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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梳妝檯前,翻開了那本書,直接翻到了夾著紙的那一頁,將對摺了兩重的紙打開。
潔白的紙上,只簡略寫了十六個字,然而在讀到最後四字時,白桃的眼中忽然升起一絲極耐尋味的神情。
除了這一絲變化之外,她的眸色依舊平靜。
很快,她就將紙折回原樣,放入書中夾好。臨走時,她思酌了一下,將紙的一角露出書頁外——正如她剛才走進來看見這本書時的樣子——擱下書,她這才離開了莫葉的臥房。
隨後,白桃尋到了放馬車的屋舍,正要路過時,就聽見一陣歡笑嬉鬧聲。
她聽覺她要找的人似乎都在裡頭,前腳剛步入院子,就看見手裡拿著把大刷子的楊陳笑著道:「你的手比蘿蔔嫩,所以馬兒喜歡,要與你多親近。」
「我的手當然比這些空心老蘿蔔嫩了。」緊接著開口與楊陳頂撞,言辭間頗不知矜持的人,正是葉醫師帶在身邊的那個小女孩。
白桃記得,這女孩是葉醫師的女兒葉諾諾。
葉諾諾「比空心老蘿蔔嫩」的手這會兒正被蹲在她身旁的莫葉握住,拿著帕子反覆擦著,同時莫葉還在對她叮囑道:「罷了罷了,你別再想著餵馬的事了,我看著擔心。」
葉諾諾則咬著下嘴唇瞅了比她高了不止一頭的阮洛一眼,滿眼詫異地道:「奇怪啊,為什麼我總做不到像你那樣呢?難道是因為你的名字里有個跟蘿蔔音相近的『洛』字?那這樣說來,我也有啊,我還有兩個。」
聽到她這樣直白稚嫩的話語,阮洛不禁莞爾,他想了想後便對葉諾諾說道:「因為我出生在洛河郡,所以父親為我取此名,可跟蘿蔔沒關係噢。」
葉諾諾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問道:「出生在哪兒就取哪兒的名,這也太隨便了吧?」
阮洛並不以為意。只微笑著道:「父親是希望我像永不枯竭的洛河那樣,平安一生。」
他很少跟別人提及,他出生在戰亂之中,他的襁褓是顛簸的戰車。
在那段年月里。身為大將身邊的謀士,後又為軍師,他的父親在面對各種男兒壯志時,對剛出生的兒子,卻只期許了『平安』二字。
而在此時。他這一句話說出了口,對他名字的解義頓時就上了一個台面,連葉諾諾都已能感受到一些與字面意思不一樣的東西。
葉諾諾伸出一根手指扒了扒小尖下巴,不自覺的也說起了自己的名字:「我爹給我取名『諾』,是希望我長成一個守誠之人。不過他也說了,這個名字他本意是為男孩取的,但後來我出生了,是個女孩,他也沒有改這個名字,從小『諾諾』這般叫我。漸漸就算定下了。」
她並未意識到,按照她這說法,似乎她的名字來由也不比阮洛的名字取得認真多少。
阮洛心裡倒是沒記掛她剛才說過的話,只是在聽她說到『守誠』二字時,心中有了些許感觸,點著頭溫和說道:「無論男子、女子,都無礙於做一個『守誠之人』,葉醫師對你的期許,不亞於男孩。」
葉諾諾撇了撇嘴道:「那他還把我早早送去女學,淨學那些繁文縟節。」
她的這句話沒有再得到阮洛的評價。因為阮洛的注意力已經被剛剛走進院子來的白桃引了過去。
得知廚房那邊已經把晚飯準備好,阮洛這邊玩鬧到一團的眾人也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同白桃一起去往飯廳。
……
宋宅今天的這頓晚飯,氣氛十分融洽且熱鬧。而這熱鬧的來源。則是因為葉諾諾的存在,她實屬能當首功。
還好宋家並非什麼書香世家,家風雖有,但沒有刻板之處,對於飯桌上的規矩,可以在特定環境中做一些改變。飯桌上差不多都是年齡相近的同輩中人。話題間很好相與。
唯一的輩分高一層的人是葉正名,但他曾有浪子之名,現在雖然收斂心性,可玩心猶在。
阮洛的身體情況,不適合飲酒,便極大方的把宋家珍藏的好酒拿出來待客。葉正名目前暫時還不需要回太醫局當差,賦閒在家幾天,精神上閒得慌。幾盅辣湯入腹,醺然意味恰到好處,他也就不管自己那女兒在飯桌上與幾個後生玩鬧了。
他想著:這幾個孩子真要追溯祖上,近乎全有關聯,便任他們去吧!
