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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的血氣自從地上的陶鼎碎片中溢出,襯得那房內那顫顫巍巍的燭光都宛若染上了令人窒息的血色。燃武閣 m.ranwuge.com
一個穿著道袍, 扎著髮髻, 做了個小道童打扮的年輕人驚恐地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 暗紅色的血水中零零碎碎地四散著了粉色,灰色和白色的肉塊, 其中一些肉塊已經沒有了形狀,但是偶爾有幾片, 卻依然可以依稀看出來人類的輪廓。
眼睛,鼻子,耳朵,還有手指。
從那殘骸的顏色與氣味來看, 這屍塊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新鮮。
那年輕人的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不知是否是因為想起了剛才他手捧陶鼎時, 從厚實的陶鼎壁另一面傳來的微微溫熱。又或者是因為他已經認出來,那屍塊的前身不久之前還曾與他同進同出,互稱師兄弟。
至少今天早上那人被喚去伺候那位「仙人」時, 他還是個會呼吸會說話的活人。
「哎呀……哎呀……真是不小心的小傢伙。」
一聲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從小道童的身後傳出來。
小道童的身形僵硬,鬢角緩緩地流下了一滴冷汗。
「是小的粗心大意, 還請仙人饒命……」
小道童轉過身來,面對著幔帳後面隱約露出來的暗室入口, 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原來這道童如今所在之地正是宮中的摩耶精舍之內, 而他剛才打碎的那陶鼎想來便正是那蓬萊散人吃剩下的「口糧」。
蓬萊老人依然如同之前一樣, 隱身在昏暗的暗室之內難見身影, 可是當他說話時,那種難掩的惡臭與血腥之氣卻比之前更加濃郁。
「唉,可惜了,你們這些小傢伙,到底還是比不上松風。」
蓬萊散人說道,那幽幽的語調乍一聽,倒好像是在可惜那個不久之前被他自己親手殺掉的徒兒一樣。
那小道童聽得蓬萊散人這番話,一張臉已經白得像是壽衣店裡新紮出來的紙人一般,只有眼眶處還泛著一點紅,好像下一秒鐘就要被嚇得流出眼淚來。
「仙……仙人……饒命……」
不等他把求饒的話說完,蓬萊散人忽而在陰影中嘶嘶笑出了聲。
「龔寧紫那小狐狸如今怕是真的快不行了,若是往前數十年,你這樣的人恐怕都進不了持正府,可如今他們竟然還敢就這樣讓你到我這裡來做任務了,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
伴隨著蓬萊散人惡鬼一般的嗤笑,原本就異常昏暗的燭火莫名地顫抖起來,空氣中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也在伴隨著它的聲音舞動。
道童臉上害怕的表情隨著蓬萊散人的話漸漸地凝固,眼中的惘然與恐懼也逐漸變得冰冷沉靜。
帶著哽咽的恐懼求饒戛然而止,沉默中他抬眼望向了蓬萊散人終日盤踞不出的暗室。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身形舒展開來之後,在旁人印象中平凡無奇的瘦小年輕人卻有著一副精幹修長的體格。
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站在原地的那個人便已是截然不同。
「唔,這才像話嘛。」
蓬萊散人繼續嬉笑著,即便是讚嘆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里傳出來都仿佛帶著粘稠而惡臭的毒液。
那名潛入摩耶精舍的持正府暗探身上散發出了冰冷的肅殺之氣。
他並沒有因為那個老怪物看似和藹可親的讚嘆而放鬆一點兒警惕,寬大的道袍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經繃緊……他甚至有點兒過於緊張,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背上和手心都有那麼一點兒細微的潮濕。
沒有人不會緊張,他想。
潛伏在這座所謂的仙人精舍之中的時日裡,他見到了太多匪夷所思且駭人聽聞的手段。恐怕這世界上只有持正府府主龔寧紫站在這裡,才有可能不因為那近在咫尺的怪物而感到心思動搖了吧。
「龔寧紫派你們過來,是想知道我究竟想要幹什麼。」
蓬萊散人沒有在意那名年輕人的沉默,他慢條斯理地嘀咕著。
「怎麼樣,你們可是查到了什麼嗎……」
那名持正府的暗探眼瞳微微一縮。
蓬萊散人頓時大笑起來。
「想來到了這個時候,你們那個龔大人也應該猜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如今正在我的手上。」
聽到這裡,暗探不由譏諷出聲:「原來所謂的真仙,竟然也在渴求這凡間的長生不老藥。我倒還以為,只有那下三濫的騙子才會被這等胡言亂語蒙了心竅。」
「騙子?呵呵,你們這等凡夫俗子竟真以為長生不老不過是鄉野傳說?愚蠢,愚蠢啊……」
蓬萊散人的笑聲到了最後聽起來更像是某種野獸的嘶鳴,當然那名暗探卻並沒有在意這個。他之所以出言嘲諷故意說起那被半路劫走的「東西」,只不過是希望能激起蓬萊散人精神上的一絲波動,好讓他能尋機脫身。
果然不出他所料,蓬萊散人平日裡倒是還能偽裝出個所謂的仙人模樣,可是這些時日只要提起「那東西」,便會亢奮不已近乎瘋癲。這時候暗探挑起話頭,蓬萊散人便已掩不住狂喜與瘋癲,又是哭又是笑地說起了那等長生不老死而復生的言論。
