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覺得很累。
她一點兒也不想去跟各方通告方知的死訊。
至於王越,拜託南陽侯世子送去衙門關押,她也懶得再折騰,甚至片刻也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紅塵不是沒見過死亡,她和方知,說起來並不是多麼親密的關係,這一世幾乎沒有交集,只能算認得,上一世,交情也不過泛泛罷了,可也不知為何,此時就是有一種滲入骨子裡的疲憊,和似有若無的哀傷。
對於方知的印象,忽然深刻起來,很多早已經遺忘的小細節,再一次充斥腦海。
她記得方知看見她站在劍廬外面,手足無措,便親切地領著她進去,還把自己剛剛煉製出的一把佩劍相贈。
她還記得,剛得到青鋒的時候,方知說那是一把好兵刃,教給她很多很多保養兵器的知識。
記得回到夏家第一年,大雪漫天,方知給親近的人親手做大斗篷,給她也做了一件,扣子特別貼心,用的她最喜歡的墨玉製成,別人的也各不相同。
那是個很細心,很可愛的女人。
紅塵想,她現在在這裡記掛著她,因為她的死,無可避免的悲傷,或許只是因為一個好女子死得太不值得,太冤枉了,這不應該,不免連高士棋那個人都覺得討厭,無論有多少理由,多少誤會,放任自己喜歡的女人嫁給別人,落到這麼一個地步,他就是可恨。
懶洋洋地回了盧家,紅塵甚至有點兒不想理會那個老闆娘臨消失之前說過的那些話。
有什麼關係!
沒有她多管閒事,天也塌不下來!
京城走邪路的靈師還不知道藏了多少個,多一個少一個的,並無大礙。
一連數日,紅塵窩在房間裡不出門,不是看書,就是抱著一大疊資料當話本讀。
皇后得了方知的消息,王越被判死刑,王家卻不甘心,王家那個太太,四處說兒媳婦不孝,毆打婆母,還不守婦道,出去偷人,王越一氣之下才失手殺妻,這等瞎話,隨口就說出來,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樣子真實的不行。
王越此人,對外表現向來溫文爾雅,他會殺妻這等事,很多人就有些不信,讓王家太太一攪合,更是流言紛紛,許多人都有些信了。
高士棋暴怒。
只是他剛衝去王家要去抓王家那位太太出來,師風先趕過去把他痛毆一頓,打得他說不出話來,衝進門,一刀抵著王家太太的脖子,拿繩子拴上拖著她在街上走,每走一步,就讓她給方知道歉,若不道歉,一鞭子下去。
衙門那邊也讓王越戴枷示眾,母子兩個頭對頭按在街上,師風怎麼逼迫,王越死咬著牙不肯說話。
他這種人,哪怕自知必死,臨死還是要個名聲,要不是為了名聲,怎會做出殺妻的事兒?
他即便是私下裡偷偷摸摸去買個什麼不好的藥,遇到危險想捨棄妻子,只代表他人品太差,也罪不至死,竟為此就殺人,還是殺死枕邊人,可想而知,他對自己的名聲看得有多重。
他不肯開口,師風和衙門的人替他說。
皇后娘娘明發旨意,叱責王家家風,痛罵王越,堂堂一朝皇后,在懿旨裡面憤恨到叱責痛罵的地步,凡是旁觀者,誰還敢信王家這母子兩個胡言亂語。
想方知的為人,也不是不為人知的,她是夏家的驕子,曾被皇后欽點,入宮獻祈福舞,為人爽朗大方,與京城許多貴人交好,人品人人稱道。
一場風波,王越死了。
活活戴枷掛在木架子上,愣是給站死的,死之前,連自殺的力氣都沒了。
紅塵只聽了一句,忽然覺得有些荒唐。
