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百年往事
時已早春,原本難得一見冰雪的蠻荒之地,度過的似乎又是一個暖冬。一條寬約丈許的小溪,從谷中蜿蜒流淌而出,卻又在臨近谷口百餘步處消失在一片石隙之中。小溪兩岸,長滿高高低低,粗細不等的桃樹,枝頭已結滿蓓蕾,再過月余,定然如雲霞般綻放山谷。來到山谷中段,小徑忽然左轉,倚山岩而建的一片木屋錯落分布在桃木竹林之間。又有一縷的淡淡的炊煙,只木屋後緩緩升起,漸高漸淡,難辯有無。
剎那間,項義心境晉入一片空靈狀態,春蟲鳴叫,晨風吹拂,草木馨香,溪水流淌,一切都在觸手可及的感知之中,整個世界原來竟是如此豐盛充盈,各具勝場。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木,其本身就足夠令人陶醉,引人入勝。原來活著竟是如此有趣的事情,為什麼自己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呢?忽然,神思伸延至他內心最傷痛柔軟之處,他和李雪攜手遊覽昆明湖、西湖、莫干山、秦皇島的情境如眼前山谷之真實一般在他眼前一幕幕閃過要是李雪還陪在自己身旁,或許自己應該可以拋棄一切的煩惱和仇恨,唯一所求的就是在這裡覓一間木屋,整日煮酒賞花,直至將生命的火焰燃成灰燼。
殺死荊忌,原本是自己活下去的最大理由和唯一目標,現在荊忌雖已被自己滅殺,可為什麼自己心中絲毫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只餘下一種空落落的感覺?難道那荊忌竟沒有被殺死?那是不可能的!古寶盤山印的全力一擊,若非化神期以上修仙者誰能免去一死?
項義正欲從心中否定自己這些荒謬無稽的想法,荊忌一臉淺笑的形象忽然浮現心湖之上,那笑意背後的含義只有項義能夠讀懂,那是一種揉集了憤怒、仇視、怨恨、驚恐、畏懼、蔑視、挑戰各種情緒的綜合顯現。項義仿佛更從荊忌那深邃無邊的眼神中看到了他要說的話:你殺不死我的,咱們走著瞧!
項義渾身巨震,還未醒過神來,耳邊響起了六指神猿異樣的聲音:「又想起你的仇人了吧?」
項義沉重地點了點頭,歉然道:「對不起前輩,晚輩失禮了!」
六指神猿一臉理解的神色,道:「現在我已確信你對本谷沒有惡意,請吧!這是近百年來從無外人踏入過半步的「品酒軒!你現在已成為我六指神猿最歡迎的客人,相信我的老夥計杜如雨也會如此想的!」同時手中做出一個請進的手勢。
項義正欲舉步,一個清朗的聲音已自屋內響起:「什麼人竟能令我們從不請客的六指神猿做出如此決定?且讓老朽來看上一看!」話音未落,一個布衣儒服,背負雙手的老者施施然從門內舉步而出,門外略帶寒氣的春風吹拂起他的衣袂,一派仙風道骨,仿如就要乘風歸去一般。
項義舉目望去,這人修為亦在元嬰後期與化神期之間,眼角眉梢帶有一種春風拂柳般的動人感覺。項義不敢怠慢,連忙拱手施禮:「晚輩項義向前輩請安!」
杜如雨一雙狹長而明亮的眼睛在項義身上逡巡許久。方自展演一笑道:「六指神猿兄果然法眼無差,這位小兄弟確是妙人。」
眼見二人均已接受自己,項義心中再無顧忌,當下哈哈一笑道:「晚輩這人雖妙的有限,但這物卻真的妙不可言!只不知兩位前輩這裡的「桃花春酒」可管夠否?」同時從須彌戒指中取出烤好的熊掌、狼腿、 虎爪各兩隻,雙手輕揮,冉冉飛向室中桌上一個空著的木盤之中。
入目之下,那熊掌、狼腿、虎爪俱呈金黃之色,一縷微僅可查的香氣從上面緩緩升起,引人垂涎欲滴。二人搶步上前,不約而同各執一隻熊掌在手,頓時,一股蘊含有八角、香葵、孜然、胡椒、花辣還有一些二人也難以分辨的香味沁入心扉,渾然有一種包羅萬象,集天地之間香料精華於一體之感覺。
如此美味當前,杜如雨像在欣賞藝術品一般,還在細細觀賞其軟硬適中的質感,賞心悅目的色澤和中人慾醉的香氣,六指神猿卻早已忍耐不住,驀然張開大口,一口咬將上去。項義臉泛微笑,心忖如此狼吞虎咽焉能品出味道!不料,六指神猿卻只咬了一小塊熊掌進入口中,先是閉上闊嘴,繼而閉上雙眼,細細咀嚼,反覆品味,儼然一派美食大家的氣度風範。
良久,六指神猿驀然睜開雙眼,內中異芒閃爍,口中贊道:「熊掌外焦里嫩,味道醇厚鮮美,火候恰到好處,更兼香味獨到,確有過人之處 ,堪稱燒烤極品!極品啊!」說完再不客氣,果真狼吞虎咽起來。
