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29、不可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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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好這幾個外域人沒有坐到室內去,否則這種香料的味道會顯得更為刺鼻。

    除了這項古怪以外,他們的飯桌上餐盤裡盛的食物,沒有一樣蔬菜,並且肉食都是整隻的烤雞和整塊的羊腿,連滷牛肉都是結實的一塊,沒有切割就上桌了。這種進食結構,很容易讓旁觀者將他們與傳言中生活在極北之地的某些狂人部落掛鉤。

    他們也不用筷子,就那樣用手捏著肉塊撕咬進食,只管自己吃得酣暢,倒不管肉汁和油水濺得桌上滿是。在他們的周圍,都沒有客人落座,應該是大家都有所覺察,又有些防備著搭理這些人的緣故吧。

    高潛收回目光,四周的人事物在他眼中已經有了一個大概輪廓,當然,他觀察這些,不是抱著欣賞各地民生特色的心態,他只是很在意於這些人當中會不會存在危險因素,觀察的結果是否定的。

    一壺熱茶飲至半虧,登風客棧的夥計就已把高潛帶來的飯菜熱好,恭恭敬敬端了出來。

    有旅人盤纏有限,所以會自帶乾糧;有些外來人,有著自己的地方習俗,吃不慣旁人烹製的飯菜;還有一類人,便類似高潛這樣,雖然不在乎一定的花銷,但防備戒心塑成區分行事的風格,格外明顯。

    開客棧,主要做的就是服務人的生意。這類營生要做大,除了僱傭的夥計要會看人臉色行事,以及店子本身有雄厚實力,作為營業高層,客棧老闆還要有長遠眼光,做出一些應變策劃。

    像登風客棧這樣開在郊外的店子,每天迎接的客人之複雜多變程度,比京都內城的情況更甚之,營業模式漸漸的因為光顧的客人的特性,發生著一些改變。除了店子後面那規模不小的馬車租賃供應,以及店子前面寬闊開朗的瓦棚。客棧大廚房那邊還特別開設了溫菜熱飯的服務。

    總之登風客棧不會強迫客人購買店中飯食,伙房那邊的設計還有一些別的特例,這樣既不干擾,還能照顧在飲食方面有獨特需求的人。用智慧將生意面鋪得既廣闊又縝密,一切只為達成賺大錢的終極目標。

    付了錢,高潛就與同行的車夫回馬車上去了。他原本讓那車夫去買飯,只是考慮到可能要枯等許久,沒想到事後生的變故。讓吃個午飯的事也變得如此輾轉。

    鑽進岑遲所在的馬車內,高潛就看見岑遲倚在窗邊,目光有些凝滯的看向北邊。

    城池外圍五里地以內,都不會有什麼密集如織的樹林,一眼看去,就見種類不同的樹木只是零星立於廣野里。不過,這些樹木只是點綴,曠野中作為景觀主角的,是鑲嵌在水田之間的幾座村莊。

    鄉村生活是平淡而規律的,這個時間早過了村子裡吃午飯的點。村上的炊煙淡了,村子周圍的田地里,倒是出現不少午飯後繼續務農的農民。

    「先生,該吃午飯了。」

    高潛將托盤擱在車內的木案上,然後從腰側掛著的一隻布袋中拔出三根銀針,分別在一碗粥和兩份青蔬中刺了幾下,看了看銀針的顏色,然後才輕聲提醒岑遲用飯。

    岑遲聽到喚聲,回過頭時,正好看見高潛收針。他原本有些遲滯的目色動了動。但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端起碗來。

    他這樣子其實已經等於是在說「沒胃口」這三個字了。

    這並不是他胃口挑剔,不好伺候,而是他在中毒後。身體情況便是這樣,似乎一切行為和感覺都變得遲滯起來。

    收了針後,高潛看著岑遲遲緩的動作,忽然問道:「先生剛才在看什麼?」

    他以為岑遲是在遠眺那些村莊田野時,發現了什麼感興趣的事物,還沒回過神來。

    岑遲剛才的確因為窗外的風景而想到一種畫面。精神有些溺在其中了。

    但,那是一種很慘烈的場景。

    或許是那慢性劇毒的侵蝕,讓他在身體狀況逐日虛弱下去的同時,毒性也摧殘到了精神世界,使人容易想到消極負面的事情。

    當他看到那些村莊,感受到鄉村生活的溫和與平靜,他的思緒忽然轉向,設想著那些年,戰火沾染到京都的時候,城池周圍的這些村莊還能倖免麼?那時的房屋焚毀,那時的田地荒蕪,那時的遊民四野……