其實,她嘴裡不說,面上不顯露,在重生後有那麼一段時日,甚至一直都有,她想看看王家的下場,想風風光光地出現在王家那位太太,還有王越面前,讓他們一家子看一看,她夏紅塵這輩子已經不是那個不得不委委屈屈地呆在王家,替他們家籌謀一切,扶持王越上進,最後被棄之如敝履的女人了。
這種想法似乎很看低了自己。一個王家,哪裡配得上她來費這個心思,沒見連羅娘和小嚴兩個,都沒把王家放在眼中,到現在,不過是提起方知,略有些唏噓而已。
紅塵苦笑,難得平心靜氣,端坐在屋子裡練字,抄寫經書,她從來不怎麼抄經,最近卻用一筆異常飛揚的一筆書,抄寫各種經文,銳氣都能從紙面上透出來。
連喬氏都看出她的心情不大好,瑤姐兒幾個,也不自覺地少了好些話,也不大再纏著她嘰嘰喳喳,紅塵不知道,羅娘和小嚴這倆丫頭,背地裡愁的不行。
這段時日,宮裡也不知有什麼事兒,竟連皇后也沒召郡主進宮去,兩個丫頭都念叨了好久,就盼著宮裡傳個話,好讓紅塵出去走動走動,老在屋裡憋著,明顯心中有悶氣,這不好好發泄出來,對身體可是沒什麼好處。
&是那個王越,混賬東西,不是人,好好的妻子也說殺就殺。」
羅娘氣哼哼的。
她不認識方知,可既然自家小姐為這個女子神傷,她自然就會同樣為之憤怒。
小嚴嘆氣:「也沒聽說小姐和方知有多深厚的交情,沒想到小姐這麼難過。」
兩個人對坐著發愁,愁著愁著,忽然得了消息——林旭回京城了。
消息剛一到,羅娘就鬆了口氣,連忙進屋去傳信,她可是知道,自家小姐等林先生等了許久,給那位做的衣服,都裝了三大箱子,還一直不讓送出去。
一說林旭露面,紅塵果然大鬆了口氣,笑道:「小荷呢?跟著一起回來了沒有?」
話音未落,外面院子裡就響起一聲輕笑:「我還當阿塵更惦記我,沒想到,最惦記的是小荷。」
紅塵推開窗戶,林旭就立在門口,律風荷站在他身邊,眯著眼睛笑,臉上略有些粉潤,特別可愛。
不過——紅塵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旭幾眼:「你這是……還真成了纖纖弱質啊!」
林旭頓時苦笑:「什麼話?」
&不是弱質纖纖!」
紅塵也沒操心這位忽然冒出來,還是在人家盧家人住的院子裡,會不會有什麼不妥,輕輕盈盈地走出門,朝著林旭的腰身比了比,這細腰,比紅塵的都細了,真正的盈盈一握。
此時天色暗淡,太陽西下,只餘一抹殘光,殘光下,林旭的臉也瘦了,臉頰深陷,露出一抹疲態,衣服空蕩蕩的,露在外面的手,幾乎是皮包著骨頭,說實話,有點兒不好看,幸好他的眼睛依舊明亮如初,好像藏著萬千星辰一般。
紅塵的心一下子柔軟起來,「要給你好好補一補才行。這人啊,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有個好身體。」
林旭的身體並不算特別壞,但和武人比,也差得遠,加上他本人其實比較粗忽大意,不太關注自己,一忙起來就不注意,飢一頓飽一頓是常常有,弄得五臟都有些毛病,尤其是一冷一熱的,時常小病一場,在外人的印象中,他是智者形象,身體弱了些,紅塵有時候都擔憂他的壽數。
&知的事情,你要節哀。」
林旭走過來,倚在窗口看紅塵,抬起手來,似乎想摸一下她的臉,可這是個大姑娘了,他到底還是沒有動手,只是鄭重道。
紅塵一笑:「你要操心的事情那麼多,我身邊這點兒小事,就不要多思慮了。」
方知的死亡,到如今也不過是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罷了,已經過去,無需多提。
