軍大營,他們一起打鬧的哥幾個又侷促起來。意識到山寨已經不復存在了,二當家、或者說山寨老大的位置,在這千萬軍似風如林的軍營里,他們十幾個人時常陷入惴惴心境。而到了這一刻,這位姓莫的二當家,不僅沒有表現出怯意,反而有一種隱藏實力迸發的勢頭。

    山寨里死裡逃生的這十幾個人,若稍有點眼力,也當感覺到,莫二當家的實力,怕不是一個山寨二當家能夠撐住的。如此細思之下,他們對這位二當家又增了一絲敬畏。

    這位莫二當家,雖然始終未能如前任夜二當家那樣,與寨子裡的眾弟兄你來我往視同手足,但考慮到她始終是名女子,該有一些防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到了如今,這絲莫葉一直堅定把持著的距離感,在劉八斤以及原來山寨那些弟兄眼中看來,就近乎是一種天生的威儀。

    被莫葉一語道破心事,劉八斤不禁就露了怯。要是因此令他戴了頂「算計頭領」的帽子,不知會不會遭了什麼麻煩?

    感覺到劉八斤那邊半天沒說話,莫葉這才從書面上挪開視線,看向劉八斤,溫和說道:「也就是幾壇酒的事,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們都是從一個山寨里出來的,雖然我是後到的。但半年時間足夠令我了解你的喜好,你是喝不醉的,絕不會因為喝酒誤事。這事兒你若是直接說了,我也定然會應下來的。」

    劉八斤見事有轉機,眉頭微動,連忙問道:「二當家,你……」然而話到嘴邊,忽然又被他給咽回去了。

    別開玩笑了,據傳,這南昭左路軍大營帶了少量「蕪酒」。是拿來酬賓的。一杯值十金。像他這樣牛飲的習慣,兩壇下去還只夠洗一遍飢腸,但換成金子可不是小數目。

    二當家何等精打細算的人,就算承了義氣答應幫他弄點來嘗嘗。也不可能一開口就是以壇計數。

    不可能啊不可能……

    ……

    深更半夜的。莫葉按照岑遲的指示。把自己從山寨帶出來的那十幾號人清點出來,就在營房裡展開站成兩排。行軍在外,扎地營房都是臨時蓋的。室內有限的空間擺了幾架床板,其餘的空地一下子站了十幾號人,頓時就顯得極為窄仄。…

    又因為是半夜行事,本來就是逾矩行為,為免驚擾哨兵,本就窄仄的營房內就只點了一根蠟燭,還用一張草紙卷了個筒虛掩著。薄弱的燈火照得房間內一片森然,燈芯漸長無人剪除,便使得漸漸拉長的燈火糾纏著燈芯,開始輕微顫抖起來,也晃動著眾人臉上的陰影在顫抖,襯得這室內的場景,有燈火比黑燈瞎火的來得更顯詭謐。

    在白天時,莫葉就先與項東流認真商議過,先過了他那邊的思想關,再又一一跟眾匪打過招呼,所以此時半夜攪人美夢地把他們叫起來集合,倒也沒有惹出多大的動靜。就連平時「起床氣」最盛的劉八斤和大金這倆人,在今晚突然被人攪擾醒了,也只是哼了幾聲,睜眼的那一刻,旋即想起白天二當家叮囑過的事,也就什麼都沒說,趕忙穿衣起身。

    等眾人集合到了項東流待的那間營房裡,點齊了人數,項東流就朝門外招了招手。接著,眾人就見莫葉走了進來,然後是一個布衣男人隨後跟進。十幾個匪徒里,有幾個人認得,這布衣男人正是莫葉口中喚的師叔,是一個心思極重的人,這幾個認得他的人頓時目光微動,欲言又止。

    昏暗的光線中,吳大有的目色也是變了變,卻是克制著一絲異樣。他感到有些意外,今晚的活動似乎跟這個男人有著極緊密的聯繫,然而事實若真如此,這卻不是他所樂見的情況。

    他對這個男人始終有著揮之不去的警惕。

    岑遲卻像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群里某個人臉色上的小變化,房間裡光亮有限,以他的眼裡著實看不出什麼。然而實際上,即便他能夠看清此時室內每一個人臉上的細微表情變化,揣度出他們的心緒變化,他也不會太在意,因為早在走進營房來之前,他心裡的計劃便定下了。

    先是頗有些江湖氣的朝眾人拱手,岑遲這才微微一笑,開口輕聲說道:「諸位都是叱吒江湖的好漢,岑某卻只是一個手無斤兩的書生,因為岑某的事半夜叨擾到大家,岑某先向大家說聲抱歉。」