    但關於這一切,岑遲全都只是悶在自己心裡。在聽到高潛的喚聲後,他終於收束了心緒,並毫不猶豫的將已經設想到的畫與碗中清淡無味的白粥一起吞咽入腹。

    啜了口粥,岑遲擱下碗,滿眼倦怠,輕聲回答高潛的詢問:「那片村莊,我曾經去過。村里人好客,留我吃了頓家常飯菜,豈知桌上菜才上了一盤,我就已經吃飽了。」

    高潛笑著道:「鄉下人待客便是這樣,實在又厚道。」

    這話說罷,高潛忽然換言又問:「先生以前去過北邊麼?」

    去過北邊,才會自北邊歸來,這也是高潛會這麼問的原因。

    「如今只是京都太平,要去北邊,身上沒有點功夫,仍是極危險的。」岑遲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續道:「聽說北國軍力之強,是繼承了大業帝國的真髓,如今發展到連南昭都不敢蔑視的程度,不知道我此生有沒有機會去見識一番……怕是機會甚渺。」

    雖然岑遲沒有直接回答高潛的問題,但他話繞一圈,卻令高潛聽得不禁動容。

    「在下一定能帶著您找到良醫。」高潛認真地說道。這是在離開相府後,他第二次對岑遲說到同樣的話。

    「謝謝。」岑遲淡淡一笑。

    「先生快吃吧。」高潛目光指了指岑遲擱下的粥碗,「已經熱過一遍,再熱一次的話,就不能稱之為粥了。」

    「好。」

    岑遲端起碗,忽聽高潛又道:「也許等我們回來時,便是在下帶著先生再去那農家大快朵頤的時候。」

    岑遲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那一天,我本來是要由南面城門入城,但在半路上考慮到可能南門商隊太多,會堵滯在門口。所以還行在官道上時就決定了改方向走北門,可沒想到竟繞在那片村落里了。雖然是隨性遇到,但時間隔得不久,我想我應該記得那戶人家。現在記起那事兒。也還挺想念的。」

    高潛眼中一亮,道:「那便這麼約定了。」

    未等岑遲回答,車外忽然傳來沉悶如雷的聲音。

    那聲音漸漸由遠及近,變得清晰了些,高潛聽出是車輪碾地發出的聲音。坐在車窗邊的岑遲撩起了窗簾一角。坐於他對面的高潛很自然的將目光投了出去。

    官道的另一頭,有一支車隊緩緩而來,車角插著黑白相間的燕旗,於車隊整體嚴整的氛圍里,透出一種獨特氣質。

    這支長蛇一樣的車隊,正是之前在出城時,城門口擦肩而過的燕家商隊。

    長期從事趕車活兒的人在聽到那車隊挾著的車輪壓地聲時,一定不難辨出,燕家的車,格外沉重。燕家拉的這一趟貨,也是異常沉重。但如果只是尋常的商品,占一方馬車車廂內的體積,那又能重到什麼程度呢?

    高潛隨口說了一句:「難道他們與咱們要同一段路?」

    「沒準……」剛剛端起碗,正準備喝粥的岑遲又將碗放下,「燕家的老家還在小梁國,這一趟他們似乎不只是為了做生意。」

    的確,車隊中插白燕旗的空車太多了些,中間還夾了三輛旅車,感覺燕家商隊這一趟運程似乎是硬湊出來的一樣。

    車中的動靜令高潛收回投向遠處的目光。他見岑遲正費力的往車外爬出,連忙問道:「先生要做什麼?」

    「燕家車隊這一趟走得太慢了,我們把車停在風口上,乾等下去怕是要吃不少灰塵。先避開一下吧。」岑遲說著話的同時,人已經爬到車外頭去了。

    高潛連忙跟著出去,就見岑遲已經搭著一個車夫的手臂,慢慢往官道對面走去。他二人行過了馬路,燕家的車隊也才接近了數丈,但那滾滾煙塵。卻被曠野不受絲毫阻礙的風捲起,撲了過來。

