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了?我……我好端端地在睡覺,師兄你就莫名其妙地把我打醒了。」
燕孤雲不服氣地叫道。
他覺得臉上實在下不來台,雖然被師兄教訓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可偏偏當著凝露的面,他就有些受不了。
他已經滿了十六歲,正是少年最好面子的時候,突然無緣無故地被師兄扇了耳光,以後他還怎麼在凝露面前擺威風?
「你好意思做,我可不好意思說!」墨白的聲音比他還要大聲,眼睛對著凝露瞟了過去。
燕孤雲一下子就蔫了。
他忽然覺得心虛,開始左顧右盼,不敢看向師兄的眼睛。
他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剛剛欺負過凝露,他故意裝睡,還打了她兩記巴掌,雖然是逗著她玩的,但要是傳了出去,說他一個大男人欺負小姑娘,總是難聽得緊。
師兄會不會是知道此事,來為凝露報仇來啦?
這樣一想,他就覺得自己的兩巴掌挨得一點也不冤。
「師兄,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了。」他蔫頭蔫腦地道。
「你還敢有下次?十九,你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干出這種事來?你丟不丟人啊!」墨白搖頭對著他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這事兒很丟人嗎?」燕孤雲忍不住問道。
他不過就是欺負了一下自己的丫環而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吧。
「難道不丟人?」墨白沖他一瞪眼。
燕孤雲馬上垂下頭去。
好吧,男人欺負女人,是有點丟人。
「丟人。」他悶聲答道。
「既然知道丟人,你為什麼還會尿床!十九,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什麼?
尿、尿床?
燕孤雲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自己什麼時候尿床了?
凝露則把眼睛緊緊地閉了起來,臉紅得像個蘋果,大氣兒也不敢出。
「小十九,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你尿了床,就要承認,你要是想把過錯推到旁人身上,別讓師兄我瞧不起你!」
墨白一字一字地說得理直氣壯,燕孤雲卻越聽越糊塗。
他愣愣地看了看師兄,又低頭看了一眼床榻,頓時傻了眼。
天哪,自己還真的尿床了。
這床榻上濕了好大一片。
「這、這、這……」他瞠目結舌,想說:這不是我尿的!
他自從有記憶起,就從來沒有尿過床,怎麼會長到了十六歲,突然尿床了呢?就算是在夢中,那也絕對不可能。
身為殺手,如果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那他這麼多年的訓練豈不是全白練了。
所以他敢斷定,這床絕不是自己尿的!
一句話到了舌頭尖,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突然察覺到,師兄明顯是話中有話啊,他不是在教訓自己,而是在點醒自己,讓自己承認這床是自己尿的。
可是為什麼?
燕孤雲的目光一瞟,就落在了凝露臉上,見到她雙眼緊閉,滿臉通紅,又羞又窘的模樣,他頓時狠狠拍了自己腦袋一下,恍然大悟。
這床上一共就自己和凝露二人,如果這床不是自己尿的,那就一定是凝露了。
身為一名男子漢,怎麼可以把尿床這麼丟人的事,推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身上呢?
所以,師兄說得沒錯,這床……就是自己尿的!
「師兄,你教訓得是,我、我可能是喝多了水,迷迷糊糊的就干出了這種事,全是小弟的錯,我、我還連累了凝露,師兄,你快解開她的穴道。」
燕孤雲挺身而出,一句話就將那件尷尬事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凝露忍不住悄悄睜開眼睛,一雙妙目充滿感激地看了燕孤雲一眼,只瞧了一眼,她馬上把眼睛再次緊閉起來,俏臉上染上了一抹暈紅。
她心想:小色狼……啊,不,是燕公子,他其實沒自己想的那麼壞,如果不是他這樣說,那自己今後真的是沒臉見人了。
墨白手指輕彈,一縷勁風射出,凝露「啊」了一聲,只覺手足一下能動了。
她馬上從床上爬起身來,雙手捂著臉,低頭往外就沖。
雖然燕孤雲口口聲聲說那床是他尿的,可是凝露相信,這床究竟是誰尿的,屋子裡的三個人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所以她真的沒臉再留在這兩個大男人呆著的房間裡,她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趕快換下身上這條濕嗒嗒的裙子。
「小兔子,等一下。」燕孤雲飛快地脫下外袍,搶上幾步,披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後道:「外面風大,小心著涼,好了,你去吧。」
他知道她要去做什麼,心道她那副樣子怎麼能夠出門,要是讓人瞧見了,一眼就能看出發生了什麼事,豈不是要笑話於她?
她可是他的丫頭,別人笑話她,就等於是笑話自己,所以他萬萬不許。
凝露雙手緊緊抓住衣袍的兩襟,就在不久之前,她還那樣嫌棄過這件外袍,覺得它又臭又髒,可是現在,她卻覺得一點也不臭也不髒,披在身上,帶著他身上的體溫,暖洋洋的。
她揚起烏黑的眼珠,再次瞧了燕孤雲一眼,低聲道:「多、多謝你。」
說完,她把頭一低,鑽出門去,再不回頭。
燕孤雲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耳邊仍響著她最後的那句呢聲軟語。
「傻小子,人已經走了,還瞧!」墨白伸手在他的後腦勺上拍了一記巴掌,這才將他打醒過來。
燕孤雲微微紅了臉,知道自己的心事全沒逃過師兄的眼睛,不由訕訕得有些不好意思。
「師兄,你、你怎麼會來?」他期期艾艾地沒話找話。
「我怎麼會來?」墨白沒好氣地反問一句,「你那個丫頭在叫救命,說有刺客要殺你,我能不來嗎?」
「刺客?救命?」燕孤雲越聽越糊塗。
她好端端地睡在自己身邊,怎麼會叫刺客救命呢?
難道真的來了刺客?
他悚然一凜。
「沒刺客。」墨白對他搖了搖頭,他好像想起什麼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燕孤雲,笑得神秘兮兮的。
「小十九,這一覺睡得可好?」他故意把那個「睡」字加重了一下語氣。
可燕孤雲完全沒有聽出來,他點了點頭,道:「很好,我睡得很沉,連凝露在喊救命都沒聽到,要不是師兄你進來,我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他的話里有著淡淡的沮喪。
如果換作是以前的燕孤雲,是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他就算是在睡夢之中,也會時刻保持著警醒,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能馬上察覺。
可是剛才師兄說,凝露在叫救命,連師兄都被驚動趕了過來,可他卻完全不知,顯然,失去了功力之後,他連殺手的本能也沒有了。
十幾年的苦功盡數付之東流,他如何能不苦,能不恨?
這一切,都是拜那個女人所賜!
他恨得差點咬碎了牙,可是語氣卻是淡淡的,微微垂下了眼帘,掩住眼中深深的恨意。
他不能讓師兄察覺自己的心事,否則師兄一定會阻止他的。
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給師兄下了什麼蠱,從來眼高於頂、不把任何人瞧在眼裡的師兄,會把她看得那般重要,就連師傅和自己,加起來也不及那個女人在師兄心中的分量。
雖然自己現在功力盡失,是個廢人,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燕孤雲還年輕,有得是時間跟那個女人耗。
而師傅的武功博大精深,包羅萬象,他一會有法子幫助自己恢復功力!
那個太子妃,咱們等著瞧,笑到最後的人究竟是誰!