燭光在伴隨著蓬萊散人的氣息簌簌抖動得愈發厲害,幔帳投下的影子在牆上宛若活物一般扭動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暗探動了。
暗色的影子像是一支離弦的箭一般陡然朝著屋頂某處彈去,快如鬼魅。
很早之前,在摩耶精舍建造的時候,持正府便已經有人混入工匠之中,在精舍的正廳屋頂處留下了一扇暗門。
而只要能夠到了屋頂,之前便守候在摩耶精舍四周宮牆上的其他持正府暗探自然能夠幫他清掃出一條突圍的道路來——暗探的腳步很穩,也很快,快到不過是這個念想在他的腦海中倏然一划的功夫,他便已經踏上了房梁,而他的指尖幾乎已經碰到了那扇暗門。
然後,他的眼前陡然一黑。
燭光滅了。
濃重的黑暗中,一道腥風打了過來。
「滋滋——」
濕潤而粘稠的聲音響起,然後是怦然一聲悶響。
房間裡的血腥之氣又添了幾分。
「嘻嘻,既然是送上門來的好肉殼,倒是方便我來試一試……」
蓬萊散人吃吃笑道。
「嘰咕……嘰咕……」
接著,便有粘液與肉塊摩擦的聲音連綿而起,仿佛有什麼龐大而潮濕的東西窸窸窣窣自摩耶精舍的正廳里滑行。
再然後,便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一直到幾刻鐘後,一直守在摩耶精舍門外,臉色蒼白的雜役道士才聽到門內傳來一聲陌生又熟悉,怪異無比的吩咐。
「進來收拾下。」
那雜役與同伴互相看了一眼,戰戰兢兢推開了門,慢慢走了進去。
點起蠟燭,昏黃的光線再次照亮了房內的景象——
那雜役道士們不由看向了房間中正站著的那人。
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
「唔——」
其中一名雜役道士不由低呼了一聲,然後往門口退了一步。
他被嚇到了。
那名年輕人的胸口上有個清晰可見的大洞,雜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被強行撕開的肋骨與掛在身體外面的心肝脾肺腎。灰色的臉頰與口鼻眼睛裡溢出的鮮血表示出那人已死的事實,可是偏偏這一刻那年輕人竟然還能穩穩噹噹地站著,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轉過身來,態度和藹地同已經快要嚇到魂飛魄散的雜役們打了一個招呼。
「莫怕,這裡亂糟糟的倒也不怪你們,早些收拾乾淨就好。」
年輕人說道。
只是他說話時發出聲音的地方卻並非喉嚨,而是那個血糊糊的胸口大洞。
「砰!」
這是另外一名雜役道士驚慌中踩到滿地粘稠的污血,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先前他們尚且沒有察覺,可那人既然說了話,他們自然而然便也注意到了那本應該是屍體的年輕人胸口裡鑲嵌的那團東西。
那正在對他們發號司令的……「怪物」。
畸形的眼球,四散的牙齒,紅彤彤的血網罩在粉色的腦髓之上。
蓬萊散人悠然自得地將自己鑲嵌在了那持正府暗探的殘骸之中,頗有些生澀地操控著這具新鮮的屍體。
這是這群雜役們第一次真正到見到摩耶精舍主人的真面目。
當然……
也是最後一次。
******
汀水鎮天仙閣中,林茂因為一股莫名的寒意輕輕打了一個寒顫。
而撫在他長發之上的那雙手,也因為這小小的寒顫而輕顫了一下。
「師父受涼了?」
常小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難掩擔憂地開口問道。
在這之前,他正手持一塊極柔軟的干布,小心翼翼地為其擦拭長發上的水汽。
「我去吩咐人煎一幅藥上來——」
幾乎是與常小青同時開口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理所當然,那人只會是喬暮雲。
常小青,林茂與喬暮雲三人此時正待在先前的房間裡,氣氛卻多多少少有些尷尬。
將那西沙幫的一干人等打發走之後,林茂自然草草結束了沐浴。
只是他的衣服早在先前的慌亂之中落入水中,已是濕成一團不能穿著,喬暮雲便將自己的衣衫借給了林茂穿上。然而喬暮雲身形高大,林茂如今卻生得纖瘦小巧,穿在喬暮雲身上剛剛好的衣衫披在林茂身上卻是空空蕩蕩,脖子胸口露了一大片出來,袖口卻耷拉下來拖了好長,一件外衫活生生被林茂穿出袍子的意味。
倘若林茂只是個普通人,這樣的穿法多少有些好笑,奈何以他現在的容貌風姿,就連這空蕩蕩撐不起衣衫的模樣,也憑空帶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風情。
喬暮雲明明知道面前的少年壓根就不是他那心心念念的木公子,可林茂換好衣服自屏風後面緩步走出來的瞬間,還是忍不住愣上了一愣,心跳如擂。
好在他身邊有那常小青目光如錐,眼刀淬毒,帶著濃重殺氣的一瞥刺過來,好歹沒有讓喬家這位大少爺失態。
然而喬暮雲與常小青兩人之間的氣氛,又因為前者那短暫的一愣而愈發險惡。
到了這時候,常小青親力親為伺候自己家師父擦拭頭髮,那喬暮雲竟然也不避開徑直坐在兩人身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林茂。
常小青冷冷看了喬暮雲無數眼,只見到這賴皮公子全然沒有挪位的意思,頓了一瞬,與林茂的互動卻莫名其妙變得格外親昵肉麻了許多。
喬暮雲身上的殺氣也陡然間重了許多。
這兩人憑空角力,互不相讓,暗自過招也不知道多少來回,夾在他們中間的林茂卻是頭大如斗,如坐針氈。幸好他年輕時便時常落入這樣的境地之中,現在便也依舊循了早年的例,眼觀鼻鼻觀心,兩邊都不搭理兩邊都不偏袒,假裝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兩人之前的暗流,依舊做平常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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