    高潛遲疑著,自己是不是要跟著過去,他看到自家的三輛車上還駕著馬,必須有人照看,便放棄那個想法,但也沒有守在原地,而是向客棧的方向退去了數步。

    登風客棧雖然建設在官道旁邊,但實際上離官道是很有一段距離的,官道上馬車激起得灰塵再大,也不會渲染到這邊瓦棚下正在休息吃飯的客人。

    此次同行的人除了岑遲,還有兩名車夫和一名郎中。此時一名車夫扶著岑遲去對面避塵了,還有一名車夫和那郎中則站在高潛身邊。高潛並沒有完全退到客棧的邊上,站在他身邊的車夫見狀,有些不理解他為什麼不再退開一些。不過這車夫雖然心有異議,但也沒離他太遠。

    以深灰色為主色調的車隊緩緩行來,慢慢將岑遲擋在了對面。看著車隊在乾淨而平整的官道上激起的灰塵,高潛微微眯起了眼。忽然,他的眸色一動,下意識看了身邊的郎中一眼。

    那位已逾不惑之年的郎中亦是已經覺察到了一絲異樣,見高潛向他看來,他遲疑了一下,隨後輕聲道:「是血腥味……」

    郎中的聲音很輕,又經那車隊的輪軸聲蓋過一層,再落入兩旁的人耳中時就變得極為模糊難辨了。一旁的車夫沒有聽清楚,忍不住問了一聲,但沒有得到郎中的再次回答。

    但,郎中剛才說的那句話卻是絲毫無礙的落入高潛耳中。

    為什麼會有血腥味?

    以自己所站的風向,血腥味只可能是燕家車隊中傳出的。即便還有一種可能,背後的登風客棧正在宰殺牲口,但那血腥味不會到了現在才讓自己嗅到。

    何況人血的氣味……高潛並不陌生。

    高潛在聽清郎中的話時,眯著的眼稍微睜開了些,但在他心中冒出一絲質疑時,他的雙眼就再次眯了起來。

    在官道的另外一邊,因為風向差別,岑遲沒有像高潛那樣,嗅到絲毫的血腥味。但他望著宛如從漫天煙塵中駛出來的燕家商隊,忽然心生一絲感悟,不禁嘆道:「陛下施重資修築官道,真是高瞻遠矚。」

    一旁扶著他的車夫附和道:「這在晴天也就多點塵土。要是逢下雨天,沒有這條道路堅實的路基,不知道要給行商的人平添多少麻煩。」

    車夫所想沒能合上岑遲的思路,但他的這種說法。也不能說是錯了。只能說,因為學識與身經之事的差別所影響,車夫的思路與岑遲的思路,容易分岔到兩個層面上,也屬正常。

    岑遲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再開口說別的話。

    這個話題沒能繼續延展下去,或許那個車夫就不會意識到,所謂官道,當今天子也還沒有修到四通八達的程度,唯有天家大門口修得比較工整罷了。

    因而他亦不會有機會悟到,岑遲剛才說的那句『高瞻遠矚』,並非僅是因眼前之所見而感慨。

    燕家的這一趟運貨車走得極慢,岑遲看著一長串車隊在眼前慢慢行過,心中只道:別人走得慢可能是有他們自個兒的原因吧!