他的滿腔恨意掩藏得實在太好,就連墨白都沒察覺出來,只是聽出了他的惆悵之意,以為他只是為了不能練功而難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十九,其實不能練功,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你不會武功,就遠離了江湖中的是是非非,不必再過那種提心弔膽的日子。天天殺人,總有一天會殺得膩的。你殺人,人殺你,這樣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說起來,師兄我還很羨慕你呢。」
「呵呵,師兄說笑了,師兄怎麼會羨慕我這樣一個廢人?」燕孤雲勾唇笑了笑,帶著一絲苦意。
墨白見他眉宇間一抹愁郁始終不解,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你跟我來!」將他拉出帳篷。
「師兄,你要帶我去哪兒?」燕孤雲跟著墨白走了幾步,懷疑問道。
墨白停下了腳步,向周圍一指,道:「十九,你好好看看這兒,喜不喜歡?」
燕孤雲向周圍瞧去,只見前方一大片青蔥鬱樹,一道銀練般的溪流穿林而出,泉水清澈見底,流水淙淙,時見游魚順流而下,在水中嬉戲。
再遠處,是一大片連綿起伏的青山隱隱,迤儷排開,山間盈漾著淡淡的白霧,飄飄渺渺,有如畫境。
他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道:「喜歡。」
昨天他曾來到這裡探查地形,挖通地道,只是當時他一心想著殺人,半點沒有留意四周的風景,這時仔細一瞧,這裡竟是處處美景,觸目綠蔭。
身為殺手,他平時見的最多的就是血,濃稠而鮮紅的血。
可他最喜歡的卻是綠,他喜歡看綠意盎然,喜歡看枝頭春鬧,喜歡看綠草如蔭。
「我已經讓知府大人在這裡幫你建一座大宅子,將這一整片綠林和山泉都圈在其中,前面這一大片平地,十九你可以種樹、栽草,你喜歡什麼就種什麼。以後,你和那個丫頭就住在這裡,養養小雞小鴨,再生幾個孩兒,閒瑕之時,坐在院中,看著孩兒們嬉笑玩鬧,豈不是其樂融融。」
墨白的聲音悠悠在他耳邊響起,燕孤雲心中一動,再次放眼四顧,眼眸微微眯起。
「知府大人說,會讓鐵甲兵在周圍重重保護,所以,小十九你大可不必擔心安全的問題,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的清靜生活。」墨白又道。
不得不說,墨白描畫出來的未來遠景十分打動他的心,有那麼一瞬,燕孤雲覺得師兄說的日子,正是自己想要的,如果真這麼過上一輩子,真的很好。
身為殺手,最想要的是什麼?
不是殺更多的人,收更多的錢。
當繁華落盡,殺手的心是最為孤寂的,他最想要的就是身邊有人相伴,最希望的就是平平安安。
所以,墨白的這番話是有感而發,他經歷的太多,看淡了世間紅塵,只希望能夠返璞歸真,重歸平靜,這種寧靜悠然的田園生活是他最為嚮往的。
他的眼前好像出現了他描述的畫面,如果能有一個心意相通的知心伴侶和他相依相偎,在這裡住上三年,就算是拿個皇帝給他來,他都不換。
世人爭名逐利,耗盡了心思,到頭來又能得到什麼?爭得什麼?
無非是更多的權,更多的錢,當他們得到的時候,只會讓他們在得到的同時,失去的更多。
而他們失去的,往往是他們最寶貴,卻是最不被他們所重視的,那就是一個「情」字。
親情、友情、愛情,為了權利慾,一切盡可拋!
真真是可笑!
終有一日,當他們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爬到了更高的位置,擁有了更多的財富,他們才會發現,最寶貴的東西,是用再大的權、花再多的錢都買不來的。
失去的東西,永遠失去,再也不會回來。
到那時,他才會追悔莫及。
墨白經歷過的生生死死,比常人不知道多了多少倍,所以他早就看透了這樣的人生。
所以,他欣賞小七的人品武功,卻對他的太子身份始終嗤之以鼻。
如果他能和小七易地而處,他才不屑於當這個什麼狗屁太子,他早就攜著若水,週遊天下,遊山玩水,去心之所往的任何一個地方。
想到這裡,他就喟然嘆息。
他說羨慕燕孤雲,乃是發自內心,難得十九師弟遇到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而那姑娘也對十九師弟有意,二人情投意合,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份哪。
可惜的是,燕孤雲不是墨白。
他還年紀,不過只有十六歲,正是一個少年最為驕傲自負的年紀,正是滿懷雄心想要施展報負的年紀。
在這樣年紀的少年,他們不畏艱險阻難,越是危險的事,越要去做,為了實現心中的報負,他可以拋下一切。
所以,燕孤雲最想要的,正是墨白想拋棄的。
因為他沒有得到過,所以那份渴求格外強烈。
墨白的這番肺腑之言,只是讓燕孤雲有那麼一時半刻的感動,師兄描繪的畫面,真的很美好。
可惜,那不是他燕孤雲想要的一生!
這樣平凡、庸碌,和一個女人在這裡生兒育女,生死病死,那他和平常人有什麼兩樣?
不!不!
他燕孤雲要的絕不是這個!
他還這樣的年輕,讓他就這樣在這個大宅院裡,庸庸碌碌的過上一輩子,他辦不到!
燕孤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師兄啊師兄,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你是怕我去尋那個女人報仇是嗎?所以在這裡建了一所大宅子,實際上卻是一個大牢籠,將我圈禁起來,囚禁於此。
鐵甲兵保護?恐怕是在監視於我吧!
他心中有了恨意,又失了功力,不免處處機心,將墨白的一番好心盡數看成了歹意。
他的手不知不覺地攥成了拳,用力握緊,然後又慢慢地鬆了開來。
幾乎是瞬間,他的臉容已變得平和無波,看不出一絲痕跡。
「師兄,你為小弟想得真是周到,這裡,我的確十分喜歡。」他的眼神中充滿真誠的感激,又道:「與山樹為伴,為流水為友,如果能這樣過上一輩子,遠離江湖上的是非仇殺,正是我心中所願。只不過……」
他頓了一下,雙眸中透出堅毅之色,忽然重重一拳,捶在旁邊的樹幹上,搖頭道:「小弟我現在做不到,絕對做不到!」
他雖然用盡了全力,可是這拳卻綿軟無力,連樹葉都沒有搖晃半分。
這讓他心頭又是一陣沮喪,隨即划過更深的恨意。
「為什麼?」墨白皺了下眉,道:「十九,你傷勢未愈,需要靜養,好好的調理一下身體,你要是有什麼未盡之事,不妨告訴師兄,我去幫你完成,你就給我留在這兒,安安心心地養傷,哪兒都不許去。」
「十七師兄,我真的做不到。」燕孤雲抬起頭來,眼中含淚,情緒激動地道:「大師兄含冤而死,兇手未明,小弟我怎麼可以偏安一隅,過那世外桃源的日子?這讓我如何能夠安心?如果不查出兇手,親手為大師兄報仇,我燕孤雲枉自為人!」
他忽然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對著那株大樹刺去。
他手上無力,可是匕首卻輕輕易易地就插進了樹幹,他順著樹幹轉了一圈,拔出匕道,昂首朗聲道:「十七師兄,我心意己決,如果不報此仇,我燕孤雲就有如此樹,不得好死!」
墨白雙目定定地凝視著他,薄薄的唇抿得緊緊的,看不出喜怒,一言不發。
燕孤雲神情更是倔強,下巴微抬,毫不示弱地和墨白對視。
他對墨白一向十分敬畏,幾乎從來不敢正視師兄,這時被師兄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不禁雙腿發抖,可卻鼓足了勇氣,讓自己站得筆直。
過了良久良久,墨白終於點了點頭,道:「好,小十九,你終於是長大了,不愧是我墨白的師弟。很,很好!你有這個意願,我豈會阻攔於你?大師兄的仇,咱們一定要報,我墨白今日也在此立誓,如果不親手砍掉殺害大師兄之人的腦袋,我墨白也如此樹,被人一刀兩斷!」
說完,他袍袖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推出。
那棵海碗粗細的大樹應聲而倒。
他伸出手來,燕孤雲伸手和他相握。
兩人手握著手,同時點了點頭。
這是兩個男人的誓言。
重如泰山,再無轉洄。
「好,咱們這就去為大師兄報仇去。十九,你的身體無恙了吧?」
墨白定定地看向燕孤雲,他一直想問清楚大師兄遇害的詳情,然後好去追查出兇手的蹤跡,這事情越早越好。
他見燕孤雲睡過一覺之後,神采奕奕,面色紅潤,之前鬱結在眉宇間的一絲沉鬱之氣已經消失不見,心中極是快慰。
「我很好,十七師兄,你不必擔心我的身體,雖然比不得從前,但是挑水提擔,騎馬走路這些事,我還足以應付,並不是一無是處的廢人。」
燕孤雲淡淡一笑,似乎對自己失去功力一事看得雲淡風輕。
他不願讓墨白多提此事,問道:「你準備從何處著手?咱們現在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啊。」
「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只要是做了惡事,他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小十九,大師兄的遺體現在何處?你帶我去瞧瞧。」墨白想了一想道。
「好。」燕孤雲點了點頭。
他素來相信墨白的細微辨物的能力。
十七師兄的這雙眼睛,幾乎可以稱做是黃金之瞳,尋常的任何一樣不起眼的小東西,落在十七師兄的眼裡,他都看出與眾不同之處來。
這也正是十七師兄追蹤之術天下無雙的原因。
在九陽山的時候,十七師兄就曾經顯露過這方面的本事,幾乎驚掉了所有師兄們的眼珠子。
他曾經和眼力最厲害的九師兄打過賭,雙方進行眼力比賽,比一比誰的眼力更強。
比賽的題目是師傅出的,出得很是刁鑽古怪,讓眾人都認為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
這個題目就叫做:辨蛋。
取一百個雞蛋,然後隨機選出一枚,交給九師兄和十七師兄二人觀察,然後再將這枚雞蛋混入其餘的九十九枚雞蛋當中,限定一柱香的時間,讓二人在一百枚雞蛋中找出這枚雞蛋來。
一聽到師傅出的題目,眾師兄就紛紛搖頭,說根本做不到。
就連目力過人的九師兄,都露出為難之色。
可是十七師兄卻笑嘻嘻地答應了下來。
大伙兒都以為他是在說笑話,空話和大話,沒一人肯相信,只有師傅,隨手從那一百個雞蛋里拿出一個,交給了十七師兄。
十七師兄看過之後,就將蛋遞給了九師兄,九師兄見十七師兄已經答應下來,他不肯服輸,便也接過雞蛋,仔細觀察起來。
他心道這根本不可能,墨白只是在吹牛皮而己,故意做個樣子唬人的,想讓自己知難而退,自己可一定不能被他嚇住了。
這些雞蛋,都是由一隻老母雞下出來的,看上去大小個頭,幾乎一模一樣,怎麼可能分辨得出來?
