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58、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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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世獲惡名的原因,便是因為,傳言十多年前,他在受邀入宮,對前朝太后施藥並取得良好治療效果後,即刻又反手將其害死。所謂治病救人,對他而言,不過是拿活人做實驗。

    他的這種行為,前者對於以孝義為精神核心的南周百姓而言,實在罪大惡極。另外,拿活人做實驗的行徑,雖然沒有鐵證,但這般言傳一出,還是給他的形象,鍍上一層類同毀滅人性的黑影。

    那麼由他出手製作的藥,是否也會沾染上這種氣味?

    惡毒的用心,加上惡毒的用藥,這兩個設計條件,讓王泓將德妃、廖世這兩個人聯繫在了一起。

    倘若細緻推衍起來,時間與位置,這兩個條件,體現在這兩個人身上,也是可以存在重疊點的。

    ……

    隨著思緒抽絲剝繭般,似乎在一步步接近真相,他的精神狀態,卻有些變得失穩。

    漸漸的,二皇子王泓眼底現出掙扎的神情。他橫臂交叉於胸前,抱住自己的雙肩,越擁越緊,心底漫起了一絲徹骨寒意。

    之前葉正名拿著他從廖世那兒得來的藥水,在他前胸後背推拿出的兩團熱火,似乎也受到這絲自心底深處滲出的寒意所摧殘,漸漸冷了下去。

    又是直到聽見了弟弟的喚聲,王泓才回過神來,接著他就感覺背上微微一暖,弟弟王哲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披在他的身上。

    幫二哥把衣領子攏緊了些,王哲眼中已滿是憂慮,禁不住遲疑詢了一聲:「二哥,對於葉家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多少?」

    望著只在片刻功夫里,即數度陷入無盡沉思中,漸漸地臉上居然還流露出掙扎神情的二哥,王哲已然能有很清晰地感覺,今天的二哥有些奇怪。

    而直到聽見。在他剛才的話語裡,直接提到了葉子青的全名,王哲才真正極度憂心起來。

    關於葉家的事,一直以來。王哲無論是在自己的觀念里,還是在父皇面前,都是主張先瞞著二哥,免得他費神傷身。

    但卻沒料到,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並且在今天。剛才與葉家僅存的前輩族人有過一番對話之後,他即深深陷入了與葉家有關的繁瑣謎團之中。只不過深思稍許時間,此事就已經有些困擾到他的心神了。

    靜靜目視王哲,沉默了片刻,王泓緊抿著的唇才動了動,但他不是要回復弟弟什麼,而是語氣極為平靜地問道:「你呢?你真正知道多少?」

    在此時他平靜的臉色里,無論神情還是氣色,都隱隱透出了一絲不正常。

    憑他此刻說話的語調,問出這一句話來。似乎話里的問題就已不再需要回答。

    他只像是在說:你一定也知道,並且未必會比我知道得少,所以你何必還要問我?

    對上二哥中正投來的注視目光,王哲恍了恍神,一時似乎忘了接話。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因為一時心急,就在問出那一句話時,已經等於是在二哥面前,顯露出一絲自己有意隱瞞某事的態度。

    王哲遲疑起來,王泓也沒有再說話。可能是在等待著什麼。

    輦車之中,一種安靜得讓人心裡隱隱發毛的氛圍,持續了許久。

    聽出車輪子滾壓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比之剛才起了變化,應該是離開沙地快到內城了。王哲眉梢一動,才仿佛精神剛從被凍住的境地里掙脫出來。

    輕輕嘆息一聲,他也沒有直接回答二哥的問題,只是溫言說道:「二哥,這些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我們作為晚輩。不可擅意僭越。相信父皇會處理好的,而我們只要做好我們這一代人的本分,就足盡孝義了。」

    王泓瞳中的視線依然平平投來,看樣子他並未受勸,但也沒有直言辯駁什麼,仍是以很平靜的語氣問道:「你真的是這麼認為的麼?」

    他的這句話,問得已經不再是盤踞在事情這個層面的答案,而是要問心。

    王哲怔住了。

    看二哥此時目中神色,顯然是比較期待得到他的否定。

    雖然因為自身年齡和成長環境與二哥有稍許不同,致使他對賢妃的感情,不如二哥深厚,但若要他以本心回答擱在眼前的這個問題,他大抵也是會說「否」的——對於葉氏賢妃的死因,經過大幾年遊歷生活里逢著地片段見聞,他亦已察覺到幾條疑問。如果此生有機會讓他調查此事,他一定不會坐視。