    除了剛才那絲突然在腦海里冒出來的想法以外,岑遲本來不會再多想什麼。然而當他看見處於車隊中間部分的那三輛客旅馬車的車頂上,停了一隻羽色黑白夾雜的鴿子,他的目色頓時變了變。

    他很快垂下目光,不再去看那隻鴿子,但他心中的疑團已如平靜湖泊中忽起的波瀾,一圈一圈激盪開來,漸漸推遠。

    直到燕家的車隊完全在岑遲面前行過,那隻花羽鴿子依然穩穩停在那輛客旅馬車的車頂上。

    直到此時,岑遲也沒有將心中的幾個頭緒想明白。

    最後,岑遲勉強得出一個概念性的答案。對此他不禁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南昭皇帝,你這是準備舊戲重演?只是如今的燕家還會如當年的葉家那般忠誠配合麼?師哥,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呢?你的看法又是如何呢?

    ……

    葉府的家丁只送莫葉到了宋宅門口,他並不串府。便直接告辭回去了。

    莫葉謝別那家丁,獨自走進闊大但有些空蕩蕩的宋宅,她本來想問問大門口負責看門的家丁,阮洛此時在做什麼,但轉念一想,他們未必知道這些。

    以前她在邢家村住時。回家的第一句話,肯定是沖院子裡每天可見的那兩個雜役叫著「嬸娘人呢?」。獨自在家時,問旁人最多的也是近似那句話的「師父人呢?」。而她每次問詢,大多都能很快找著她問的人。

    如今的生活環境,則讓莫葉感覺到了距離與隔閡。前幾天在葉府養傷時,這種感觸尚還不深刻。等來到宋宅之後,五重宅院層層包圍,讓人輕易難看見內里,這種感觸才強烈到無法忽略的程度。

    作為世家大族,這種繁複的屋舍格局是有必要存在的,只是莫葉暫時無法適應罷了。

    人們往往在擁有名譽的同時,還擔負著責任與麻煩,便自然形成了高門大宅這種遮掩格局。得勢時彰顯氣派體面,失勢時可以作為在需要正面迎接麻煩之時,有一個抵擋與緩衝。

    雖然莫葉目前對宋宅的全貌還沒完全熟悉,但如果只是去一個地方,還不至於讓她自個兒走丟了。

    腦子裡的念頭轉了幾圈,莫葉最後發現,在整個宋宅里,自己目前最熟悉的就只有兩個人。而再論一下輕重,則是阮洛更為重要。

    白桃對自己來說,算是同伴,但阮洛對自己來說,是責任,是自己被某些人安排到宋宅所要履行的責任。


    來到阮洛的書房所在的院落,莫葉還沒走近,就聽見屋內傳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她在傾聽片刻之後,又略思酌了一下,想起這應該是算珠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音。那天她第一次看見阮洛書桌抽屜里的那把算盤時,阮洛曾當著她的面撥弄過一番。

    門口侍立的兩名丫鬟看見莫葉走近,連忙矮身一福,輕輕道了聲:「莫姑娘。」

    莫葉微笑著施禮,亦是以極輕的聲音問道:「少爺什麼時候進書房的?」

    宋宅目前大部分僕人還是用『少爺』來稱呼阮洛,或者前面綴一個『表』。這可能是因為宅中大部分僕人都是服侍慣了宋老爺,對這位來得比較突然的少爺還有些陌生的緣故。而像白桃那樣已經開始稱阮洛為家主的情況,畢竟是少數。

    兩名丫鬟聞言遲疑了一下,其中一個丫鬟反應快一些,便回復道:「表少爺吃了午飯後才進去的,算起來…在裡面待了不到一個時辰。」

    隨後。另一名丫鬟又道:「表少爺說,我倆不用在裡面侍著,所以我們只好站在外面了。」

    莫葉點了點頭,微笑著道:「可能是他需要安靜的環境。好能專心做一些賬目,我進去看看他。」

    除了那天阮洛從金老闆那兒拿回來的一摞陳年舊賬本,宋老爺身為他的舅舅,猝死異地,也還有許多生意上沒整清的賬目。需要阮洛今後逐步辦清。莫葉話中所說的情況,宋宅里的僕人大多也都心裡清楚。