繼哲哥哥之後,葉諾諾又認了個洛哥哥。
照常理說,今天才是她與阮洛首次正式認識,關係進展不該這麼快才對,然而阮洛對此並沒有拘泥什麼。或許他只當葉諾諾是近似莫葉的存在,沒有太嚴肅對待此事吧!
另外,葉正名對此也沒有持反對意見,他對此事的觀點與阮洛有些類似,便是看在王哲在此,既然女兒都能與王哲走得那麼近,那麼她與阮洛也熟悉點,也不算是什麼過分的事,並未深思太多別的什麼問題。
倒是王哲對此事看得比較透徹,無非就是葉諾諾那丫頭今後少不得要來阮洛這兒叨擾,若逢葉正名發火時,她也有了一個比皇宮那一個一姐更近一些的避難處。
這丫頭,只有在對待自己上心的事時,才會格外多智。
王哲望著正互相往對方碗裡夾菜的葉諾諾與莫葉,想了想後,終是沒有將他的那點小發現挑開來講。
他不介意於阮洛與這丫頭的結交,而自見著面、大家打開關係開始,這一發展趨勢已成定局,所以他願意縱容這小丫頭的小心思。
若是尋常女子如此迫切接近阮洛,即便不存在身世區別,王哲也不會鬆懈防備,因為那樣的女子怕只會給阮洛帶去麻煩。
但葉諾諾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王哲忽然心起一個設想,葉諾諾身為醫師之女,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葉正名的本領,待在阮洛身邊,可能也是一種助益。
念頭最後轉到自己身上,想到自己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又要離開京都,他目光微垂。視線落入手中酒杯里。
置於飯廳里的所有燈盞已都被點亮了,光線充足。王哲輕輕彈指在酒杯上,細白瓷的酒杯里,清亮的酒水起了波痕。雖然微淺,卻能看清。王哲凝神其間,仿佛看見了陽光下的湖波。
閒散了許久,真正要考驗自己的任務即將到來,他將離開這一桌可敬可愛的人。向西遠走。或許三年、或許五年之後,他才可能有機會與大家再相聚。他希望這一群人能夠走得近一些,不要還沒等他回來,這一桌人已經『散夥』了。
遊歷四方,經歷過不少離愁別緒的他本該不容易再生這種情緒,但是在今天,離別在即,對於同桌的這幾人,他的心裡還是忍不住長出一絲離愁。
也許是因為此間有太多他分外在意的人吧!