師傅將那枚雞蛋混入了剩下的雞蛋中後,兩人分別開始辨認。
九師兄一枚一枚看得很是仔細,可他越看眼睛越花,只覺得這隻也像,那隻也是。
可是十七師兄,一枚雞蛋只是掃了一眼,就飛快地掠過,絕不再看第二眼。
當他目光落在師傅所選定的那枚雞蛋上時,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就毫不猶豫地指著那雞蛋道:「就是這枚!」
簡直驚掉了在場所有人的下巴。
只有師傅捋著鬍鬚,哈哈大笑,贊十七師兄果然是個奇才。
這樣的本事,燕孤雲相信天下間,除了十七師兄,再無別個能及得上他。
如果說有人能找出殺害大師兄的兇手,那這個人非十七師兄莫屬。
「十七師兄,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
燕孤雲抬頭望了一眼附近忙著蓋房子的鐵甲軍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這所大牢籠,就算蓋好了,也關不住他這只要飛出籠子的鳥兒了。
十七師兄,你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他的臉上卻露出一抹歉意,道:「這所宅子,師兄還是讓知府大人別再建了吧,免得浪費了師兄的銀子,小弟心中不安。」
墨白掃了一眼周圍,不以為意地道:「這是知府大人送給你的,銀子全由他出,十九你既然喜歡這裡,就先讓它建著,你以後要是喜歡,隨時可以來住,也可算是一所別院。至於服侍你的那個小丫頭,也可以先讓她住在這裡,對不對?」
燕孤雲心中一動,心道這樣倒也不錯,自己平白無端地多了一所大宅子,裡面還有自己中意的姑娘,哪天自己倦了累了,就可以回來這裡落落腳,休養生息,師兄果然為自己想得周到。
「師兄,你待小弟之情,小弟記住了。」他只簡短地說了幾個字,不再多說。
真正的感激和情意,他喜歡放在心裡,而不是掛在嘴上。
「自家兄弟,有必要這麼見外麼?」墨白想了想,問道:「十九,大師兄的遺體現在何處?可有保存完好?」
他最擔憂的就是屍體遭到了破壞,那樣他想要從屍體上尋找出兇手的線索來,就會難上加難。
「師兄放心,大師兄的遺體就在曲池城內。」燕孤雲道。
「曲池城?」墨白疑惑道。
他記得燕孤雲說過,大師兄是在那棵歪脖樹下遭到了暗算,那裡距離曲池城還有幾百里,大師兄的遺體怎麼會跑到曲池城來?
莫不是那殺人兇手和侯知府有什麼關係不成?
燕孤雲點了點頭,道:「我擔心大師兄的遺體有損,想到這曲池城乃是大鎮,府衙之中定會挖有地窖,窖內會有藏冰……」
「啊,是了,是了!小十九,你果然聰明,將大師兄的遺體藏入知府衙門的冰窖之中,現在正是深秋,氣候寒涼,無人會取冰用,自然也不會有人發覺,真是一個再妙不過的所在。」
燕孤雲話未說完,墨白已經讚不絕口。
「師兄謬讚了。」
燕孤雲臉上微紅,心中卻是暗驚,十七師兄果然極是聰明,自己想破了腦袋才想出來的法子,十七師兄居然一猜就中。
「好,既然大師兄在知府大人的府衙之中,那咱們馬上就趕去曲池城。十九,你的身體還能騎馬吧?要是不便,咱們可以同乘一騎,對了,小十九,我剛剛得了一匹寶馬良駒,一會兒你給我品鑑品鑑。」
墨白想起自己那頭毛驢兄弟,就眉飛色舞,精神大振。
他和小七賽馬之時,燕孤雲只是遠遠地瞧著,唯恐被兩人發覺,不敢靠近,只是從極遠的地方開始挖通地道,一直通到了若水所站之處的附近。
他藏身於地道之中,對上面的情形半點也瞧不見,所以墨白那匹毛驢兄弟,他並未見過長成什麼模樣。
「師兄的寶馬,那定是不凡,小弟要是和師兄同騎,豈不是壓壞了它?小弟雖然無力殺人,但馬兒麼,還是能夠騎的。」燕孤雲淡淡笑道。
他很少看到師兄這樣喜形於色的表情,想必那匹寶馬,師兄定是愛逾性命,昨晚上他忽施偷襲的時候,只是一心想要借這個機會除掉眼中針,肉中刺,根本沒有顧及其它。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除了師兄之外,不管是誰死了他都不會有半點愧疚,包括馬兒。
在他的眼中,馬匹就是借力的工具,用過就可以丟在一旁,死了也毫不可惜。
所以當他向短腿土馬施放毒針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只要能殺掉那個女人,死一匹馬算得了什麼。
可是現在看到墨白喜滋滋地提起自己的寶馬愛駒,燕孤雲心中忽地閃過一抹不安,早知道師兄如此重視那匹馬,那他昨夜絕對不會向那馬兒下毒手。
幸好那馬平安無事,否則師兄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模樣。
他倒也很好奇,想瞧瞧這匹能讓師兄讚不絕口的寶馬究竟長得什麼樣子。
那定是高大神駿,英武不凡罷?
師兄既然如此愛馬,怎麼會捨得讓他的寶馬上馱兩個人?自己雖然沒有功力,但單獨騎馬卻不是難事。
「好,小十九,你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找一匹馬來。」
墨白說完,展開輕功,向著馬廄飛奔而去。
燕孤雲望著墨白遠去的背影,眼眸深處閃過一道幽深的光芒。
看起來,十七師兄還是很顧念兄弟情誼的。
或許,自己可以試著以情動之,總有一天,他相信自己一定會讓十七師兄離開那個女人,徹底忘記那個女人。
十七師兄昨夜肯為了他留下,沒有追隨那個女人而去,不就充分說明了在十七師兄的心裡,他的位置比那個女人更重麼?