    侍立門口的兩名丫鬟自然知道莫葉到來的職責,聞言沒有再說別的什麼,只微微躬身,目送莫葉步入書房。

    書房的門本來是半掩著的,莫葉進門時猶豫了一下,終是選擇沒有敲門,直接走了進去,但留了個心,把腳步放得極輕。

    邁過門檻。莫葉又輕輕將房門掩上一半。待她轉過身來,就看見坐在書桌後方、凝神專注似是正在思考什麼難題的阮洛,以及書桌上稍顯凌亂的幾本平攤開的冊子。

    書桌上那塊一般作為文人鋪紙揮毫的位置,此時放著的是一把算盤,倒是算盤的右上角,壓著一張白紙,上面似乎寫了些字,但是排列得十分凌亂,像是隨手而至的結果。

    阮洛一邊思索,一邊翻看著攤開在手上的一本帳冊。

    帳冊上書錄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字毫無章節的美觀,有的整個一頁,上頭的字都集成了一塊,隔著距離一眼看去。仿佛是字糊了墨一樣。但觀阮洛此時的目光微動,眸子清亮,仿佛他能從這黑壓壓一片的小字中看出他需要的路徑。

    這些數字排列的路徑經他的手指撥弄於一排排算珠間,又得出一種新的、更為清晰的路徑,再由他執筆記錄於另一冊空白的手抄冊上。

    莫葉在一旁安靜的觀看了片刻,發現實際情況好象又不是如此。

    在阮洛手中的冊子翻到中部時。他每次伸手在算珠上撥弄的速度都很快,而且持續的時間也很連貫。但在逐漸翻到冊子最後幾頁時,他仿佛遇到了難題,每次伸出手指壓上算珠,只撥一兩下便停住了。

    冊子上的賬目,計算到後頭,進度變得困難重重。這個難處表現在阮洛的手指動作里,即便此時是外行人看到這一幕,也該能明白,阮洛的計算思路遇到凝阻。

    只看那帳冊,雖然陳舊,但上頭並沒有損毀,估測困難的地方,應該是在算題的內部。莫葉記得阮洛曾說過,從金老闆那裡拿回的這些帳冊都是沉積許久的錯帳、死帳,要清算起來,可想不會太簡單。

    看著阮洛犯難的表情慢慢顯露出臉上,莫葉一直在旁看著,到了這時不禁也跟著有些著急。然而她不會因此出言打攪,她很清楚自己在這方面幫不上阮洛的忙,而他喜歡安靜的性子,在這幾天的相處中,也已在莫葉心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可就在這時,書房裡的情況忽然發生變化!

    阮洛在目視手中的帳冊良久後,終於再次伸出手指壓向算珠,但這一次他沒有屈指彈珠,而是在輕輕嘆了口氣後,手掌微微上移,抓起算盤的上沿,將算盤平立而起。

    「嘩—」

    算盤上本來代表著各種位數的橢圓木珠,因為算盤的立起,皆順著串連它們的細杆滑落,上下恢復到原始的平行位置。

    這種算盤起立的行動,算是將演算者傷神勞心許久得出的數據全部毀了。

    莫葉忍了許久,抑著自己的情緒浮動,不想吵到阮洛,但到了這時,她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

    將算盤擺回桌上原位的阮洛聞聲抬頭,朝門口的位置看了一眼。他此時才算是從紛繁的帳目數據中抽回思緒,有些突然的發覺書房裡多了一個人,而在此之前他竟渾然不覺,這下他不禁也吃了一驚。

    兩人互視對方,都是楞了楞神。

    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處。莫葉回過神來後,連忙道歉:「對不起,是不是我打攪到你理帳了?」

    阮洛隨後也回過神來,淡然一笑。搖頭說道:「你的腳步很輕,進來時我根本沒有察覺。」

    他垂眸掃了一下桌上的算盤,輕聲又道:「這與你無關。」

    看著他搖頭時目光聚斂難舒的眸子,與方才剛剛開始清算那賬冊時的清亮眸色有了明顯分別,莫葉有些覺著。他此時搖頭,似乎並非是在否定計算的中斷,與她突然出現在書房裡這件事有關,而像是在自我否定著什麼。

