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蠟姑娘,還不快回書房去……」一個略微年長的掌事宮女過來尋人。
「我……花姑姑,我不過是偷吃了幾塊糕點……」
花姑姑拉了她一把:「殿下正等著呢,快去吧。」見綠蠟抹著眼淚起身,又道:「殿下不高興,小心些。」
綠蠟站了起來,卻低垂著頭不肯走,拿腳蹭著地,移不開半分來。
陸晚比綠蠟高半個頭,此時站在旁邊看她哭得發抖的肩膀,突然就心生憐惜,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花姑姑微微皺眉,卻什麼也沒說。
陸晚拉著綠蠟入了書房,蕭令正伏案寫字,聽得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只冷冷吩咐道:「墨。」
陸晚取過墨來,在硯池中細細的研磨。
她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侍立在側,書房的窗打開著,偶爾有輕微的風吹進來,蕭令身上若有似無的薰香便隨著風輕拂在鼻尖。
陸晚從沒有聞過這種薰香,青翠中帶有一點寒冷的味道,許是窗外梅花開放的緣故,還夾帶著一絲絲梅花的幽香。
蕭令寫得一筆好字,提筆乾脆,落筆穩健,整齊秀逸又帶著收斂不住的剛勁鋒芒。
「紙。」
陸晚連忙小心的遞了紙,蕭令低著頭,手指剛觸到紙張,便伸手一把將紙甩了出去。
一旁的綠蠟忙將一疊松花箋遞了上去。
似是察覺有異,蕭令方才抬頭,發現旁邊站著的是陸晚,冷道:「你來幹什麼?」
陸晚斟酌著道:「綠蠟姑娘還小,惹惱了殿下,還請殿下寬恕她一次。」
蕭令聞言「哦」了一聲,微微笑道:「陸姑娘倒是個心善之人。」他看向躲在陸晚身後的綠蠟:「你出來。」
綠蠟依言,他又道:「向前來。」
綠蠟不明所以,向前走了兩步。
蕭令臉上依然掛著那恆古不變的淡淡笑意,手指捏著茶杯輕輕轉動,那雙淡漠的眸子久久地打量著面前的綠蠟,似乎在審視一隻小獵物。
綠蠟乞求道:「殿下恕罪,都是奴婢不懂規矩,不關紅玉姐姐的事,求殿下饒了她吧。」
蕭令臉上笑容瞬間收起,一揚手,手中的冷茶忽然對著綠蠟潑了過去。
冷冷的茶水打濕了綠蠟額頭整齊的劉海,還有幾片嫩綠色的茶葉掛在髮絲上。
他緩緩道:「真是不知死活。」
綠蠟年紀尚小,經不住事,被這麼一潑,又是羞愧又是委屈,瞬間淚水如斷線珍珠,又恐失了禮儀,只得咬緊牙關嗚咽著。
陸晚固然素來沉穩,也被蕭令這一舉動嚇了一跳,她只得拉著綠蠟跪下,低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他從位置上起身,走近審視著跪在地上的陸晚。
半晌,才聽見上頭冷冷的聲音道:「你先退下。」
綠蠟如獲大赦般的退了出去,臨出門還不忘擔憂的看了一眼陸晚。
一隻強勁有力的手抬起陸晚的下巴,迫使她抬頭,聲音卻平淡得緊:「穆冉,帶紅玉上來。」
「是!」
「殿下,人已經帶到。」穆冉帶著人上來,嘴裡喝她一聲,「跪下!」抬腿一腳踢中紅玉腳彎。
紅玉吃痛踉蹌倒地,一頭青絲凌亂的披散著,臉色蒼白,顯然是受了責罰。
蕭令轉身向紅玉,嘆道:「臉蛋倒是極好。可惜了。」
「殿下,紅玉罪有應得。不求殿下饒恕。」紅玉伏在地上,聲音平靜。
他輕輕一笑,如春風般和煦:「你明白就好,黃泉路上也不做冤死鬼。」
紅玉道:「奴婢罪該萬死,是奴婢對不起殿下。」
蕭令冷笑:「你忠於自己的主子,何罪之有?」
紅玉沉默不語。
蕭令手一指陸晚,道:「告訴她,你為何落得這般下場。」
他用手帕仔細地擦拭著指尖的茶水,看向陸晚,微微笑道:「陸姑娘也不妨想一想。」便負手離去。
陸晚站起來,看著跪在地上的紅玉。
紅玉死到臨頭,卻無半分懼色,神色平靜任其打量。
陸晚一時不知如何啟齒,半晌才澀然道:「你……你是她的人。」她,指的是裴貴妃。
紅玉淡漠道:「是。並非那塊糕點的原因。而是我闖入小書房,被殿下發現了。」
她扯出一絲微笑,嘴角兩個梨渦便淺淺蕩漾開來,極其嬌媚柔美。
陸晚怔怔地道:「什么小書房?」
紅玉道:「陸姑娘看來什麼都不了解。也好,什麼都不知道是最好的。你記住,博文閣的小書房,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千萬不要踏足一步。」
陸晚想到白玉綾,可又不便追問,只得強掩下疑慮,道:「那你明明知道不能去,為什麼還要去?你……可是有什麼苦衷?」
紅玉搖搖頭,笑道:「我死了便好了。殿下不會追責我的家人。我要是不死……」
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我累了,不想這樣任人擺布。」
陸晚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和紅玉僅僅只有兩面之緣,可此刻卻莫名的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姑娘是個聰慧的人,必然能在殿下跟前好好服侍,也許……不久還可以出去。」
她的眼神終於找到了焦點,看向陸晚,「你給我挽一下頭髮吧。」