燕孤雲淡淡地笑了起來。
墨白很快就回來了,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牽著自己的毛驢兄弟,一溜煙兒來到了燕孤雲的面前,躍下馬背,拍了拍那高頭大馬的腦袋,笑眯眯地道:「十九,你瞧,這馬兒選得如何?」
墨白騎回來的這匹駿馬卻是那匹胭脂雪。
燕孤雲頓時眼前一亮,圍著胭脂雪來來回迴轉了三圈,連聲贊道:「果然是好馬!這馬胸寬腿長,蜂頸螂腰,小弟生平從未見過這樣的好馬。恭喜師兄,終於得到這樣一匹寶馬良駒。」
他的目光一眼也沒向旁邊的短腿土馬瞧上一眼。
不管是誰,在看到胭脂雪之後,都會對旁邊的那匹大毛驢一樣的馬兒視若無睹的。
墨白哈哈大笑,得意之極,他拍著胭脂雪的腦袋道:「十九,這馬兒是給你的,你既然喜歡,就我就放心了。」
燕孤雲大吃一驚,忙搖手道:「師兄,萬萬不可,這是師兄好不容易得來的寶馬良駒,小弟怎麼可以奪師兄所愛?小弟萬萬不敢領受。」
「羅嗦什麼!趕緊給我上馬!」墨白也不解釋,對著燕孤雲一瞪眼。
燕孤雲仍是搖頭,說什麼也不肯上馬。
他自覺虧欠十七師兄良多,又怎麼能再奪他的愛馬名駒。
「小十九,你上馬吧,這匹馬兒名叫胭脂雪,乃是知府大人的坐騎,他既然連這所宅子也送給你了,想必再送你一匹馬兒,也不會捨不得吧。」
墨白說得很是慷慨大方,反正是慷他人之慨,又不需要他自己出一文銀子。
如果侯知府聽到這番話,定會吐出一口老血。
燕孤雲還是不肯接受,「師兄,這馬兒肯定是知府大人送給師兄你的,我絕對不收,小弟知道師兄你喜歡好馬,這馬模樣兒如此神駿,只有師兄才配得上騎它,小弟就騎旁邊這匹……馬、馬兒?」
他的目光落在短腿土馬上,頓時打了個磕巴,疑惑道:「師兄,你牽來的這匹,是馬兒?還是驢子?」
那短腿土馬站在一身白毛、光鮮漂亮的胭脂雪旁邊,就像是土疙瘩一樣不起眼,要不是它剛才尥了一下蹶子,燕孤雲壓根都沒注意到它。
墨白哈哈一笑,抓住燕孤雲的衣領,一抬手將他送上了胭脂雪的背,然後撫了撫短腿土馬的腦袋。
短腿土馬伸出舌頭,親昵地舔了一下他的手背,逗得墨白哈哈大笑。
他長腿一抬,已經騎到了土馬的背上,兩條腿晃啊晃的,幾乎要垂到地上,那模樣十分滑稽。
他本來比燕孤雲要高出許多,可是雙方分別騎在馬背上,燕孤雲一下子顯得比他高出了近一個頭,讓他覺得很不爽。
他拎著短腿土馬的耳朵,大聲道:「毛驢兄弟,給老子爭口氣,快點長高起來,老子天天給你買肉吃。」
燕孤雲失笑道:「師兄,這馬兒是吃草的,不吃肉。」
他盯著短腿土馬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道:「這頭像毛驢一樣的馬兒,師兄是打哪兒找來的?」
「你是不是也嫌它長得醜,瞧不起他?要不,咱們賽賽馬?」墨白躍躍欲試。
燕孤雲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師兄,咱們還是辦正事要緊,這賽馬一事麼,以後再賽也不遲。」
「哈哈,」墨白一笑,拍著馬頭嘆口氣道:「只怕是過了今天,你就再也不肯跟我比賽了。」
燕孤雲正要問為什麼,一個念頭倏地鑽進腦海,他指著短腿土馬,吃驚地道:「師兄,你所說的那匹寶馬良駒,不、不會是它、它吧?」
「當然就是我的毛驢兄弟嘍!」墨白自豪地一抖韁繩,昂首道:「昨夜你藏在地下,沒瞧見那場精彩的比賽,就是我胯下這匹大毛驢,贏了你那匹胭脂雪,你要是敢跟我比賽,准叫你輸得連褲子都不剩,哈哈。」
「當、當真是你這匹馬贏了?師兄,這馬,真的有這樣厲害?連胭脂雪都跑贏了?」燕孤雲滿眼的不可置信,他看看短腿土馬,再看看自己騎的胭脂雪,如果這話不是從墨白的嘴裡說出來的,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饒是如此,他還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小十九,你也不用沮喪,你這匹胭脂雪雖然不如我的毛驢兄弟,也是一等一的好馬,只是它的日子過得太好了,所以被養廢了,如果讓它繼續充當侯知府的坐騎,始終不得一展駿足,那它就真的會變成一匹廢馬。你現在是它的新主人,等我教你如何養馬,不出三月,它就會恢復成一匹千里良駒,比我的毛驢兄弟也不遑多讓。」
墨白看著燕孤雲的表情,以為他對自己的胭脂雪不滿意,便出言安慰。
「像這樣的好馬,是不可以好吃好喝的供著的,它需要的是長足跋涉,每天最少需要騎著它跑上三百里,先慢跑再急馳,這馬才會越養越好。其實這養馬,也和咱們練功一樣,如果有一天不練,功夫耽擱了下來,功力自然就及不上天天練功的人精純。」
說到這裡,墨白突然「啊喲」一聲,閉上了嘴,心中好生後悔。
明知道十九師弟剛剛失了功力,而且以後都不可以再練功,他心頭鬱郁,最忌此事。
可自己拿什麼比喻不好,偏偏提到了練功和功力,豈不是又再次勾起了十九師弟的傷心事?
他生怕燕孤雲心情抑鬱,正準備拿話岔開,卻看到燕孤雲深深吸了口氣,雙眸閃動著異樣的光彩,看向自己一笑,笑容燦爛,他那張清秀稚氣的臉變得格外耀眼,不由得一怔。
就在剛才,燕孤雲的確是由馬及人,想到了自己失去的功力。
不過他卻是在想,師兄這話說得真是不錯,就算是底子再好的千里馬,日日錦衣玉食的養著,也會變成劣馬,而像師兄的大毛驢,模樣兒不濟,可是卻比千里馬跑得還快。我失去了功力,就像那被養廢了的胭脂雪一樣,只要勤加練功,一日跑上三百里,終有一天還是會變成千里馬。
他陡然間信心滿滿,鬥志昂揚,只覺得連頭頂的天空都變得晴朗明媚起來。
「師兄,咱們出發吧。」他提起韁繩,對著墨白微微一笑,壯志滿胸。
此時此刻,就連凝露都被他拋在腦後,半點也不曾想起。
「好。」墨白雖然不明白燕孤雲心情轉變的原因,但看到師弟一掃抑鬱之色,變得眉舒目朗,他就覺得心情大佳。
「十九,你要不要去和你的那位,叫什麼露的小姑娘道個別?」墨白故意道。
「不必,不過是個丫頭而己,大師兄的事比她重要一百倍。」燕孤雲淡淡地道。
他一抖馬韁,道:「十七師兄,小弟要先試試這胭脂雪的腳力,駕!」雙腿輕輕一夾,胭脂雪極有靈性,馬上根據主人用的力度揣測出主人想要的速度,邁開四蹄,在場中小跑幾來。
提起凝露的時候,他的語氣平淡得近乎於冷漠,讓墨白皺起了眉頭。
小十九看上去不像是這麼無情的人啊,難道他對那小丫環沒意思?
不對,不對,十九師弟這分明是話中有話,那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這臭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含沙射影、指桑罵槐這套了!
墨白挑起了長眉,注視著十九師弟遠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十九啊小十九,師兄還真是小瞧了你,你小小年紀,就有這許多的機心,不覺得累麼?
他搖了搖頭,不願多想。
他為十九師弟打算得再多,設想得再周到,可是人家不要,牛不喝水他還能強按著低頭嗎?
