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金青色的【法光】陡然暴漲,化作小山般的巨大斧鉞,與排山倒海而來的磅礴罡勁轟然相撞。
凜冽的氣勁頓時炸裂四散。
原本平滑如鏡的鏡湖,瞬間被撕成一片細碎的波瀾,驚濤駭浪拍打湖岸,湖心的大洞久久才重新彌合。
漫天水霧之中,兩道高大的人影好像箭矢一般一前一後落到湖心小島的涼亭里。
混身大汗淋漓的王遠和周景煥,在結束今日的對練後,直接在鋪著竹蓆的涼亭里一躺。
見一直旁觀的凰嫵,已經用紅泥小火爐給他們煮好了解渴的青梅酒。
連忙抄起酒杯就給自己灌了下去。
「哈,法師的法光攻守兼備、千變萬化實在難防,我若不開【兵道法相】全力施為,一身骨頭都要被你給拆掉了。
幸虧現在能提前適應適應,若是在外面驟然相遇,恐怕一不小心就要吃個大虧。」
一杯美酒下肚,周景煥哈出一口甜絲絲的酒氣。
心裡不由感嘆,原本自己在晉升【軍主】後,終於反過來壓了王遠一頭。
可好日子還沒有持續多久,立刻就又被這個傢伙給反超了。
雖然對練的時候看似勢均力敵,但周景煥明顯感覺到這表弟還留著幾分力氣。
更何況,他麾下還有一位軍主級的【鬼將】凌霄沒有動用。
扭頭一看,正在享受自家姐姐貼心服侍的王遠滿臉享受,根本沒有理會自己。
周景煥只得自己拿起手帕擦汗,暗啐一聲:真偏心。
可惜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面對王遠這位支持了他全部軍費、軍械、軍糧的大金主,他又能說什麼呢?
王老爺,我姐服侍的可還滿意?您要是不滿意,要不我.親自來?
緩過一口氣之後,臉色忽然一正再次道:
「京城的消息傳回來了,好戲已經開場,那兩個老東西一時半會應該是沒有功夫找我們的麻煩了。
就是不知道無生道在顛倒道人全軍覆沒之後,還會不會再來登州府尋仇啊?」
王遠躺在蓆子上,將姐姐送到嘴邊的蘋果慢條斯理地吞下去,這才抬了抬眼皮,沒好氣道:
「『無生道』的妖人是在夢境中,追殺黃衣童子的時候出現意外全軍覆沒,關咱們鳥事?
唯一一個還活著的白蓮聖女素孤雲可以給咱們作證。
要尋仇就去夢境裡面找打不死的【夢蛾】,我王千山可沒見過什麼顛倒道人。
倒是你覺得明年二月二他們兩邊打起來到底誰能贏?」
周景煥嘬飲著杯中美酒沉吟了一陣才緩緩說道:
「大炎雖然國力連年衰弱,但是作為國之柱石的五位【兵聖】依舊足以鎮壓國運。
反觀那十幾家教門,沒有任何一家保留著兩位以上的【青篆真人】或【詭仙】,有些甚至連一個都沒有。
我覺得如果對手只有『無生道』【獨眼石人】的話,大炎是一定能勝的。
只不過.」
王遠聞弦歌而知雅意,接著道:
「【兵聖】內部可能會出問題?甚至贏了戰役輸了大局?」
「無生道」一方的「三陽教」作為北方最大的分支,在明面上也就只有一位【青篆詭仙·獨眼石人】。
從掌教元帥紅蓮子開始,青葉子、玉節子和一眾護法都是黃篆法師。
【天官】的本性就是混亂的、自私的,不存在顧忌大局這種可能。
無論哪家教門能在赤縣神州成就大事,天門外供奉的【天官】必定功候大漲,一躍壓下其他的同類。
這是其他【天官】都不希望看到的。
關鍵時刻不使絆子就已經是祂們最大的支持了,幾乎不可能勠力同心提供外援。
教門這一方出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但每逢亂世,都是人心浮動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那些【兵聖】的肚皮下面藏著什麼。
周景煥這位大炎的二皇子也不避諱隱憂:
「正是如此!五位【兵聖】加近十萬【道兵】是大炎統治天下的底氣,也是毫無爭議的赤縣神州第一大勢力。
但就怕禍起蕭牆,國之柱石轟然崩塌。
每一位【兵聖】都是傳奇人物,他們五人便是決定王朝命運的關鍵.」
順便幫王遠和凰嫵大略介紹了大炎所有的【兵聖】。
第一位,「葉底飛花」許傳芸,大炎朝現存的唯一一位女性兵聖,曾經是周家的一位皇后。
周家皇室主脈宗室都是她的後代,雖然已經快要接近壽限,卻是大炎定海神針一般的人物。
第二位,武毅候周星樓,純粹的武痴,自從展現出驚人的兵法天賦之後就被許傳芸親自培養,屬於真正的嫡系。
今年剛過五十歲,比周溫睿還要年輕,照常理還能保持巔峰狀態一百年。
其他三位都是外姓,「危樓高百尺」裴玉樓;「天下第一刀」謝天客;「明見萬里」姜白眉。
都已經在百歲左右。
歷代護國【兵聖】雖然只被封爵武侯,限制官階過高干預朝政,但待遇卻是堪比親王的超品。
一身武力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穩坐釣魚台,從不會介入皇位更替。
歷史上在王朝鼎盛之時,也從沒有哪一位【兵聖】背叛過王朝。
當然並非每一位【兵聖】都忠貞不二。
