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應該殺了你才對。」過了一會兒,常青又道。
姚仙仙柔若無骨得依在冰冷的門框之上,笑了笑:「你不會殺我不然貓兒怎麼辦?你看你明明知道貓兒若是死而復生必然會引起無窮後患可是你還是捨不得讓他死。」那怪異的語調漸漸低了下去,仙仙隨後又補上了一句「自然我也捨不得」
兩人便又沉默了一會兒。
常青將兜帽攏了攏佝僂著身子慢慢往後門走了過去。
當著姚仙仙面時常青身上的森然莫測氣息倒是讓他看上去多少威懾力,然而如今他行走於夜色之中,驟然望過去也就是個平凡老人的模樣甚至比起普通的老人來,還更加枯瘦蒼老一些。
不過是幾步他的背影便徹底地被黑暗吞沒了。
姚仙仙唇邊倏然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他也不是不知道剛才常青所的那句話聽著像是威脅實際上卻是那人扎紮實實地對自己動了殺意。
而姚仙仙自己也知道以他如今的狀況倘若常青真的想要殺他,是真的殺得了的。可是姚仙仙卻偏偏喜歡像是剛才那樣揭開常青的傷疤,極為暢快地在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傷口上撒鹽
而所以這樣做,追根究底還是嫉妒吧。
當年忘憂谷中的那兩人,便是那般的天造地設,難捨難分,哪怕是那笑死人的山盟海誓,被那兩人說出來之後,也像是能成真一般。
當年的林茂美貌不遜如今,性格卻遠比現在鮮明活潑,舉手投足,眼裡眉間,俱是對常青的鮮明愛戀。而彼時常青更是俊美逼人,武功高強,揮金如土,不可一世。
誰又能想到幾十年之後,這兩人卻偏偏落到這般相逢不相識的境地呢
然而,比起常青來,最最好笑的那人,卻是
卻是姚仙仙自己。
畢竟,幾十年後林茂還想著常青。
當年那個脾氣惡劣的南疆小師妹,卻也不過是記憶中容貌單薄的尋常故人罷了。
而且說起「相逢不相識」這等事情
姚仙仙笑容中的諷刺,有兩分給了常青,剩下的八分,卻是對自己而來的。他回過身,將房門關上,然後一步一步走到了林茂的床前。
後者面露淡淡的痛苦之色,在姚仙仙灼熱的視線中不自覺地翻了一個身,纖瘦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往牆角縮了縮。顯然林茂這時候並非昏迷,而是在睡夢之中已經快要醒來了。
姚仙仙清楚地知道這點。不僅如此,他還知道,在房間的另一頭,服下藥後的常小青也恐怕隨時能夠甦醒過來,但是這一切都沒有妨礙他慢慢探身下去,將冰冷鮮紅的嘴唇貼在林茂的臉頰之上。
「貓兒我的貓兒哥哥」
姚仙仙輕聲低呼,一對金瞳之中,簌簌落下了兩滴眼淚。
「我好喜歡你啊」
他一邊說,一邊傷心地嗚咽出聲。
淚水和鼻涕流了滿臉,他便用袖口胡亂擦拭結果等袖子從臉上落下來,袖子已經白了一片,而臉上之前好不容易敷上去厚厚一層粉,卻已經斑駁脫落了不少。
那白色的粉子下面,露出了一點姚仙仙的真實容貌。蒼白微青的臉,顴骨和嘴邊,卻並不是普通人應該有的光滑皮膚,層層細密的菱形鱗片。
姚仙仙把眼淚擦乾淨,一不小心摸到了臉上展露出來的細鱗,差點慘叫出聲。
眼看著林茂將醒,他也不敢再多加耽誤,連忙從床底掏出一大包水粉胭脂,躲到牆角在臉上飛快的拍打撫摸揉捏了一頓。等臉上的事物弄好了,又見他肩膀一聳,關節經絡之中咔嚓咔嚓幾聲脆響,身形便平白縮小了一圈。
等姚仙仙終於從牆角陰影中走出來之後,那個蛇尾人身的高挑青年便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身形嬌小的少女正是姚小花。
恐怕林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這一輩子圍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兩個女子,竟然是同一個人。
而且,這兩個女子實際上,都是男子之身。
姚仙仙二十多年前的身份,是南疆毒王送入忘憂谷的人質,也就是林茂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師妹。
而二十多年後的身份,是三里莊下來獵戶家的女兒,不小心失誤闖入了忘憂谷中。
當年南疆毒王在送人入忘憂谷時,深知此去定然凶多吉少他不忍心將族內真正的聖女送入魔窟,而恰好,他又有一個極為不討喜的小兒子。