飯桌上不止爆出『葉諾諾認兄』事件,隨後還爆出『王哲收小妹』事件。最後演變成『莫、葉二人姐妹結拜』事件。
當然了,這個結拜禮式不太正全,只是於飯廳里互相拜了拜。
關係似乎亂了,但亂得一團和氣。事態的這些變化,使場間氣氛漸漸又拔高了,亦沖淡了王哲心頭愁緒。
王哲一口飲乾杯中酒水,然後把酒杯倒扣,推到一旁,便是不準備再飲了,也在心中暫時扣下一檔子事。然後投神於挑逗葉諾諾的『大業』當中。
在歡聲笑鬧中,葉諾諾時不時的觀察著桌一旁緩緩酌酒的父親。她不是擔心父親會訓斥她在飯桌上鬧騰——事實上這一頓飯都快吃完了,葉正名的臉色依舊一派平靜,顯然就是放手不管了的做派——而葉諾諾心裡記掛的。實也是另外一件事。
她很想就著今天與莫葉結拜的熱鬧氛圍里,說出莫葉救過她的命那件事,但是她又顧慮著父親在場,而那天與她一同落水的還有公主,說出此事沒準真會讓父親暴跳如雷,所以她只能忍了又忍。將這件事再次埋藏在心底。
總之,結拜的儀式雖然簡單,但葉諾諾自己對這結拜之事,所持的態度是非常認真地。
這一頓晚飯,因為這些『節目』的陸續出現,吃飯的主題差點弄丟了。飯畢後,眼見時間不早,葉正名父女也來不及多耽擱,剛離開了飯桌,就登上了楊陳在門口備好的馬車。
臨別之際,莫葉終於在阮洛目光的提醒下,想起那藥糖的事。
正好葉正名也在場,聽了莫葉的求索,只略斟酌了一下,就滿口答應下來。除此之外,葉諾諾還當場拍胸脯,答應次日就會把葉家製作的這種藥糖儲備送一些過來。
送別葉家父女,夜色漸深,王哲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隨後莫葉才知道,今晚王哲要留宿於此,因為他還有些不放心,怕早上那事會再來一次。
王哲是放心了,莫葉卻有些不放心起來。
遙見書房裡仍亮著燈火,不知道王哲與阮洛還在聊些什麼,竟還不歇下。莫葉折轉身往自己的臥房行去,心裡記掛著今夜要來的那個人,不禁有些擔心。
不知道如果伍書與王哲碰上,會是什麼情形呢?
王哲應該知道此事吧?就算碰上,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事對吧?
她正想到這裡,就感覺頭頂上忽起一陣怪風。她下意識微微抬頭,就看見一道黑影閃過。
心裡先是吃了一驚,但她旋即意識到一個問題,又很快冷靜下來。
這道黑影,正是伍書。
今天他竟然來得這麼早?莫葉眼中流露出一絲訝異。
伍書的身影剛剛在莫葉面前落定,即快速說道:「跟我出來一下。」
雖然心中存有疑惑,但莫葉沒有絲毫遲疑,點了點頭,走近伍書。
伍書手臂探出,本來是要扣在她的肩膀上,但他忽然又遲疑了一下,手勢微偏……隨即莫葉就覺得身子一輕,下一刻,她已隨著伍書輕快的身法離開了宋宅。
在伍書帶著莫葉騰空而起時,與他們所站之地離得不遠的書房裡,王哲也感受到了一絲異樣。雖然他很少表露出來,但他的確是身懷不俗武藝,這也是他持著皇子身份還敢獨身遊走四方所必需的本事。
而此時與他對坐的阮洛卻是渾然不知。仍繼續說著他的疑惑。
「王兄,其實我一直有些好奇想問,為什麼你要在莫葉面前自稱三哥呢?」阮洛望著王哲,眸子裡微微發亮。頓了頓後又道:「有什麼特別的意義麼?或者說,何故還要排序呢?大家不過萍水相逢。」
「因為我排行第三啊。」王哲的回答非常簡單,簡單得似乎有些失了誠意,像是在敷衍人。
其實他的確是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另外。在阮洛發問時,王哲的心思被屋外的一聲異動吸引了過去,所以回答得也是比較分心。
「我知道你排行第三……」阮洛說到這裡忽然止聲,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此問題與莫葉無關,但若要他提起,似乎又有些逾越了規矩,可這個問題又是王家的人今後必須面對的某種情況。
所以,作為王哲的摯交好友,阮洛在猶豫了一下後,終是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王兄。關於那件事,陛下仍還沒有決定麼?」
「什麼事?」王哲反問的同時,臉上本來淡淡地笑意漸漸沉斂了。
他想偏了阮洛的想法,以為阮洛提的是有關莫葉的事——父親何時才會讓莫葉得以認祖歸宗,這是他這個做兒子的都忌諱提到的事——他卻一時弄混淆了,阮洛根本還不知道莫葉的真實身份啊!