杜如雨、項義見狀,哪敢再有絲毫遲緩,一起加入戰團。杜如雨更是取出窖藏百年的「桃花春酒」數壇,一時間,肉香酒香,香飄山谷。項義吃肉不多,卻獨自飲了近二壇的「桃花春酒」。這是多年來在心情最閒適的狀態下飲如此之多兼如此之妙的美酒,酒量本豪的項義已有微醺之意。
「對了,項義兄弟,你是因何被人追殺至此?」杜如雨顯然在吃喝方面遠非六指神猿的對手 ,一邊擦著雙手一邊眼看著項義,關切的問道。
一股溫暖的感覺自項義心頭泛起,項義也不隱瞞,將自己如何為愛妻、義兄、義父報仇,如何觸犯修仙界鐵律,以致被修仙聯盟追殺的情況一一相告。
「修仙聯盟?那盟主可是秦如山?」杜如雨雙眼閃過仇恨之色。
「正是秦如山!不過晚輩只是聽說,從未見過。前輩可是認識此人?」項義奇道。
「如雨兄豈止認識此人!如雨兄的一切包括險險丟掉性命,全拜此人所賜!」六指神猿含恨出聲。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那秦如山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晚輩也很奇怪,只是隱隱覺得那秦如山是一個控制欲和占有欲極強的人,否則也不會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對我下達追殺令。」項義嘆道。
「小兄弟所言不差!就請杜兄將他的情況說給你聽聽吧!」六指神猿點點頭道。
「唉!那都是數百年前的陳年往事了,不提也罷!」杜如雨再嘆一口氣。
「杜兄,正因為幾百年了,你心裡卻始終有淤結未解,這對你確非善事。在這個桃花谷里,你我都沒有朋友,更沒有第三人可以傾訴,今天老天開眼,送來了這位小兄弟,我等意氣相投,更兼我們又有共同的仇敵,何不直舒心臆,一解鬱結。至於是放下還是報仇,一切聽憑你意如何?」六指神猿誠懇道。
「好吧!那真是說來話長了。」杜如雨嘆完陷入塵封已久的回憶之中。
二百年前,杜如雨和秦如山同為當時修仙界中等門派神風門的二大青年天才。掌門人燕南飛以元嬰後期的實力,獨自一人深入蠻荒數千里,獵得元嬰初、中、後期各種妖丹十數枚,功成身退,但卻不幸遭受了不治之傷。臨終前,燕南飛將杜如雨、秦如山二人叫到跟前,指令杜如雨接掌門戶,並著令其對一貫野心勃勃的師弟秦如山多加看管和照顧。
當門中重要人物齊聚,杜如雨請秦如山宣布掌門師傅遺命時,秦如山忽然拿出一紙印有師傅手印的遺命:遺命中指令秦如山接掌門戶,並將業已查明乃是敵對門派奸細的杜如雨立即逐出神風門。
杜如雨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分辨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反對無力,即使門中平素與杜如雨關係良好的幾個師兄弟也完全相信了秦如山,更有一些平素跟杜如雨關係不睦者,特別是秦如山的堂弟秦時明力主將杜如雨就地斬殺。
杜如雨心中充滿絕望和害怕,不過不是那即將來臨的死亡,而是人心的險惡讓他心膽俱寒,讓他一時間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反抗?分辨?訴說?都毫無用處。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可以淹沒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孤獨包圍了杜如雨。這種孤獨,既是因為失去了掌門之位,失去了自己賴以棲身和生存的師門,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的孤獨,更是失去了對人情、人性、友誼的全部信任的孤獨。
秦如山力排眾議,非常「寬容大度」地給他三天時間,讓他自由離開,三天後,杜如雨將成為神風門人人得而誅之的公敵,其間再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杜如雨行屍走肉一般的離開了神風門。 天下之大,他不知何處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召喚他一般,他記起師傅是在蠻荒遭受的致命之傷,便迷迷糊糊地一直往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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