這兒子乃是他與山林之外的尋常農家女子所生,血統並不純淨。而摩睺羅伽一族之中,最最重視那人身蛇尾的異相,倘若部族之中有人未能十歲之前顯出蛇相,便自然而然會被認為是下等人,不被視為一族成員。
當年的姚仙仙,一直到十二歲上下,依舊是個白淨可愛的尋常孩童的樣子。
南疆毒王從來自詡是摩睺羅伽純正血脈,卻生了這麼一個血統不純的雜種。
等那逍遙子向他討聖女做人質,南疆毒王當機立斷便讓自己那最最不喜歡的小兒子修習柔骨術,偽裝成了那幼女送入了忘憂谷。
沒曾想,到了最後,卻只有姚仙仙一人活了下來。
他不僅活了下來,還在那一年的忘憂谷之亂中瀕死等他再活轉過來時候,便已經有了一身蛇相。
他終於變成了自己小時候最羨慕的模樣,卻也再不敢以真面目顯現在心愛之人的面前。
姚仙仙虛虛地在自己臉上一撫,面上神色似笑非笑。
「你看,貓兒哥哥,當初你說你會永遠記得我然而,卻沒有一次把我認出來」
姚仙仙湊到林茂的耳邊輕輕說道,舌尖沿著林茂的耳郭,自上而下地舔了舔。
「不過沒關係你當初說的話,我記得就好」
他的喘息聲漸漸地變得粗重了起來。
而就在姚仙仙與昏睡不醒的林茂相互依偎的時候,行走在交城寂靜無人的街頭,常青忽然踉蹌一步,靠在了髒污冰冷的小巷牆上。
然後,他捂著嘴,痛苦地彎下身子,從喉嚨里咳出了一口腥臭黑紅的污血。而先前被姚仙仙以黑刀割破的脖上傷口處,宛若被什麼毒火燒灼過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枯焦黑,滲出了無法形容的惡臭粘液。
常青閉上眼,惡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液。
就那樣喘息良久之後,他才勉強地平復下來
然後,常青哆哆嗦嗦伸手,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隻玉盒。他慢慢地將玉盒打開在那晶瑩微透的玉璧之上,殘留著兩抹嫣紅。
這是先前常青用來裝空花的盒子,將那朵花給了常小青之後,玉盒之中便只留下了兩枚脫落的空花花瓣。
常青一邊呼哧呼哧困難地喘著氣,一邊專注地凝視著玉盒中那嬌美的花瓣。
「貓兒」
他小聲地呢喃道。可就連這低低的呢喃,都是那般小心翼翼。
「哇哇哇」
淒冷漫長的長夜中,又是一聲一聲嘶啞的鴉鳴。
常青雙手一抖,急忙將手中玉盒放回懷內,望向鴉鳴傳來之處可是那聲音明明近在咫尺,常青放眼望去,看到的卻只有乾枯猙獰,直指天空的枯樹。
幾片黑色的羽毛在冰冷的空氣中打著旋,靜靜飄落。
而伴隨著最後一聲鴉鳴的落下,先前一直如影隨形,讓他與姚仙仙緊張萬分的凝視消失了。
常青將手按在胸口,隔著布料撫著玉盒堅硬的表面。
忽然間,他若有所感地仰頭看了看天空,在東方的盡頭,隱隱透出了一線稀薄的微光。
這是雲歷十七年十二月初七的冬天。
這無星無月的漫漫長夜終於過去了。
天亮了。
「我我又暈倒了?」
旅店內,林茂悠悠地轉醒過來。他看著破舊廂房那滿是灰塵蛛網的房檐,扶著自己的額頭,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林公子!」
一聲清脆的歡喜叫聲驟然響起林茂不由自主地微微皺眉,少女特有的高亢聲線便像是一把銳利的刀片刮著他不堪重負的耳膜,一瞬間他便覺得昏迷之後醒來引起的頭痛變得更加嚴重了一些。
「你終於醒來了」
姚小花將手中的水盆放在地上,撈起一塊毛巾擰乾,然後殷切地湊過來,將毛巾貼在林茂的額頭上。
滾燙的毛巾終於讓林茂腦中多了一絲清明,他在床上愣怔了一瞬,先前暈倒之前發生的一切如同走馬燈一般自從他腦海中流轉而過。
「不」
林茂忽然又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抱頭滾倒在床,滿臉痛苦之色。「林哥哥林哥哥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妥?」
姚小花這才眼看著林茂這般難受,也全然未曾顧忌男女大防,直接就跑到床邊雙手一張,想要將林茂整個人抱入自己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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