罷了罷了,十九師弟也十六歲了,只要他樂意,就隨他去好了。
解決了大師兄的事情之後,他再想法子安置十九師弟。
「十七師兄,這胭脂雪真好,又快又穩,真是一匹好馬!」燕孤雲跑了一圈之後,騎著胭脂雪回到了墨白身前,笑容滿面,額頭微微見汗,對胭脂雪讚不絕口。
「你喜歡就好,」墨白一笑,拍著短腿土馬的腦袋:「毛驢兄弟,咱們走。」
短腿土馬仰起脖子嘶鳴一聲,打鼻孔里噴出一股粗氣,直衝著胭脂雪,然後甩了甩碩大的馬頭,一副瞧不起胭脂雪的模樣。
「師兄,你這頭毛驢兄弟還瞧不起我的馬呢,這傲慢的模樣,和師兄你簡直一模一樣,真是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馬。」燕孤雲被短腿土馬的模樣給逗樂了。
墨白揚起了眉毛,道:「它困頓受欺了這麼久,終有一日得能揚眉吐氣,豈可不奮蹄?毛驢兄弟,以後跟著我,誰要是敢再欺負你,你就尥他一蹶子,我敢誰敢動你!」
短腿土馬又是一聲長嘶,果然像是聽懂了一般。
二人一前一後,打馬前行,剛剛奔到校馬場門口,忽然聽得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侯知府氣喘吁吁的呼喚:「大俠,請留步!請……請留步!」
墨白一下子勒住韁繩,在馬背上回過頭來,循聲望去。
只見侯知府打馬如飛,滿頭大汗,神色惶急,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般。
「大俠,大俠!」侯知府奔到墨白近前,猛地一下勒韁頓馬,幾乎氣都喘不過來,他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可就再也追不上墨白的那匹短腿土馬了。
「發生了什麼事?」墨白皺了皺眉,瞧這侯知府的樣子,像是天塌了一樣。
「大俠,含香、含香……不見了!」侯知府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喘著氣道。
含香?
含香是誰?
墨白的眉又是一皺,他頓了一下才想起來,原來是侯知府派去服侍十九師弟的那個丫環,就在不久之前,那丫環還拉著自己問長問短,一臉的精明,讓人不喜。
她不見了,關自己屁事?
燕孤雲也不以為然。
不就是個丫頭嘛,不見了就找找唄,至於像天塌下來了一樣麼,還特意追上來向師兄匯報,這丫頭又不是師兄的人。
墨白衝著侯知府一瞪眼,滿臉的不悅,嚇得侯知府剩下的話愣是沒敢開口,只是喃喃地道:「有人說,他們看到含香好像是被人抓走了,不,不,不是人,是……是惡鬼!」
「什麼惡鬼,這世上哪裡有鬼,胡說八道!知府大人,我和師弟還有要事去辦,等辦完事,再來拜會知府大人。」墨白不耐煩地拔轉馬頭,轉身欲行。
現在什麼事也比不上去查探殺害大師兄的兇手更為重要。
一個丫頭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就算是真的有惡鬼,那丫頭被鬼吃了,也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他才犯不著為那叫什麼含香的浪費時間。
「大、大、大俠……」侯知府滿肚子的話被噎得一句也說不出口,只好呆呆地看著墨白的背影,然後把希望的目光轉到燕孤雲身上。
「燕公子,含香、含香她好歹也服侍過公子一場,公子難道就忍心不救嗎?」
燕孤雲的神情比墨白更加冷淡,他連眉毛也沒皺,就道:「知府大人,我們真的有要事要辦,這件事比那丫頭的死活重要百倍。我師兄說得沒錯,這世上不會有什麼惡鬼,說不定是有人看錯了,過不了多少時候,含香自己就會回來。這樣吧,等我和師兄辦完事之後,就會再來,如果含香真是被人擄走,我們一定幫知府大人把人找回來,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很是客氣,但拒絕之意也是極為明顯。
如果不是看在侯知府待他不錯的份上,他才懶得說這麼多。
侯知府看了二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想開口求他們救含香這話是說不出口了,想一想也是,對方怎麼會把一個丫頭看在眼裡呢?自己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
含香的生死,他原本也並不甚在意,只是擔心回府之後,沒辦法向母親大人交差,所以才想找墨白幫忙救人。
如今大俠已經明確地表達了拒絕之意,自己要是再不識趣,惹得大俠不快,豈不得不償失?
如果他真的提出要求,墨白或許會答允幫忙,這可是他費勁了心思,才好不容易討來的人情,怎麼可以為一個區區丫頭就浪費掉呢?
如此一想,侯知府就變得心平氣和起來,對著二人拱手道:「墨大俠和燕公子要去辦事,可需要人手?本府的鐵甲兵可隨時聽由大俠調遣。」
他這一手做得極為漂亮,不再提救人之事,反而問二人是否需要人手,讓墨白和燕孤雲登時對他刮目相看,覺得此人倒真是識趣得緊。
墨白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點,對侯知府點了點頭,以示謝意,道:「不必了,知府大人,我們要辦的事……比較棘手,如果有需要,我會向知府大人開口的。」
侯知府滿口謙遜,道:「既然如此,那本府就不打擾二位大俠辦事了。」
他暗自擦了把冷汗,慶幸自己沒有魯莽開口。
「公子,燕公子!你、你別走,等等我啊!」
就在墨白和燕孤雲拔馬欲行的時候,遠遠地又傳來一個少女的哭叫聲。
墨白甚是不耐,連頭都沒回,只是皺起眉頭狠狠瞪了燕孤雲一眼。
他聽了出來,這叫聲正是那叫凝露的丫頭。
沒想到這丫頭只不過和十九師弟相處不過短短几個時辰,就這樣膩膩歪歪、糾纏不清,不過就是暫時分開一下罷了,用得著哭哭啼啼地趕來送行麼!
女人,永遠都是這麼麻煩!
「十九,你的丫頭來了,快點打發了她,咱們還要趕路呢。」
他生怕十九師弟和她纏纏綿綿,難分難捨,他可見不得那種酸溜溜的畫面。
燕孤雲點了點頭,他回過頭來,望著那條嬌小玲瓏的身影,向著自己的方向飛奔而來,她的步子細碎,跑得踉踉蹌蹌,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地。
他的眼中升起一道灸熱的光芒,連著心都熱切起來。
她得知自己要走,居然會這樣的激動,這樣拼命地奔跑,只為了再見自己一面……
沒想到這丫頭表面上倔強,對自己冷冰冰的不假辭色,可是暗中卻對自己如此深情。
燕孤雲忽然雙腿一挾,胭脂雪如箭一般射出,不多時已經來到凝露的身前,陡然頓住。
凝露被像陣旋風般卷到自己面前的一人一馬嚇了一跳,差點摔倒在地,她定了定神,看清楚面前馬上之人的容貌時,頓時又驚又喜,仰起小臉叫道:「公子,燕公子,你還沒走,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燕孤雲沒有下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冷冰冰的不動聲色,可是心裡卻情熱如火,那*辣的眼神有如火一樣,盯著她紅撲撲的臉頰。
她好像是哭過了,眼中水汪汪的凝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將落未落,可是嘴角上翹,卻是笑靨如花。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麼?