    斟酌稍許後,莫葉一邊走近書桌,一邊輕聲問道:「剛才是不是遇到什麼難題了?我看你算了好久,最後卻被你那一覆手,全給作廢了。」

    阮洛微微一笑,沒有先回答莫葉的問題,反而問道:「你來了多久了?」

    莫葉思酌著道:「不知道時間。只知道我進來時,你手裡的那本賬冊才翻開了幾頁。」

    她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一個新問題,即刻又問道:「我這樣盯著你清賬,是不是極為不妥啊?這些賬本,說起來還是金老闆家的……」她的話說到後面,語氣漸漸變得像是在問自己了。

    「你多慮了。」阮洛輕輕笑了笑。他的微笑意味純粹,絲毫沒有作偽。莫葉看了,心神稍定。

    接著莫葉就見阮洛隨手拿了一本賬冊,在莫葉眼前立起打開。接著又說道:「這種蚊子字,不是看一眼就能清楚記得的。即便是腦力再好的賬房先生,也沒敢有這樣的自信,你看不去的。」

    說完這句話。阮洛沒再繼續舉著冊子,將它擱回桌上,但是很隨意的攤開著他剛才朝莫葉展開的那一頁。

    看來他真是不防備此時書房裡除了自己以外的那個旁人。

    當然,莫葉也不是那種有意窺探、想在那冊子裡發現什麼賬目上貓膩的作祟之人。

    其實,當阮洛在對面展開那本賬冊時,莫葉陡然看見頁面上那密集排成一塊板的『蚊子字』。別提去記什麼了,她頓時只感覺有些眼暈。

    莫葉微微一眯眼,默默思忖著:這『蚊子字』形容得倒是貼切,那些字真就跟亂飛的蚊子一樣,真不知道剛才阮洛在對付它們時,怎麼能定得下心神。

    擱下賬冊後,對於莫葉剛才顧慮的問題,阮洛又開口作出解釋:「所有的商行,無論其管理者腦力有多精,也必須每天清賬,即是因為這類數據的縝密特性。因此,從金老闆那兒拿來的這些賬冊會非常珍貴,但它們被細緻入微的保存著,主要防備的其實是損毀與失竊的風險。」

    聽了阮洛的解釋,莫葉心下很認同地點了點頭,心裡的那絲顧慮也完全放了下來。

    然而她的顧慮剛釋解開來,卻聽到方才還微笑說著話的阮洛忽然嘆了口氣,她這才想起,之前阮洛還正在為那陳舊的問題賬目犯愁呢。

    阮落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這賬理到最後,還是成了死賬,這一次找不到通順之法,便只能作廢,抓緊時間重來,以求在第二遍清算時,能找出方向正確的疑點。」

    細看他說話時的樣子,對於剛才那道勞心許久,卻終於作廢的算程,他應該也是有些覺得可惜的。

    阮洛輕嘆一聲後,再沒有就這件事多說什麼。他身形微側,手往書桌後的右下角伸去。已經走近的莫葉目光由他而動,這才發現書桌後邊還置了一張小茶案,上頭擱了一杯菊花茶。

    莫葉忽然想起那次阮洛誤將墨汁作粥飲的事,估摸著他是怕再犯此錯,才會把茶杯放得離手邊那麼遠吧?想到此處的莫葉不禁會心一笑。

    但等阮洛把茶杯端起來,她又發現,滿滿一杯茶水已經絲毫沒了熱氣。見阮洛對此只是遲疑了一下,便要繼續飲用,莫葉已經忍不住了,阻止道:「你腸胃弱,別喝冷茶。」

    阮洛聞聲,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滯,下一刻,他手裡的茶杯就到了莫葉的手上。

    莫葉奪過阮洛的茶杯。指腹接觸到杯體,感受到茶水已經甚微的熱度,她的臉色為之微沉,但在接下來。她卻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阮洛看著她捧緊茶杯卻釘足地上的樣子,只微一凝神便明白過來。他目色一動,沒有對莫葉說什麼,只長聲喚道:「小草,進來一下。」