    眾人聞言先是面面相覷了一番,然後就幾近一致的向岑遲拱手還禮。但眾人依舊保持了沉默,回應岑遲的只是一片衣袂拂擦的輕微聲響,卻特有一種和諧的氛圍。

    岑遲來到南昭征西左路軍營地,也就這幾天的事兒,比他們這群半路歸順的山寨土匪來的時間還短了大半個月。但是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此人不僅頭腦極為精細,在軍營里也是極為受幾位掌權主將的尊敬。顯然,他與這軍中的將首早就是認識的。

    如此一來,眾匪就算暫時還未弄清楚這人到底是個什麼來頭,卻也不自覺的要對他持一分尊敬。何況這人雖然心思深,但至少就目前而言,待人還是很和氣的,雖叫人有些放鬆不開,但也並非就惹人厭憎。

    更關鍵的是,他竟也受山寨二當家十分的敬重,居然是二當家的師叔。雖說這個師叔來得有些奇怪,然而聽命於二當家的眾匪算是給他們老大的面子,連帶著就對這位老大的前輩存了些敬意。


    只是令眾人再一次覺得驚訝的是,今晚的行動計劃竟是這個身份、權力未名的人所主張!這對於已經歸順於南昭左路軍的眾匪而言。他們介由老大的關係對這位尚算陌生的先生心存的那絲尊敬就有些穩不住了。…

    岑遲在先告了句罪之後,再才話入主題,說了今晚的真正來意。而在聽了他較為具體的解釋後,窄仄的營房內,列隊整齊的眾人終於有些按捺不住紀律了,一陣低聲竊語後,眾人裡頭又是脾性最直的劉八斤率先開口。

    「岑……岑先生……」劉八斤抓著後腦勺一覺睡得亂蓬蓬的頭髮,搜刮著記憶,憶起軍營里那幾個權威極大的將軍對眼前這個布衣男人的敬稱,彆扭的喚出口。打開了話頭。「您是我們二當家的師叔、長輩,我們這些自寨子裡一齊出來的弟兄不認官、不講法,卻最講一個義字,您要我們幫忙做些什麼。我們都沒什麼意議。但是今晚這事。怕是有些不好吧……」

    山寨眾匪中一慣最沉默的姚甲這時也忽然開口,他雖然習慣沉默,可一旦開口說話。竟是理據分明,極為流暢:「岑先生,請您體諒我們的難處,我們既然已經受招入了南昭大軍,便得遵守軍紀。我們山寨原本有幾十人,幾經顛沛,現在只剩下這十幾個人,實在是再經不起折騰了。」

    姚甲的話音剛落,眾人也都有了起鬨的意勢。

    每當到了這個時候,山寨老大項東流的厲害就能深刻而清晰的體現出來了。

    砰!啪!

    伴隨著兩聲輕哼,劉八斤與姚甲這倆人各自額頭吃了一記爆栗,出手的人毫無懸念,正是山寨老大項東流。這一招屈指點頭功夫,項老大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山寨眾人裡頭,除了莫葉倖免以外,其餘眾人往昔沒少挨這一指。

    劉、姚倆人捂著額頭,姚甲倒是沒再說什麼,眼神也還算平靜,但劉八斤的眼裡卻明顯有些憋屈意味。

    但不論如何,眾人眼看著要失控的議論情緒總算是沉靜下來。

    項東流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壓抑著嗓音慢慢說道:「你們都噪個什麼勁兒?八斤,阿甲,你們先冷靜聽著,今夜這事,其實岑先生早與我、還有二當家商議過了,是確定可行的。」

    劉八斤聞言,臉上神情果然沉靜下去,這會兒倒是先前在吃了額頭一記指勁後沉默下去的姚甲,臉上再現疑惑神色。

    項東流在穩定了眾人的情緒後,也未再多說什麼,只是向一旁的岑遲微微點頭。事務詳盡,還是由這個策劃人來講吧!自己這個山寨老大雖然輕易就能壓制這幫糙漢的情緒,但說話的功夫卻不怎麼擅長。

    以前這種事兒,多是交給夜盡墨去辦了——一個閃念至此,項東流不禁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想念夜盡墨在山寨的日子。

    他站在眾人面前,臉上這個表情自然沒有避過大多數人的視線,但此時恐怕不會有人能意會到他的這個念想。

    接下來,岑遲又是緩言說了一通長話,然後十幾個人就分成了兩組。

    一組有九個人,占了山寨這撥人的大半,拿到的任務卻是止步於此,繼續在營房裡睡覺。看起來,這留下來的一組人似乎什麼也不用做,但細思岑遲的安排,則這九人頗有种放哨兼當人質的意味。得虧了項東流在場繼續壓制眾人的情緒,才沒有吵起來。

    而另外分出去的那一組人,毫無懸念是今夜行動的主力。除了項東流、莫葉這兩個山寨頭領,以及岑遲這個行動主策劃人,便還取了山寨中三人。

    而令眾人有些訝異的是,那兩個也是半路入伙山寨的盜墓賊,竟全被岑遲要去了。不過,這兩個人是絲毫沒有領受重要任務後的激動,他們有些不情願出營去,反倒想像留在營房裡的那九個人一樣,繼續睡大覺。…