燕孤雲腹誹道,可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她,靈動鮮活,讓他越瞧越愛,竟有一種想將她一起帶走,再不分離的衝動。
這丫頭,看到自己要走,就哭成了這般,眼珠子都紅了,更像一隻小兔子了。
他心腸素來剛硬,這時候卻陡地升起一股憐念,聲音也不知不覺變柔和了。
「你是,來為我送行的嗎?」他對她點了點下巴,神情依舊高冷,道:「我要和師兄去辦一樁私事,辦完之後就會回來,你就乖乖地在這裡等我,知道了嗎?」
他的語氣就像是對一個小貓小狗說話一樣,威嚴中帶著點寵溺。
凝露張大了一大妙目,用力搖了搖頭,道:「不是的,公子,我不是來送行的,我、我是想求公子一件事……」
「你想求我帶你一起走?不成,不成,我們要做的事很危險,你不會武功,帶著你只會是個累贅。」
凝露話未說完,已經被燕孤雲打斷。
雖然他也很想帶她走,但那不可能!有她在,他只會束手束腳。
「不,不是的,公子,我想求你……」
「求我留下?那更不可能!」燕孤雲看到墨白不耐煩地又瞪了自己一眼,便端起了主人的架子,道:「凝露,你是我的丫頭,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要是你不想聽我的話,那你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好了。」
他故意說得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
當著十七師兄的面,他可不能被師兄瞧不起,說他連自己的丫頭都管不好。
另外,他心裡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理由,是因為他想在臨走之前,再看一次這丫頭哭泣的模樣。
她掉眼淚的時候,比她任何時候都要美。
果然,他一話說完之後,凝露的眼圈馬上就紅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眼中的淚水像露珠一樣,一顆一顆滾落,簡直是美極了。
燕孤雲戀戀不捨地看了好幾眼,終於狠了狠心,轉開了目光,拔轉馬頭就走。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的心就要被這丫頭的淚給哭軟了。
「撲通」一聲,凝露突然重重地跪倒在地,也不顧地上的瓦石砂礫,對著他重重地磕下頭去。
「通,通,通……」一聲又一聲,磕得十分響亮。
她一邊磕頭,一邊哭泣著道:「公子,婢子求求您,求求您了!」
燕孤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她對著自己像個搗蒜杵子一樣不停地磕頭,又氣又急,想都不想地跳下馬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再繼續磕下去。
「笨兔子,你傻了麼?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就磕得這樣用力!快給我起來!」
他看到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已經磕得破了皮,滲出了殷紅的血,心中驀地一陣抽痛,好像那傷口長在了他的心上一樣。
「不,婢子不起來!公子,你要是不答應婢子,婢子就永遠跪在這兒不起來。」
凝露的神色極是執拗,她兩腿直挺挺地跪著,任由燕孤雲怎麼拉也不起。
「我說過,我是絕對不可能帶你走的,也不會留下來,我只是要去辦一件事,辦完之後,我會回來瞧你的,凝露,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
燕孤雲皺起了眉頭,她捨不得他走,讓他心頭竊喜,可是她糾纏不休,他就有些淡淡的厭煩起來。
「不是的,公子,婢子不是求您這個……」凝露猛地搖了搖頭。
「那你求我的是什麼事?」燕孤雲好奇起來。
「公子,含香、含香姊姊被惡鬼抓走了,婢子想求求公子,想法子救救含香姊姊,要不含香姊姊她一定會被惡鬼吃掉的。」
凝露兩隻小手牢牢抓住燕孤雲的衣擺,仰起小臉,滿是期待和祈求地仰望著他的眼睛。
她抓著他的手微微顫抖,卻很用力,好像抓著的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原來是求自己去救那個丫頭!
燕孤雲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滿心滿意地全是失望。
他本來以為凝露是因為捨不得自己,才追了過來送別,可沒想到,她居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旁人來求自己救人。
他失落之餘,心中更是惱怒,狠狠瞪著凝露。
「在你的心裡,那個叫含香的居然比我更重要?居然能讓你跪下來求我?我馬上就要離開,你半點惜別之情也沒有,一心一意想著的,只是要求我救人?」
「如果不是為了含香,你是不是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這些話衝到了他的嘴邊,幾乎要噴薄欲出,卻被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句一句地咽回了肚子裡。
他不能說!
只要一說出來,這丫頭馬上就會察覺出自己對她有多重視,以後,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騎到他的頭上來了。
所以,他一個字也不能說。
「原來,你求我,居然是為了這個?」
燕孤雲勾了勾唇,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
凝露正被他惡狠狠的眼神看得心中發毛,突然見他雨過天晴,露出笑容,心頭頓時鬆了一口氣,忙不迭地點頭道:「是啊,公子,含香姊姊和婢子情同姐妹,她被惡鬼抓走了,婢子、婢子說什麼也要救她,可是婢子無能,只好來求公子了。」
「可是,我為什麼要救她?她和我非親非故,不過只是一個丫頭,我為什麼要冒著被惡鬼吃掉的危險去救她呢?」燕孤雲輕描淡寫地反問道。
「啊?」凝露被他問愣了。
她咬著下唇,怔怔地看著燕孤雲,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是啊,她憑什麼就以為公子一定會去救含香?
含香和自己只不過是知府大人剛剛送來服侍公子的,相處短短連半日的時間也沒有,根本談不上有什麼主僕情義,她怎麼會這麼天真,想當然地認為公子就一定會去救含香姊姊呢?
「公子,含香姊姊她好歹也服侍過您,餵你吃過飯……」她想了好半天,終於想出一個理由來,兩眼又含著期望。
可惜燕孤雲的回答馬上又把她的期望打成了碎片。
「丫頭服侍主子,餵主子吃飯,乃是天經地義,難道你要我為了一個丫頭,送了我自己的命?」燕孤雲唇角的笑意更冷,連眼眸也變得冰冷起來。
他的心中越來越是失望。
原來,在凝露的心裡,自己連她的那個含香姊姊也及不上。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惡鬼,恐怕她倒是希望被惡鬼吃掉的那個人是自己吧?
他再也不願意看凝露一眼,抬起下巴,冷冷地道:「放手!」
她既無情,我便無義。
凝露眼中又滾下大大的淚珠,她哽咽著道:「公子,婢子求您了,只要您答允去救含香姊姊,婢子、婢子……」
她重重地咬著嘴唇,終於一字一字地說了出來:「婢子願意為公子做任何事,公子要我怎樣,我便怎樣,此生此世,絕不反悔。」
她閉了閉眼,眼中淚珠有如斷線珍珠般滾落。
為了救含香姊姊,她一切都豁出去了。
她所有的,也不過是自己這個人而己,只要公子答應救人,她……她就把自己的整個人全都交給公子。
燕孤雲的心中重重一震,她話中之意,他如何不懂?
她這是要拿她自己的身子來做交易啊!
嘿嘿,嘿嘿嘿!
他在心底冷笑起來,凝露啊凝露,你也太小瞧我燕孤雲了吧,你當你自己是什麼人,你當我燕孤雲是什麼人?
我如果真的想要女人,什麼樣的女人要不到?
他突然就大大地生起氣來。
讓他受不了的理由是,她想要獻身給自己,居然還是這樣一副委屈的表情,好像自己要了她,不是給她的臉面,而是給她的屈辱!
他燕孤雲再不堪,也不會去碰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
他不稀罕!
「凝露,你抬起頭來。」他不動聲色,雙眸微垂地看著她。
凝露聽話地抬起臉,又大又圓的眼中兀自不停地滾下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像花瓣上露珠般。
很美,真的很美。
燕孤雲看得目不轉睛。
只是這樣的美,再也打動不了他的心了。
燕孤雲伸出手指,輕輕地拭了她滾落腮邊的一顆淚珠,送到嘴裡一嘬,淡淡的咸,苦苦的澀,就像是他的心。
他的眼神和手都很溫柔,無疑給了凝露最大的希望。
「公子……」她滿懷期翼地看著他。
突然,燕孤雲反手一掌,重重地抽在她的臉上,登時將她的臉打偏了過去。
她的整個人也被打懵了。
「公子,你、你……」她愕然睜大了一雙美眸,不敢置信地瞪向燕孤雲,那樣稚氣溫柔的少年,怎麼會出這麼大的力氣打她?
她做錯了什麼?
她嘗到了嘴裡淡淡的血腥氣。
燕孤雲這一掌的力氣用得著實不小,她吹彈得破的白玉粉頰高高腫起了五條紅紅的手指印。
遠遠地,墨白和侯知府也看到了這一幕,全都吃了一驚。
墨白皺起了眉頭,心道十九師弟還真是人小心狠,連當眾打女人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侯知府則嘴角一抽,好像燕孤雲的這一掌是在打了他的臉上。
凝露是他送去服侍燕孤雲的,燕孤雲教訓了她,就等於是教訓了自己,這分明是嫌棄自己送去的人不得力啊。
凝露這個蠢貨,真是不長腦子的!為了一個區區的含香,就跪在那兒要死要活地求燕公子救命。
她也不用腦子想想,燕公子是什麼人,就連他這個知府大人的面子都不給,豈會答應她一個小丫頭的哀求?
這一巴掌,打得真是活該!