見好友面色忽然變了,阮洛也感覺有些意外。
不過,他到底是沒有覺出王哲的所想,只當他是在看見自己這個外家人提及皇族家事後的正常反應,所以他在略遲疑了一下後。便繼續說道:「大殿下年幼夭折,實是惋惜,但逝者已矣,便要多著手活著的人的安排。」
王哲這才算是會過意來。臉色稍緩,深沉一嘆,道:「這個心結,怕是只有父親自己能解開了。夭亡的畢竟是我的大哥,我又有什麼說話的力量去勸父親放下。」
阮洛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王哲陷入沉默之中。他對皇族家事,亦有幾個顧慮存在心中,需要找人傾吐。
隔了片刻,他便又輕聲道:「父親繼承祖父的帝業後,事務繁忙,我和二哥就都還沒提這事,仍就用以前的稱呼。父親春秋正盛,現在不考慮這些,也是不打緊的。」
……
莫葉自認對自己走過的路,都能記得比較清楚,但惟獨對於伍書帶她走過的路線,她近乎連方向都辨不明確。
除了因為伍書的行動速度太快,還因為伍書習慣走的路線,都是荒僻的。似乎他做任何事,都已習慣了避開人群。
當腳下落了實地時,莫葉才得以看清伍書帶她進入了一處院子。這個院子不大,裡面又堆滿了各種雜物,看起來空閒的位置就更窄仄了。
而直到莫葉的目光轉向後院連接前面那間宅子的一道門口,認清了蹲在門角處,正在揮著一把小羊角錘敲打著一件鐵器的那個人是誰,莫葉才忽然明白過來,自己現在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
伍書與程戌算是老熟人了,然而當他看見了他,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意外神情,語調不太和氣地道:「你怎麼還沒走?」
是啊,估摸著都到了這個時辰,老程雜貨鋪應該在半個時辰前就關門打烊了。
雜貨鋪又不是那等徹夜不休的艷麗坊,天黑後室內光線黯然,要買雜貨的顧客也會因為防著買到殘次品的心理,避開在這個時辰光顧店裡。雜貨鋪因此顧客需求,也沒有營業到夜裡的習慣。
並且程戌開雜貨鋪,也不全是為了賺錢,他還有著另外一種身份和責任,讓他不可像一個尋常的雜貨鋪老闆那樣,在店子裡長時間加工加點的辛勞。
當然,伍書這麼問向程戌,主要還是因為,剛才他特地在雜貨鋪快要打烊時跑來,與程戌約好了,要借用店子幾個時辰。
這個『借』是指單獨借出,當時程戌是答應下來的,可現在他卻還留在了這裡。
聽到伍書的聲音,程戌並未偏過頭來看,仍舊揚動手中小錘。敲打著另一隻手按在鐵砧上的一塊犁刀。
雜貨鋪里工具齊備 ,所以店裡日常除了出售雜貨外,有時還會接一些修理農具的小生意。此時程戌使小錘敲打的犁刀,無鋒鈍口稍稍歪了一角。似乎是農夫在犁田時,犁頭撞到了土壤里的石頭上所致。
農夫開墾荒地時,必須有一口好犁刀,才能在翻土時既省力又省時。有的農夫家的犁刀都能傳幾代後人用,那是頗耗費了些銀子購得精鐵所鑄。輕微磕碰不會對這鐵器造成影響,但也要勤於日常維護。
像程戌正在敲打的這塊犁刀,如果只因為歪了一角就送去打鐵鋪修正,那裡的鐵匠揮幾大錘子砸下去就弄好了,雖快,卻未必能有程戌用小手錘慢慢敲出來的活兒精緻,而打鐵鋪的修形工費也會稍高一點。
看得出來,這犁刀的主人對它很是愛惜,才會選擇送來雜貨鋪修理。然而伍書看著程戌細心敲打的樣子,心裡卻明白著另一個問題。
程戌這麼磨磨蹭蹭的在一塊犁刀上下功夫。極有可能是琢磨著別的什麼事。擱在以往,這樣的活就算他願意接,他也懶得動手,都是讓那白天在雜貨鋪做工的夥計做去了。