    但他在沉默了良久之後,卻是心腸一硬,開口說道:「對,我就是這麼想的。」

    「好。」王泓忽然彎了彎嘴角,微笑里卻明顯有著牽強之意,「我還是像以前那樣,聽你的。」

    聽二哥口頭上答應得很好,王哲卻分明能感受到,眼前的他正在說違心的話。

    但不論如何,要先穩住他的心神,商議大事終須等到回宮再說。所以王哲見狀也沒有再多想什麼,並且他還快速將話題轉移,讓二哥也不要隱隱總在心裡琢磨這事。

    剛剛看到二哥心神收緊的樣子,王哲也禁不住跟著緊張,此時回想一下,他愈發覺得自己一直瞞著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心頭來自擔憂親兄弟的壓力稍減,王哲長舒了一口氣,精神稍微鬆弛下來一些,卻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他立即就聽見二哥的聲音遞來:「三弟,你的衣服。」

    王泓已經把剛才王哲披在他身上的袍服脫了,遞了過來。

    王哲則是擺了擺手,並不去接,只微笑著道:「小小一個噴嚏,奈何不了我,倒是你,已經穿熱了的衣服,就別脫下了,這不是把你的體溫也帶跑了?」


    王泓猶豫著道:「你還是把衣服穿回去吧。讓你陪我出來,已經是很麻煩了,要是你帶著病回去,我可就難辭其咎了。」

    「陪你出來散散心,也是我這個當弟弟的,應該做的事。而且你看。你一說要出來,連姐姐也跟著出來了,一家人在一起多熱鬧。」王哲在說著話的同時,接過王泓遞還來的袍服。倒不是依言穿到自己身上,而是又給王泓披了回去,「宮裡的日子也真是枯燥,海運大典都已辦了好幾屆,就沒人帶你出來欣賞過一次。」

    「以前是我主動不來的。」王泓淡淡笑著。「宮裡的那些人,服侍得都很盡心,但如果我為了出來湊份熱鬧,就什麼都不顧,那即便是出了些許差錯,他們也得因此受嚴懲,這樣可不太好。」

    「你每次都會這麼說,但他們真有你說得那麼盡心?就前兩天那一碗湯,把你害成那樣。幸虧這些年你的身體漸漸養起來一些,要是擱在早些年。這麼鬧騰你少說得躺個十天半月,你卻還要為那個禍害了你的宮女求情……」話剛說到這兒,王哲又是一個噴嚏沒忍住,「噴嗤」了出來。

    不過,不等王泓再開口,就見王哲自個兒急忙擺手道:「沒事、沒事……是這車裡的酒味……廖世的藥,果然奇特。」

    「我也覺著有些氣悶。」王泓如自言自語似的說了這句話,便偏頭撥開幕簾一角,對外面隨行的宮女吩咐道:「把擋風帘子拉開一些,車裡要稍微透透氣。」

    宮女即刻應諾。微舉手中雀頭杵,將擋風簾挪開一半。

    此時儀仗隊已經步入內城區域,有高立的城牆阻擋,海風即便還能侵進城內。也頓時顯得弱了許多。但是輦車裡比較密閉而溫暖的空間,剛剛被車外的微風侵入時,仍是令脫去身外那件袍服的王哲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但他卻是沒太在意自己,而是在第一時間想到了王泓。在擋風簾被撩開半邊以後,車內空間頓時亮堂了許多,他這才仔細注意到。王泓的臉色有些不太正常。