他一邊怨恨地瞪了凝露一眼,一邊在腦海里琢磨著,府里還有哪些溫柔美貌可人體貼的俏丫環能夠代替凝露,好送去給燕公子讓他消消氣。
可他數來數去,也沒找著第二個,自個兒府里但凡有點姿色的,全都被他那個沒出息的兒子給染了指。
該死的畜生!
他跺了跺腳,恨不得馬上回府踹自己那個瞎眼兒子屁股上幾個大腳,旁的本事沒有,玩女人的本事一個頂倆!
活該他被人弄瞎了眼!
「我打你,是要讓你記住,我,才是你的主子!是你的天!你的人早就已經是我的了,你沒資格跟我講任何條件,你,懂了嗎?」
燕孤雲勾起凝露的下巴,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他的雙眸冷洌如冰,沒有半分暖意。
凝露只覺得全身血液都結成了冰,簌簌發抖,幾乎要癱倒在地。
公子他……他突然變得好可怕!完全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她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懂了嗎!」燕孤雲捏住她的雙頰,迫使她嘟起嘴來,聲音冷厲。
「懂……」她臉頰劇痛,怕得要死,好不容易才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來,眼淚紛紛亂亂而下。
「很好,這樣才乖。」燕孤雲滿意地鬆開了手,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頂,就像愛撫一隻聽話的小貓。
凝露怕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見燕孤雲對自己伸過手來,本能地就往後躲。
燕孤雲眼眸一厲,忽地變撫為抓,一把抓住凝露的頭髮,將她的臉拖到自己面前來。
「我剛剛說的話,你這麼快就忘記了嗎?嗯?」他的聲音很輕柔,可聽在凝露的耳朵里,就像是地獄裡惡魔那猙獰的聲音。
她緊緊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他,戰戰兢兢地答道:「沒,沒忘,不,不敢。婢子一切都聽主人的。」
「很好,這樣才乖,我才會疼你。」燕孤雲微笑著放開了她,抬起手,幫她理了理被自己弄亂了的頭髮,十分溫柔。
凝露全身都在發著抖,卻半點也不敢抗拒,更不敢躲閃。
忽然,燕孤雲往她的耳朵里吹了口氣,輕笑道:「小兔子,你為什麼閉上了眼睛不敢看我?你是怕我了嗎?」
凝露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聽出了他笑聲里隱藏著的寒意,嚇得連忙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用力搖頭道:「不,不,沒有,沒有,婢子不敢。」
「只要你聽話,我就會乖乖地疼你,更是一個指頭也不會動你的,明白嗎?」燕孤雲笑得溫柔動人,臉上浮上了薄薄一層紅暈,看上去就像是稚氣害羞的少年。
可看到這一幕的人都知道,這個面帶稚氣,動不動就臉紅的孱弱少年,下手的時候有多狠辣,多無情。
侯知府簡直目瞪口呆。
他算是對燕孤雲徹底地服氣了。
瞧瞧人家,管束女人的手腕多麼的高明,一個眼神就能讓女人乖乖地聽話,簡直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這男人當得,實在太威風,太神氣了!
再想想自己府裡頭的那些個母老虎們,都快騎到他的脖子上拉屎了,眼睛裡半點也沒有他這個知府大人,更別提什麼夫君是天,婆娘是地了!
不行不行,自己等燕公子回來之後,一定要好好向他討教一下這管束女人的法子,只要燕公子多傳授給自己幾下散手,自己還愁不把家裡那幾頭母老虎們收拾得服服貼貼,一個個變成溫順的小貓嗎?
他想到得意處,忍不住嘿嘿地樂了起來,全然沒留意墨白投給他的鄙夷的目光。
墨白是看得直搖頭。
十九師弟實在是太不憐香惜玉了。
雖然他自己也很不待見女人們哭哭啼啼,但那好歹也是十九師弟的心上人吧?說打說打,要罵就罵,瞧把人家小姑娘嚇成啥模樣了?
十九師弟這樣,還能得到那姑娘的芳心嗎?
瞧那姑娘瞧著十九師弟的眼神,哪裡有半點瞧自己心上人的模樣,她分明把十九師弟當成了地獄裡來的惡魔了。
嘖嘖嘖,十九師弟還真是蠢啊,年輕氣盛,以為這懼怕就是情愛嗎?
他不懂得,想要唯命是從的姑娘容易,可是要姑娘的那顆真心,難哪!
墨白幽然長嘆。
「好了,起來吧,別跪在地上了,這裡都是磚頭瓦礫,你跪了這麼久,膝蓋不疼嗎?瞧你,額頭上都磕出血來了,來,我幫你上藥。」
燕孤雲將凝露從地上拉了起來,凝露的腿都軟了,根本站不直,他伸出一隻手臂,牢牢地圈在她的腰間,像個鐵箍一樣,半扶半抱地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取出金創藥,細心地替她抹在額頭的傷口處。
凝露一點也不敢反抗,像個簌簌發抖的小兔子一樣伏在他的懷裡,她想哭,可又不敢哭,兩隻大眼睛無神地看向別處,就是不敢看向燕孤雲。
燕孤雲擦完了藥,把剩下的金創藥塞到她手裡,道:「拿著,這藥很好用,我不在的這兩天,你要聽話的自己上藥,知道了嗎?我回來之後,不要看到你額上還有傷口。」
凝露乖乖地點了點頭。
「這樣才乖。」燕孤雲忽然低下頭,在她臉上飛快地親了一下,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又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凝露就像個木頭人一樣,呆呆地,眼中沒有表情,臉上也沒有表情。
她一動也不敢動。
「小兔子,你喜歡什麼?我回來的時候帶來給你,金鐲子?玉簪子?都不喜歡?那麼,糖人兒?」燕孤雲微笑地看著她。
凝露猛地打了個哆嗦,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說話,肯定會激怒他的,便胡亂地點了點頭。
「哦,原來你喜歡這個東西,好,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給你捎個又大又甜的糖人兒。」
燕孤雲滿意地眯起了眼,終於鬆開了環在她腰間的手臂。
凝露的身子晃了晃,咬緊了牙才讓自己站穩了。
燕孤雲不再看她,一抬腿上了馬背,對著墨白馳了過去。
「師兄,咱們走吧。」他淡淡地微笑著,甚至連頭都沒回。
「嗯。」墨白應了一聲,同情的目光落在凝露的臉上,隨後又轉了回來。
隨他去吧。
不過是個丫頭,自己犯不著去操這份咸心。
十九師弟還年輕,終有一天,他會後悔。
「毛驢兄弟,咱們走。」他拍了拍馬腦袋,那馬兒便放開四蹄,奔跑起來。
燕孤雲對著侯知府一抱拳,道:「知府大人,在下和師兄去辦點私事,三五日便可回來,咱們稍後再會。」
他交待了這一句,登時讓侯知府心裡大為舒服,心想,別看這小子年輕,倒是比他師兄會做人。
「燕公子和墨大俠此去馬到成功,本府會在這裡督建他們加緊進程,希望公子回來的時候,能夠看到一所讓公子滿意的宅院。」他微笑道。
「多謝知府大人了。」燕孤雲也笑道,二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燕孤雲便拔轉馬頭,準備對著墨白的背影追去。
突然之間,他的目光一凝,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笑容一下子凍結在了臉上,視線呆呆地看著前方。
侯知府好奇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登時張大了嘴巴,滿臉駭然。
只見遠處,一抹身影像是鬼魅般,倏地進入了他的眼中,就像是地獄裡來的幽魂,輕淡飄渺得只有淡淡的影子。
那人影來得好快,眨下眼的功夫,已經近在眼前。
侯知府這下子看清楚了來人的相貌五官,臉上的駭然變成了驚愕。
他趕緊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人,可他再仔細看時,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
那是一張俊美得無可挑剔的臉,卻帶著一臉的肅殺之氣,讓人一見之下,不寒而慄。
老天哪,這、這不是恢復了本來面目的太子殿下嗎?
太子殿下怎麼會去而復返,而且還一臉的冷寒,那眼中嗖嗖冒出來的冷箭,幾乎要把他射穿了一般。
他不會是又捉住了自己的什麼錯處,前來興師問罪的吧?