聽到伍書那熟悉的腳步聲邁近,程戌手中的錘子忽然重重往那犁刀上砸了一下,然後手掌一掀,將錘子隨手扔一旁。
他站起身來,有些散漫的說道:「店子已經打烊,大門我也關好了。」
見程戌扔了錘子不再敲打,伍書剛邁出去一步的腳步也站住了。與程戌四目相對。伍書愈發清晰的看出他目中有話的意味。
與伍書對了一下目光後,程戌抬起拿著犁刀的手,視線微偏,落在那抹被他用小錘子敲光了土鏽。變得鋥亮如已開鋒般的犁刀邊沿。目光一凝,見變形的位置已經被敲打回原形,邊沿已平行一線,他便又隨手一拋。
犁刀墜地,不巧撞上那隻被他扔在地上的錘子,發出叮一聲有些刺耳的金屬碰撞聲。也不知道那犁頭有沒有因此被撞出些許缺口。
程戌絲毫不以為意,目光如定,看來那塊犁刀在他眼裡,真的只是供他逗留在這裡的藉口與玩物。
見伍書不說話,站定在幾步外也沒有再動,程戌忽然嘴角上挑了一下,眼中卻仍沒有絲毫笑意。他束手於背,慢慢走近伍書,臉色一片平靜地道:「我很好奇,想看看你借這鋪面要做什麼。」
「剛才我來找你商議時,你為什麼不直接問我?」伍書看著程戌慢慢走近,感覺他似乎變得有點不同於平時的模樣,但一時間還沒想到他的古怪氣息在什麼地方。
「我當然知道我可以問你,但我同時還知道你未必願意攤開來說,所以我便想親眼看一看。」程戌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然而他的眼中目色仍趨於平靜凝著。他已經走到了伍書的面前,但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剛才在你走後,我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有點不放心啊……」
當程戌的話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伍書才明白了讓他感覺此時的程戌有些奇怪的地方是什麼。他看清了他眼裡的目標,直指自己的身後。
然而等他回過神來,似乎有些遲了。
伍書還沒轉過身,靠近莫葉那邊的手臂已是長長探出,然而他還是比程戌的出手稍慢一步。
兩人的手在空中交錯,卻錯離了開來,只這一瞬息的擦袖疏失,伍書就見程戌掌扣莫葉的一邊肩膀,帶著她一個縱身躍到了雜貨鋪的屋檐上。
伍書目色一變,而下一刻程戌的行為讓他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
腳底剛在屋檐上踏定,程戌扣著莫葉肩膀的手同時聚足勁力,不但沒有鬆開分毫,還借著躍上屋檐的衝力將莫葉往上空提了一把。
緊跟著程戌的手法數度變換,鐵鉗一樣扣在莫葉的足踝上,將她整個人倒拎了起來。然後他就像一個癲狂的酒徒,把莫葉當成飲空了的酒壺,掀倒在手,快速向下抖落,似乎是想將壺底最後一滴酒也甩出來一般。
莫葉不是酒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因而程戌此舉近乎瘋了一般。然而程戌也不是真在發酒瘋的酒徒,他不求壺中最後一滴酒。只求莫葉藏匿在身上的一樣東西。
他聽伍書說過,那個小盒子被這小丫頭藏在胸脯里,讓伍書很沒辦法。但他倒是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就在半個時辰前。伍書說要借他的鋪子一用的時候。
其實沒人知道,這間雜貨鋪後門兩根大柱子當中,有一根柱子是有磁力的。雜貨鋪在必要的時候,會成為京都地界上的一隻眼。進過雜貨鋪的人,若身攜兇器。只要走過這處磁柱,即便那兇器不被吸出來,也能讓身為店老闆的程戌感受到些許響動。