    這種心思不齊的狀況,其實也不難理解。這兩個盜墓的,本來就是半路碰到山寨眾匪,先被項東流一頓恐嚇,再被莫葉一頓欺詐,最後加入的山寨,轉而又隨山寨眾人歸入南昭征西左路軍。他二人多多少少就不是完全歸心於山寨,多是為實勢所迫,不得已作此選擇。

    這樣另類的兩個人。就算從軍,怕也是軍旅中極為不穩定的因素。要他們站站隊沒問題,真要拼命干,怕是容易出了半道跑路的漏子。

    項東流實在有些驚訝和不理解,今夜的行動無論表面上看來籌劃得如何縝密,但實際上總歸是逾越軍紀的行為,只要出一絲漏子,必然會受軍紀懲處。最要命的還是,他們是匪類的出身,剛剛歸順正規軍還不到一個月。還未正式編了番號進行操練。顯然還在待考察期內。這個時候犯軍紀,無疑會給他們這十幾號人戴上一頂不忠誠的帽子,這可能會帶來嚴重負面影響,恐怕會使他們今後幾年甚至十幾年都得不到公平對待。

    有著這些潛在威脅。看樣子無比精明的岑先生為何似乎沒有考慮到。竟要用兩個明顯心思不誠的盜墓賊?萬一這兩個人在關鍵時刻捅婁子、連累了大家可怎麼辦?

    一念至此。項東流看向那兩個盜墓賊的眼色,就有些不太善意,仿佛在說:你們兩個最好給我安分點。否則在你們出差錯之前我先料理了你們倆。

    隨後,他眼中的威脅意味稍斂,只留滿目疑惑,將視線投向了莫葉,就見莫葉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抿緊嘴唇,搖了一下頭,似在說她也不知師叔的詳盡安排,又似只是單純表達一種無奈的意思。

    接著,兩人幾乎同時向岑遲看去,就見岑遲叫近了那兩個盜墓的,側耳嘀嘀咕咕說了一陣。那兩個盜墓的本來含著睡意的雙眼漸漸地微微發亮,仿佛是剛剛從誰口中聽說了某個墓葬中金銀池穴的位置,眼神里便顯出了金子的顏色。

    雖然遇到小師叔才不過幾天時間,但莫葉已經領教了幾次他的厲害之處,可儘管如此,此時見他才幾句話的工夫,就叫那兩個財迷心竅的盜墓賊懈怠的精神瞬間煥發神采,這種迅速且反差極大的改變,還是令莫葉再一次感到了訝異。

    「好了,所有的安排就是這樣。」岑遲朝那兩個盜墓賊微微一點頭,便轉過臉來看向莫葉,招呼道:「我們走吧。」

    說著他就要出屋,剛邁出兩步,忽然又退了回來。目光在屋內掃視了一圈,似乎是目力適應了屋內晦暗的光亮,他的視線忽然定在了留營九人中的一人臉上,一字一定說道:「劉八斤?」

    既被安排留在營房裡,劉八斤看著莫葉他們一行人準備出發,雖然心裡有些不甘,頗有些想跟著兩位山寨當家的出去走一趟刺激神經的差事,但既然命令是項老大加了威壓給發派的,他也就只能熄了心裡那亢奮,自個兒也就準備躺倒繼續睡覺。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那位古怪先生喚他的名字,語氣很有些點名的意味,他剛剛拐到床板上的一條腿就立即縮了回來,看向岑遲,站直身軀正色道:「是我……」緊接著,他有些緊張的神色稍微一緩,臉上堆笑問道:「先生喚我,是不是有新的安排?」

    這糙漢子,刻意的堆笑諂媚,倒頗有些滑稽,絲毫沒有令人生厭的感覺。…

    岑遲也不禁微微一笑,然後緩言問道:「我聽莫葉說到,你左手臂力兩百二十斤,右手臂力二百六十五斤,如果喝了酒會再有增加,並且你是喝不醉的那種體格?」

    劉八斤聞言怔了怔,岑遲忽然在這時間緊要的關頭說起他的這些事兒,他的腦子忽然就有些轉不過來了,不知道這位古怪先生打定的是什麼主意。

    岑遲見此情景,臉上微笑稍斂,又道:「直接回答,不可隱瞞。」

    劉八斤這才連忙點頭:「是、是。」

    「那你也一起來吧。」岑遲沖劉八斤點點頭,然後轉眼看向吳大有,溫言說道:「劉八斤替換吳大有,吳大有留下。」

    竟突然換人?!