陸晚猶豫了下,從發間取下梳篦,慢慢蹲下身來,輕輕地撈起紅玉烏黑的秀髮在手中細細地梳理。
「殿下……是個好人。」紅玉突然說道。
陸晚的手在空中一頓,然後便又落在發間,慢慢地將她的頭髮挽了個雙髻。
「我還記得,四年前,我被派往這裡來伺候。當時顧皇后剛剛離開人世……那時殿下的樣子,很令人心疼。」
她陷入回憶,「我這輩子活得最像個人的日子,便是晉王府上。我在這裡,衣食無憂,不再受人打罵欺辱……」
「有一次,我病得奄奄一息,要是別人,只怕將我逐出府外任我生死由天,可是殿下沒有……他給我請來御醫……我活了這麼多年,可這輩子第一次生病了有人給我請大夫,卻是殿下。」
「真好啊,今晚我便要離開這裡了。」她眼角有淚水溢出來,微笑道:「我再也不用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陸晚至始至終什麼都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聽她述說。
待把青絲挽好,紅玉抬起頭來,笑容明媚:「陸姑娘,你要好好的。不要走我的老路。」
是夜,陸晚躺在床上,翻來翻去的睡不著,索性披衣而起。
推開窗,一股冷冽的北風似刀子一般生生割在臉上,錦瑟湖長堤上,立著一排銅鎏金嵌玉宮燈,夜幕之下,湖面在燈光的照耀下靜靜地蕩漾起一層層的皺褶。
從翠煙榭拾級而出,經過拱形橋,來到梅園中。
今年冬天大雪紛紛,梅花開得格外的好,借著路旁宮燈的光,隱約可見紅梅點點。
陸晚在樹下石墩子上坐下,望著湖面發呆。
「白玉綾、白玉綾。」陸晚默默的念著這魔咒一樣的三個字。
這謀逆之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陸府?和當年的謀逆案到底有什麼關係?晉王府的小書房,為什麼不能踏入?」她心頭一連串的疑問,卻毫無頭緒。
正出神,忽然間梅林里有腳步聲傳來,有兩個人提著燈籠正從湖邊而來,陸晚剛想迴避,可已經來不及,只得閃身迴避到一旁的假山之後。
「殿下,紅玉姑娘的家人已經安置妥當,就在興慶坊那邊。」是穆冉的聲音。
「只怕是昭陽宮要殺人滅口呢。」蕭令冷哼。
「殿下放心,沒有人能查出來。對了,殿下,還需想個法子把陸姑娘弄走才是。」
「裴貴妃這次的眼光怕是有點失誤。」蕭令不以為然的輕笑,「我倒要看看,她能活到幾時。」
陸晚躲在假山後,凝神屏氣,生怕被這二人發現自己。
「依屬下之見,還是趁早把陸姑娘從書庫打發走的好,那裡藏著的是……」卻聽得對方聲音小了下去,只隱約聽見一句「那就把它轉移到本王臥室去」。
第二天,從綠蠟的抽噎哭訴中得知,紅玉出了府便在路上自盡而亡了。
第三天,蕭令進宮請安,皇帝特命陸晚一道前去。
陸晚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紅玉身為裴貴妃辛辛苦苦培養的眼線,就這麼被蕭令除掉了,只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彼時蕭令的馬車轆轆穿行過長安街,直奔宮中而去,陸晚坐在馬車門口,正琢磨著如何應對,忽然喧鬧尖叫聲響起。
「快看,是晉王的馬車!」
「哇,晉王掀帘子了!」
「果然是長安第一美男子!!」
「……」
只見街坊兩邊少女成群結隊圍在道路兩旁,有嬌羞者半掩面竊竊私語,有豪放者直接將手中粉紅繡帕拋了出來。
坐在馬車門口的陸晚搖搖頭,悄悄掀開車簾的一角,瞄了一眼車內坐著的人。
車內安安靜靜,蕭令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對馬車外的一切喧嚷仿若充耳不聞。
他耳力極好,聽得帘子微動,睜開眼來,問道:「怎麼了?」
「沒事。」陸晚輕輕搖頭,心中暗嘆一聲,原來,擲果盈車竟是這般景象。
蕭令一手掀開馬車帘子,對騎馬在旁的穆冉道:「叫車夫快一點。」
「哇哇!!晉王殿下露臉了!!」
「哇。快來看啊!」
「聽說殿下還沒有婚配哦,等殿下選妃的時候我們都去碰碰運氣吧!」
人群中歡呼涌動,蕭令立馬放下了車簾。
陸晚看著眼前激動的少女,想起昨天紅玉的視死如歸,再聯想到蕭令的翻臉無情。
她想,紅玉在晉王府伺候了四年之久,若非自投羅網,又怎麼會在此時被拆穿真相?
可到底是什麼能讓紅玉如此飛蛾撲火?顯然是被蕭令的外表所迷惑。
她不由得搖了搖頭。
女人,總是會輕易地忽略掉,男人那張面孔之下到底藏著是怎樣一顆心。
然後為之傾心,交付一切。一如眼前這些歡呼雀躍的少女。
到了景陽宮,皇帝倒也沒有多為難她,問了幾句陸晚在晉王府的如何,陸晚一一作答,甚至還提到了陸揚之案,嘆息案情一無所獲。
而後陸晚便退了出來,站在宮外守著。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裴貴妃便打發人來把陸晚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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