    門口立即有了動靜。一名丫鬟輕步走了進來,沖阮洛福了福:「表少爺。」

    莫葉對侍立在門口的兩名丫鬟還有印象,眼前這被喚作小草的女孩子,正是剛才自己在進門時,反應較快、第一個回答自己問題的那一個。

    阮洛抬手示意道:「幫我換一杯熱茶來。」

    小草連忙應諾。接下莫葉捧著的茶杯,感覺到杯體已經沒什麼熱度了,這丫鬟似乎是因此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職,竟然沒侍候好少爺的茶水,在離開書房前,她忍不住側目看了阮洛一眼。只見他臉上並未有絲毫慍意。

    小草心緒一緩,眼中滑過一絲感激意味,這才急忙出去了。

    莫葉收回送小草離開的目光,再看向阮洛時,似是有話要說,但最終她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她沒說出心中的想法,阮洛觀察到她臉上的情緒,此時卻有了一絲體會。

    他琢磨了一下後,緩緩開口道:「很久沒有觸及這些賬冊,我感覺有些生疏了。便讓那兩個丫頭去門外了。除了剛才進來那位,門外應該還有一個丫頭,喚作小花。」

    他的話音剛落,門口的丫頭已經探頭進來看了一眼。輕聲問道:「表少爺,您喊我?」

    阮洛看著外頭探到門邊的笑顏,不禁愣了愣神。

    「你還在呢。」阮洛目露一絲為難,繼而又道:「我沒什麼事,你也不用一直站在門外,退下休息去吧。」

    「是……」小花低聲應諾。猶豫了一下才慢慢走開。看樣子是阮洛沒什麼事讓她做,還令她有些不情願。

    但就在這時,阮洛又忽然出聲,叫住了她:「等等,回來。」

    小花連忙一個急轉身,奔入書房,朝阮洛矮身福了福:「表少爺請吩咐。」

    小花離開的猶豫與回來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卻讓阮洛有些理不明白了。他目露一絲詫異,但言語中並未提及,只是吩咐道:「你帶莫姑娘去她的書房看一下。」

    小花連忙應諾。

    莫葉卻不解起來,即刻問道:「什麼,我的……書房?」

    「是你的書房。」阮洛微笑著點點頭,「王哲送了幾捆書給你,我叫人把你臥房隔壁的空房間收拾了一間出來,暫時將書都放在那裡了。」

    「這是……」莫葉眼中的訝然神情更重,「發生什麼事了?」

    阮洛溫言解釋:「你早上走得急,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昨晚王哲與我聊了許久,後來我提到你借書的事,王哲便認真起來。他料定我這兒沒什麼值得閱讀的書,一大早回去,其實是為了讓楊陳去他家搬書過來。你早上走後沒隔一會兒,楊陳拖書的馬車就返回了。」

    阮洛的話雖說得簡單,但莫葉聽著,漸漸的眼眶就熱了起來。

    待到阮洛的話說完,莫葉凝望了他片刻,忽然深深拜下……

    這一幕令阮洛覺得頗為意外。

    他做著些事,其實是懷揣著『理所應當』情緒的,並不指望莫葉要如何感激報答。而他做這些事的起因,歸根結底是王哲牽了個頭。

    早上王哲的行動也讓阮洛意識到一個問題,有關於莫葉與王哲之間的關係,對此王哲雖然什麼也沒說,但作為他的摯交好友,阮洛總是能夠感覺到其中的一絲蹊蹺的。

    有這樣的幾個考慮因素在前,莫葉的感激便讓阮洛覺得有些無必要了。

    「莫姑娘,在這件事上,你無須與我太過見外。」阮洛已經起身從書桌後走了出來,他扶起莫葉,又道:「這本來是王哲想做的事情,只是他似乎有些忙,只好由我代勞了。但如果是他操辦這些,一定會比我辦得周到許多。」

    莫葉聽了他這麼解釋,下意識里就要問王哲的具體去向,但話到嘴邊,她猶豫了一下,又給吞了回去。

    如果硬要牽連起關係,王哲如此照顧自己,可能是他念在師父以往布施予他的恩情吧?

    可是現在觀察阮洛的言行,似乎他還不知道王哲與她之間存在的這一份關聯,在這樣的前提下,自己是不好向阮洛討問王哲的去向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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