    王哲知道王泓總是容易對旁人隱瞞自己身體不適的症狀。

    雖然他本人已習慣覺得,他身上常見小病小痛,忍一下就過去了,無須總是驚動別人,免得大家都徒增困擾,但他的絲毫不妥,落在血脈相連的親弟弟眼裡時,就都變得不再是小事。

    在詢問他之前,王哲先是握了握他的手,旋即微訝道:「你的手怎麼這麼冷?還有沒有哪出不舒服?別瞞著敷衍我。」

    「我沒事……」習慣性地說出這三個字,王泓看著王哲既質疑又擔心的目光,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就是忽然覺得有點氣悶。也許是那藥力的作用,不過剛才葉叔叔用它給我推拿了一番,身體很快就暖和起來了,是好藥沒錯。」

    「我看你現在不像是覺著很暖和的樣子。」這話說罷,王哲只微微一頓,便又對車旁侍行的宮女說道:「去請葉御醫過來。」

    他的話里雖有「請」字在前,但語氣里又明顯表露出了些許不善。

    王泓聞聲目色一凝,待要叫住那宮女,已是來不及了。

    但那宮女轉身往隊伍後方走了還沒幾步,就與另一個從後頭往前面跑的宮女撞上,兩人幾乎是一齊跌坐在地。

    看到這一幕,王哲微微皺眉,目光直指那個從隊伍後面往前面倉惶奔來的宮女,肅容斥道:「你,慌得什麼事?」

    那宮女滾爬著急忙站起身,顫著聲道:「奴婢回稟三殿下,是葉御醫……葉大人行在御駕最後頭,但剛才不知是怎的,竟墜馬了!奴婢倉促於將此事報予皇上,卻不慎驚了殿下,奴婢罪……」

    不等這宮女把後頭的一串宮廷套話說完,心中震驚的王泓一掌拍在輦車扶手上,打斷了她的話,「你把話說清楚,有武衛牽馬,怎麼還會出事?」

    「奴婢不知……只知道……葉大人傷得有些嚴重,人已經昏迷了。」王哲的追問,語氣中自有一種壓迫意味,宮女絲毫不敢抬頭來看,聲音也愈發低了,「似乎……似乎是葉大人自己沒有坐穩。」

    王泓聞言,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十分古怪,正要開口時,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

    他偏過頭來,就看見是王泓在伸手拉他,搖頭說道:「三弟……」

    王泓才說了兩個字,聲音猛地一頓,然後就抬袖堵著口鼻,悶聲嗆咳起來。

    王哲聽出了他的咳聲有些異樣,心裡發緊,下意識里一伸手,抓住了他堵在鼻下的袖管,只稍微一挪,就看見了袖口那刺眼的一抹異色。

    王泓的病況竟然惡化得這麼劇烈,他竟然在咳血!並且此刻他咳出來的血,顏色極深,類同那種鬱積了許久的心血。

    王哲的手不禁顫抖起來,心神也有些亂了,目色驚慌地道:「二哥,你怎麼突然就成這個樣子了?不是……不是叫你不要再想那些事了麼?何苦傷害自己!」

    王泓不停咳著,無法開口說話。

    王哲揪著心,立即沖一旁的宮女呼喝:「快!去叫別的御醫!」

    宮女倉惶著去了。

    王泓強硬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又咳出一大口血水,但血的顏色比起初時,要淡了許多,並且在此之後,他竟自然而然的止住了咳意。

    看著臉色蒼白,雖然沒有再咳,卻在急促喘息著的二哥,王哲心疼不已,揪起衣袖,準備幫他擦去沾在唇上的血沫,卻被他擋了回來。

    王泓自行抬袖擦了擦嘴,喘著氣說道:「我好多了。葉叔叔墜馬,不論如何,父皇肯定要過來了,你別讓他看見你衣袖上有血跡。」

    「你的意思是……」王哲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對於剛才在車裡發生的事,你仍然準備包容他,而瞞著父皇?」

    王泓似乎不太想說話,聞言只是搖了搖頭。

    然而王哲卻是突然焦躁起來,追問道:「為什麼?我不想忍了,你告訴我,剛才在車中,葉正名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有說。」王泓很快回答,聲音里透出些微虛弱。

    若要嚴格來說,葉正名還真是沒有將他心底那個充滿怨憤情緒的秘密透露絲毫給王泓,但在此時,王哲顯然不太相信他這話。

    他望著呼吸有些不順的王泓,雖然沒有再開口追問,但眸底卻忽然閃過了一絲寒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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