實際上是因為在依靠龍氣施展的【文壇登龍術】中,有一門叫做【社稷之術·信約盟誓】。
每一位護國【兵聖】都會在晉升之後的第一時間。
於皇城的天壇之上,由欽天監監正、五官靈台郎、皇帝、群臣見證,與王朝龍氣盟誓。
一旦背叛王朝、背叛民心,就會導致慘烈至極的龍氣反噬。
這種來自「龍氣法禁」的反噬絕非區區武力可擋,那是一整個王朝的民心愿力——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王朝統治之中萬物互相制衡。
也正是因為這道【社稷之術·信約盟誓】,才是保證最高武力不會旁落的關鍵。
而正常情況下,在家天下的王朝中,皇帝和王朝本為一體。
忠於王朝就是忠於皇帝。
只有兩種情況是例外:
第一種,皇帝天怒人怨失去龍氣、民心;第二種,亂世降臨「龍氣法禁」衰弱至極,已經殺不死一位【兵聖】。
王朝末世權臣當道,挾天子以令天下的狀況頻出正是此理。
所以,周景煥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盛世之中一切都好,當亂世降臨,【信約盟誓】也未必靠得住。
何況建明皇帝本身就不是一條真龍,更是早早就埋下了禍患。
周景煥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深深嘆了一口氣:
「千古艱難惟一死!
無生道在中樞中經營多年,既然能收買宮中的大太監,就一定能收買其他人,甚至是護國【兵聖】。
特別是這些人曾經站在眾生頂端,在體會過時間的美好之後,誰又捨得只活區區一百五十年?
考驗人心最為愚蠢!」
對這一點道法、兵法同修的王遠最有發言權。
術士駕馭道法護衛己身,最終求的同樣是長生不死。
火不能侵,水不能浸,斧鉞加身而不能傷,惡念驟起已然前知,直至歲月輪迴都不能摧,心中安寧喜樂,有大逍遙大自在。
為什麼他們最終可以長生不死?
因為世界上永遠不變的就是變,正統修行者駕馭諸法又不依賴諸法,而是專注修持一點超脫的性靈之光,與世同移不死不滅!
但【道兵】體系卻不一樣。
肉身固然在【道兵】階段就已經成就非人,理論上要妖物等壽,實際上依舊保留著人性的魂魄卻還是凡俗。
對人的靈魂來說,一百五十歲就是極限。
即使【兵聖】也只是永久固化了自身的最佳狀態,而不是像【屍解仙】那樣與世同移。
兩相比較,一個將自己變成流水,另一個則是將自己變成堅硬的石頭甚至鋼鐵。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石頭和鋼鐵看似堅不可摧,卻抵不過時光消磨,比不上流水恆久。
其實這正是【九兵】當初在借「屠學」建立【道兵】體系之初,就設計好的兵法根基。
百人敵法修身,萬人敵法集眾,目的都是護衛人道,而不是為了讓個體超脫。
也正是這種設計讓【兵法】可以不受龍氣影響,同時也極大地降低異化風險。
換句話說這兩條道路並非殊途同歸,而是從一開始就背道而馳。
【術士】確保最頂層的戰力不失,【道兵】夯實中下層的基礎防線,讓赤縣神州不至於全線崩塌。
只要赤縣神州內部妖魔詭怪肆虐的烈度可控,那些真正主宰著此方世界命運的【屍解仙】們也不介意少量的平民死傷。
這個世界術法合一,絕對和平的環境,絕對養不出能用來抵禦【天官】的【屍解仙】!
因此在這種思路下。
石頭一般的【兵聖】,如果想要繼續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盜來一顆【殺生道果】,從外到內都不再做人!
這就給了教門可乘之機。
旁觀者清。
他們幾個都看得出來,以現在「龍氣法禁」的強度大概率沒什麼問題。
但一旦建明皇帝周溫睿「失德」,跌下九五之格,這種隱憂就有可能會變成現實,讓整個王朝發生大變。
可惜,憑他們現在的力量,還扭轉不了歷史的車輪。
一時之間,涼亭中的氣氛都有些沉寂。
忽然。
一片潔白的晶瑩從天而降,落到了凰嫵的臉頰上。
「咦?下雪了?」
王遠和周景煥霍然抬頭看向灰濛濛的天空。
無數雪花正飄飄揚揚灑落人間。
小冰河!小冰河!
對居住在從漠北到瓊州這片廣袤土地上的億萬百姓來說,大炎建明十五年最難熬的日子終於來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只是詩人的浪漫。
若兩人都是普普通通的文人墨客,這個時候說不定還有心情賦詩一首,可惜他們不是。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登州府民生歸於周景煥,信仰歸於王遠,責任無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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