當然,磁柱的這個功能,可以有一個特別的觸動開關,將其磁力抵消掉一大部分,否則以雜貨鋪後院這種半敞開式置物的格局,積年累月,不知道要有多少夜行客在掠過院落上空時,在柱子上留下痕跡。這對雜貨鋪隱秘作用的保密工作來說,無疑是種麻煩拖累。
而當今天程戌忽然想到伍書的那個難處時,他大抵猜到伍書借用雜貨鋪的原因,不但把磁柱那抵消磁力的開關撤了,還鑽研一番,加大了柱體的磁力。
只為把這丫頭藏在令伍書尷尬於出手,但又迫在眉睫的必須拿到手的東西以絕對勝算拿出來。
「叮叮叮」一連三聲響,莫葉藏在懷裡的三樣東西,一半因為程戌手間的甩動力、一半因為磁柱的吸引力,悉數掉落下來。因為這三樣東西都含有鐵的成分。
小盒子是其中之一,但它的內在構造可能含鐵的成分並不多,在被磁柱吸住了一下後,很快又被隨後掉下來的一串鑰匙砸了下去。那鑰匙算是穩穩被磁石吸住。隨後還有一片小刀掉了下來,與鑰匙串吸在了一起。
看著想要的東西大抵算是得手了,程戌很快也停止了手裡的晃動。當他正要把被自己倒拎在空中的莫葉順過來時,就又見眼前一花,有兩樣冊子從莫葉衣襟內側掉了出來,這應該純屬誤打誤撞了。
程戌見狀。不禁也嘖嘖驚訝了一聲:「哎呀!想不到你懷裡藏的東西還不少,可要再等你長大一點,你可就知道懷裡藏這麼多東西會有多難受了。」
「老四,你瘋了麼?」伍書已經躍上房檐,他眼裡斂著怒火,向程戌欺近。
程戌十分了解這老搭檔的脾氣,他很少將激烈情緒現於臉上,然而若等他真憤怒到了臉皮壓不住的時候,那自己恐怕必須要逃離京都之外、而不是在城內躲幾天就能免過一通痛揍的了。
程戌也很清楚伍書的身手快到了何種程度,即便沒有那盒子的助力,他也絲毫不敢輕視伍書的追擊,並且他早在向莫葉出手時,就提前做好了後續退路的準備。見伍書已經上來了,他順手就將剛剛轉回頭上腳下身形的莫葉推向了伍書。
莫葉只覺得在瞬間工夫里,天地顛倒、再顛倒……剛剛她看著地面一下升高一下降低,頭一次覺得人在天上飛是這麼可怕的事。頭暈目眩、天地混淆的莫葉撞向伍書,她一時失去了控制自己身形站穩的意識,伍書必須接下。
待伍書挾了莫葉躍下屋檐,又扶著她慢慢坐下,那邊的程戌也已經滑下房檐,從磁柱底下撿起那枚小盒子,有些捨不得的看了幾眼,然後又將其砸向伍書。
剛剛站起身的伍書見那小盒子砸來,只好伸手去接,暫時疏忽了追程戌的事。
待伍書接下那小盒子,程戌已經掠到離伍書數步開外的院牆一角,他蹲在那裡,慢悠悠說道:「盒子拿好,別讓那丫頭再拿走了。我先躲躲,你別記恨我,你出海後回來,也不許來找我打。」
他的聲音里含了些內勁,既讓伍書能聽得清楚,又不會招來隔壁鄰居的耳目。
這話說罷,程戌的身形便消失在了牆頭。
伍書知道,程戌的身手雖然不如自己,但他若消失在夜色里,要找起來,也是頗為費勁的。如果自己今夜的任務便是追蹤此人,伍書倒是不會嫌麻煩,可事實不是如此,而在雜貨鋪的小院裡,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其實程戌沒有將莫葉拎起來顛太久。也就十來下,但卻顛得莫葉差點把晚上吃的飯全吐了出來。莫葉的體能並不差,但比起習武多年的程戌,她立即要顯得弱小許多。
被伍書扶著在地上坐下後。莫葉只覺得胃裡一陣陣泛酸水,也沒聽清楚程戌翻牆逃走前對伍書說了什麼,直到伍書走到她面前,說了聲「抱歉」。
莫葉強壓下心頭的煩悶,可終是沒能開口說出話來。只無力的搖了搖頭。
伍書遲疑了一下,然後他就在莫葉身邊蹲下,平起一掌作托舉狀,慢慢在自己胸前提升,然後覆在了莫葉背上。