侯知府心中發虛,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戰戰兢兢地道:「拜、拜、拜見太子殿下。」
小七倏地停下腳步,一伸手,拎著侯知府的衣領提了起來,咬著牙問道:「墨白呢?」
他眼角的肌肉隱隱跳動,聲音像是從齒縫裡逼出來一樣,帶著深深的恨意。
「墨、墨、墨……什麼白?」侯知府被嚇懵了,結結巴巴地重複了一句,才反應過來,太子殿下問的是墨大俠啊。
「在、在、在……那邊。」他的舌頭打結,話都說不清楚了,哆嗦著手指對著墨白遠去的方向指著,「剛、剛、剛……剛才離開。」
小七目光一寒,脫手鬆開了侯知府的衣領,侯知府「哧溜」一下癱到了地上。
太子殿下的表情實在是太嚇人了,簡直比那個姓墨折煞神還要可怕。
剛剛那一瞬間,侯知府覺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
萬幸啊萬幸,太子殿下要找麻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墨白。
「走了?」小七放眼望向侯知府所指的方向,墨白已經連人帶馬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他眼角一掃,突然看向一旁的燕孤雲。
燕孤雲心頭陡生警覺,暗叫不妙,雙腿用力一挾,胭脂雪得了命令,後蹄一蹬,身子騰躍而起,像離弦一箭般向前射出。
如果他早點反應過來,在遠遠看到小七的身影那一瞬間,就打馬飛奔,以胭脂雪的腳力,小七的輕功就算再高,也不可能追得上他。
可是他看到小七那鬼魅般的身影,那輕忽飄渺的身法,一時竟然看呆了,渾然忘了逃跑這一事,更忘了自己就在不久之前,剛剛下毒手想要害了對方的妻子,對方正對自己恨之入骨。
等到他看到小七那不帶善意的目光向自己射來,他才意識到不好,只是此時再跑,已經遲了。
「想走?有這麼容易?」小七冷哼一聲,足尖點地,身子騰空而起,像一隻展翅的蒼鷹搏擊長空,對著馬背上的燕孤雲飛撲而去。
燕孤雲正在沒命價地打馬奔逃,突然覺得身後多了一人,他猛然回頭,只見小七修長挺拔的身軀正站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冷眼逼視著自己。
那胭脂雪奔跑如風,在這樣的速度下,尋常人別說是站在馬背,就算是騎在馬上,都很有可能被甩下馬來。
可是小七就那樣隨隨便便地站著,卻穩如泰山。
疾風吹得他的衣襟向後鼓盪而起,一襲黑衣在風中獵獵飛舞,像是從地獄裡鑽向來向他索命的惡神。
「你、你要做什麼?」燕孤雲臉色蒼白,嗓子逼緊,聲音喑啞,方才在凝露面前擺出的高高在上的氣勢蕩然無存。
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被嚇壞了的小孩子。
沒人注意得到,他的手暗暗地探入了懷裡,向一樣東西摸索過去。
所謂的害怕,只不過是他裝出來的表象,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的這副表象給騙了過去。
他雖然只有十六歲,可是手下卻染了不知道多少鮮血,斬下過不少成名英雄的頭顱。
他豈會像他露在表面上的那樣害怕膽怯?
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別人,偏偏是小七。
小七絲毫沒有被他的表相所迷,他伸出手,「咯嚓」一聲,就將燕孤雲的右臂輕輕易易地卸了下來。
「啊!」燕孤雲發出一聲慘呼,登時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胭脂雪見主人突然落馬,猛地頓住腳步,停在了燕孤雲的身邊。
小七輕飄飄地躍下馬來,面無表情,一步一步地走向燕孤雲。
燕孤雲右臂劇痛,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滾了下來,可他緊緊地咬住嘴唇,幾乎出血,就是不讓自己呼痛出聲。
他兩眼憤恨地瞪向小七,沒有半點示弱和屈服的意思。
大不了,他就一掌劈死自己,想讓自己向他求饒,門都沒有!
他燕孤雲雖然失去了功力,可是他卻沒有失去他的傲骨和尊嚴!
小七的腳停在了他的面前,足尖在他的傷臂處輕輕一踢,燕孤雲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要殺就殺,你折磨人,不是英雄好漢!」他嘶聲叫道,眼珠血紅。
「就你也配知道什麼是英雄好漢!」小七一字一字地冷聲道,「說,墨白去了哪兒!」
燕孤雲心頭掠過一抹疑雲。
看小七這滿臉煞氣的樣子,十足是像要尋十七師兄晦氣的架勢,十七師兄又哪裡得罪他了?
難道是因為昨夜十七師兄為了自己留了下來,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嗎?
那他也不至於變成這樣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吧?
「不、知、道!」燕孤雲把脖子一扭,硬氣地答道。
不管對方找十七師兄是為了什麼,他都不會向對方透露半個字!
哼,他準是為了那個女人來找師兄,那個女人……還真是賤人。
身邊明明有了夫君,還要和自己的師兄糾纏不清,師兄明明都不要她了,她還不死心。
自己就是被活活地打死,也不能告訴對方師兄的行蹤。
「很好。」小七冷冷地道,足尖又是一踢,正好踢中燕孤雲的小腹。
燕孤雲只覺得小腹上像是被刺入了萬把尖刀,這些刀子的尖刀在他的小腹中翻絞著,絞得他的腸子都變成一寸寸地斷掉了。
他疼得連牙都咬碎了,嘴角沁出血絲,在地上像條死魚一樣抽動著,翻滾著,可他就是強忍著,一聲也不出。
他絕不屈服,絕不!
侯知府和凝露都嚇呆了。
凝露在剛才還對燕孤雲怕得要死,覺得這世上沒有比燕孤雲更可怕的人了,可是眨眼之間,她就發現,把自己折磨得要生要死的小惡魔,居然也被別人折磨得要生要死。
她看著倒在地上不停打滾的燕孤雲,略帶稚氣的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角卻帶著一抹鮮紅,眼神兇狠,就像是一匹被打斷了腿的狼,雖然沒有了反擊的能力,可是隨時隨地,它都在想著要咬人一口。
凝露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對這名少年從心裡懷著一絲旖旎的感激和柔情,畢竟,他是她第一個有過親密接觸的男子,他又幫她化解了難以言說的尷尬,她的心底已經對他起了柔情。
但就在剛才,燕孤雲的冷漠和翻臉無情,已經徹底將她剛剛生長起來的溫存扼殺在了萌芽里,她的心裡對他,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柔情,只有冰冷和淡漠。
看到燕孤雲痛苦的模樣,她不覺得心痛,反而有些淡淡的同情。
她的目光悄悄從燕孤雲的身上移向他身旁的那個折磨得燕孤雲狼狽不堪的男人。
她不敢正眼去瞧,只敢偷偷地看。
因為那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和冰冷,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離得這麼遠,都渾身發抖,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凍的。
他……真高啊!足足比她高了有兩個頭,她幾乎要仰起臉來,才能夠看清楚他的長相。
當小七的容顏映入她視線的時候,凝露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頓住了。
她的心像被一頭小鹿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後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陽光從頭頂直射下來,照在小七的面上身上,他雖然穿著一身的黑衣,可是卻像一尊閃閃發光的神像,讓人莫可逼視。
凝露忽然不敢再看,她迅速垂下了頭,眼中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一滴接著一滴,迅速打濕了她胸前的衣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是感動?還是其他?
她只知道,她真的想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看到燕孤雲的慘狀,侯知府心下覺得不忍,他上前一步,想為對方開口求情,可轉念一想,馬上又把嘴巴閉得緊緊的。
對方可是太子殿下啊,是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大靠山,他還真是傻了,居然會想為一個江湖上的草莽小子,去得罪太子殿下?
自己還是閉上了眼睛,關上了耳朵,當啞巴聾子好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才是明哲保身的為官之道。
「還是不肯說是嗎?」小七見燕孤雲疼得渾身抽搐,兩眼翻白,幾乎就要暈厥過去,倒也佩服他的硬氣。
但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擔心,這個該殺千萬的墨白,自己要是見到了他,一定將他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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