    ……這次輪到吳大有怔了怔。

    事實上,從一開始吳大有就不想參與這次行動。打從第一次見到岑遲開始,他就不喜歡這個人。

    之所以會如此,原因卻只有他自個兒心裡清楚。

    ——吳大有不喜歡岑遲比他精明。

    半年前莫葉剛剛進入山寨時,吳大有對她也曾有過這麼一絲的厭煩,原因大致也是如此。然而在相處一段時間後。吳大有認為,雖然莫葉的頭腦計策極為精細,但尚在他能掌握的範圍,就算超出了一些,問題也不大。

    漸漸的,他也就放鬆了對莫葉的警惕。

    表面上看來,似乎是他像山寨里其他的弟兄一樣,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這才終於接納了這位半路插隊的二當家。

    但現在山寨成員里又是半路加入了一個人,並且這個人心思之深。明顯遠超莫葉——這也不枉他擔著師叔的名頭——然而這卻叫吳大有頗感頭疼。這人腦子裡盛的東西。超過他的估算太遠了,在這個外表斯斯文文的男人面前,他心裡總是一陣陣的感到乏力。

    就在剛才,他表面沉默順從。內心卻很有些矛盾的思索著、將情緒捋了好一會兒。才在暗中說服了自己的性子。決定與這個讓他感覺到危險氣息的男人走一趟,可未曾想,一個轉瞬間。這人忽然就又改變了主意,把他換掉了?

    此人這麼折騰的動機是什麼呢?

    也是因為厭惡嗎?

    吳大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及多加思索,他當即開口問道:「怎麼突然調換人手?這樣會否失了妥當?」

    近些天,他們這一撥來自山寨的匪徒,在歸順南昭征西左路軍後,雖然尚未正式編入番號進行操練,但是軍中基本的規矩他們還是耳濡目染了不少。貫徹全軍上下最徹底也是最威嚴的一條,便是軍令如山,下達了便不容更改……至少不像眼前這人改令比翻書還快。

    雖然……吳大有暫時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心思閃爍不明的男人是否真在這軍中擔有什麼職務,可他作為一名准士兵,面對發令者這麼快改令,會發出如此的質疑,也屬常理。

    但接下來,岑遲的回應解釋卻差點讓吳大有一口氣噎住。

    「抱歉,剛才光線太暗了,外加上我與諸位好漢相處的時間不久,所以混淆了幾個人。」岑遲先陪了聲罪,然後接著解釋:「我需要這位劉兄弟的力量,這卻差點因為我的混淆,而誤了事,實是不該。」

    這解釋里,明顯包含著拒絕之意。

    岑遲話已經說得再明了不過,他需要的是劉八斤的臂力。這的確是吳大有無法替代的,並且就算換作別人,屋內這所有人裡頭,能有劉八斤這樣臂力的人,也就只有他本人了。…

    吳大有吞了口唾沫,已無話可說,便只是出於禮貌的朝岑遲拱了拱手。

    回到自己的床邊,在坐下之前,他伸手拍了拍一旁劉八斤的肩膀,面對自家兄弟,他這才露出笑容,溫言說道:「八斤,一路小心啊。」被草紙捲成的筒罩住的燭火,晦暗了屋內的所有事物,連帶著他臉上微笑里那絲牽強,也被掩得乾淨。

    劉八斤倒是沒有想太多,他本來就喜歡冒險刺激的事情,這下得了名額,他有些高興,但同時又因為感覺到同一個山寨的兄弟被退下來似乎有些不悅,他也就心生一絲歉疚,憨笑一聲說道:「不好意思啊大有,占了你的缺了。」

    吳大有淡然道:「無妨,這也是因為隊伍你需要你,並不需要你道什麼歉。」

    就在他剛剛說完這句話時,另一邊那準備出門的一組人裡頭,岑遲又發話了,這次話頭卻是丟向了項東流:「項兄弟,不好意思,你也需留下。」

    項東流以及莫葉同時露出訝然神情。

    「你們這一營,大半的人員都留了下來,必須有個人照應著。」岑遲補充說道。

    這群還未完全馴化的匪徒,在山寨野慣了,如果不留個人看著,還真是怕出什麼亂子。這一群人最是聽從項老大的威壓,當然留下項東流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只是此時項東流有著接近方才吳大有的疑惑:為什麼又是臨時掉員,為什麼不早說?

    換句話講,事到臨頭了,作為今夜外出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岑遲的安排部署到了此時竟顯得有些失穩。這就不得不教人擔心,怕今晚的事情出岔子。

    那兩個盜墓的,項東流倒是不怎麼擔心,反正那兩個人一直沒有真正歸心,就算這一趟出去,半路弄丟了也沒什麼。只有岑遲帶了去的山寨里三個弟兄,項東流禁不住的擔憂,這可是他的寨所同生共死過、最後剩下的十幾個人里的精銳了——

    (未完待續……)

    1100、同道非道。

    1100、同道非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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