莫葉只覺得一股輕微的暖流從背心處滲進來,卻極有鎮壓作用,她很快感覺胸腹間那種滯在一起,又不太安分翻騰著的積鬱之氣很快得到疏散。
伍書很快收回手掌,莫葉也很快想起,這種功法在她第一次見到伍書時。他就對她施用過。
伍書看見莫葉的雙眸變得明亮起來,還多了絲疑惑,便知道她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難受了。自行緩慢吐納了一口氣,伍書平靜開口道:「你一直很好奇這種功夫,對嗎?」
莫葉立即點點頭。她不止好奇,還想親身練成一套。
伍書又道:「今夜我帶你來這裡,正是為了此事。」
莫葉的雙眸越發明亮起來,她似乎不會懷疑伍書作出的承諾,而伍書似乎也極少作出無用的承諾。
伍書走到磁柱附近,將莫葉剛才被程戌抖落的幾樣東西都撿了回來。並動作隱蔽的用腳踢了磁柱附近的一塊翹起的地磚。
回到莫葉身前,伍書卻沒有一股腦將東西全部還給莫葉,他先拈起那枚刀片,凝了凝神後。慢慢說道:「不知道你是從何時開始,有了這種危機意識,但像這樣大小的刀片,即便是落在一個高手手裡,以它來作暗器都算堪堪難為,用在你手裡。基本上等於無用之物。」
他說罷,將刀片擱在那本藥師廖世留下的手札上,放在莫葉手邊,又道:「這本冊子對你來說也沒什麼用了,但你可以把它送給葉正名,或許他會覺著有用。」
「嗯,我會的。」莫葉認真地點了點頭,聽取了伍書的建議。
昨天她也思考過這個問題,還因此有些犯愁,不知道該把這冊子藏去哪裡合適,若直接毀了,又覺得有些捨不得。此時經伍書一提,她頓時也覺得把廖世的手記藥冊送給葉正名,似乎恰如其分。
「你的體格是適合練習《乾照經》這種功法的,因為倘若你身體的經絡已然全部閉合、相對於練武來說的閉合,那麼我之前向你施展的掌力,你不可能會接受得了。」伍書說著,將那串鑰匙擱在莫葉手抄的那冊《乾照經》上,放在莫葉的手心,然後又道:「我只能教你這一晚上,能學多少,看你自己的領悟了。」
莫葉吃驚道:「一晚上?那我能學會麼?」
伍書溫言道:「我竊來給你抄的並非《乾照經》的全冊,一套基礎學下來並不難。」
似是意料到莫葉接下來又會起疑的一個問題,他隨即又補充說道:「如果將《乾照經》全部習練,將會改變一個人身體經絡構造。雖然這套功法的精要處包容面很廣,是強身功法中的上品,但若全部練成,對女子來說,是存在不利的。」
「噢……」莫葉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再就此問題深思其它。
在習武這門學問上,莫葉很明白自己沒有絲毫基礎,與其自己毫無經驗的胡亂揣測,還不如把精力用來認真思考領會伍書的指導。
「還有,你之前在海邊抄我的那一套功法,也不能練了。」伍書著重語氣叮囑道:「《乾照經》是溫和在外、霸道內斂的功法,練此功法之後,就不能再習練其它功法。」
伍書提到的這個問題,倒是令莫葉感覺非常詫異。
「也包括外在招式麼?」莫葉問道。
伍書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抬步徑直往雜貨鋪裡頭走,同時還喚了莫葉一聲:「進來吧。」
如伍書所言,關於習練《乾照經》的學習過程其實並不難,練習過程表現在一套反覆的吐納規律里,需要足夠的耐心風雨無阻的每天練習……或者還需要一點難於言明的天賦。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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