&次回京,是有事?」
紅塵笑問。
林旭輕輕蹙眉,臉上到露出幾分愁緒來:「你這些日子,可見過薛柏橋?」
紅塵也愣住,一樣皺眉:「說起來,他怎麼還不成親?」
&是為了這個。」
林旭苦笑。
紅塵一下子就笑了:「你也不怕累死自己,外頭忙國家大事,回頭還要操心兒女情長,薛柏橋和雲淑君雲姐姐,那是天作姻緣,我都給她們看過多少遍了,三生石上記了名字,好著呢,出不了問題。」
薛柏橋也許不那麼值得信任,但紅塵可是見過雲淑君,那是個強大的人,心性堅韌。
紅塵笑起來有點兒停不下,看著自家林師兄蹙著眉為小兒女的事情煩憂,忽然就覺得他身上的仙氣都散了,充滿人間煙火,很是可愛:「好了,既然勞動我們林先生趕回來,可是出了什麼問題?」
林旭面色到有些凝重,輕聲道:「具體情況不知道,只是,薛柏橋那混蛋,有悔婚的意思,這事兒被寧侯壓住,雲家那邊也不提,我知道的並不詳細,回京還沒見他,先來見見紅塵。」
紅塵:「……」
悔婚什麼的!薛柏橋想多了吧,就是他當初不願意的時候,寧侯和雲家的聯姻,那也勢在必行,更別說後來二人兩情相悅,只差婚禮。
腦子裡頓時閃過一些詭異的思緒,紅塵卻也沒太當回事兒,挑了挑眉,笑道:「這事兒不用急,你先歇歇,瞧瞧這一身的風塵。」
林旭的模樣乍一看,還是仙氣十足的美男子,可仔細一看,是真不怎麼樣,不說多麼瘦了,氣色有多不好,就是這一頭一身的白土,就讓人受不了。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林旭有比較嚴重的潔癖。
&洗澡。」
在盧家這邊的園子裡不方便,紅塵乾脆領著他先回郡主府,提前派人去通知,一進門就把人塞到巨大的澡堂裡面,紅塵還讓找了兩個手藝特別好的姑娘給他按摩。
當然,林旭堅決不肯,最後鐵牛給按的。
紅塵哭笑不得:「別說你以前少讓女孩子給捶肩揉腿了?」想騙誰啊,當年在鬼谷,林旭身邊的侍女茗姐姐,可是專門去學了推拿,每日都要給他按摩。
不過一想起過去,紅塵便有些惆悵,沒再擠兌這位,當年他百病纏身,身體裡寒氣很重,一日不按摩,就有可能關節疼的走不了路,那時候,便是幾個嬌俏少女貼身揉按,想來林師兄也不會有什麼旖旎情思。
人家鐵牛的手藝也不錯,控制力度控制的好的很,按得林旭昏昏欲睡,舒服極了。
紅塵就趁機讓人去宮裡請了個太醫過來,姓王的,和紅塵很熟悉,給林旭把了把脈。
小毛病還是一堆,屬於那種纏綿很久,只能調養,很難根治,最近更是勞累過度,人家太醫沒給開什麼高深藥方,就是補藥。
&元湯,最是中正平和,也很穩妥,先讓他吃半個月,我再看看要不要調整方子,其實,歇著最要緊,好好的,踏踏實實地睡上幾個好覺,郡主的藥膳,比宮裡做得還好,做些藥膳給病人吃,年輕人,好得快。」
王太醫面上和煦,藥方也是當著林旭的面給開的,回頭又叮囑,「人啊,都是年輕的時候不知道保養,等你上了年紀就明白了,再想補,根本補不回來。」
林旭笑眯眯應了,等紅塵送了太醫離去,他就笑道:「我聽說過這個王太醫,好像在宮裡只給一些小嬪妃們看病,在太醫院受排斥的緊,現在看來,醫術不錯。」
紅塵一勾唇角:「醫術怎麼樣不知道,不過,是個聰明人。」
身為太醫,要是個蠢的,根本活不久。
雖說要養生,可紅塵還是覺得,林旭現在的情況,大吃一頓比較有用。
這會兒晚了,因為主子很久不在,廚房裡別的沒有,只煮著一鍋牛骨湯,紅塵就讓人拿骨湯燙了一堆青菜,什麼樣的都有,下一鍋片好的牛肉片,豬肉片,魚丸等,然後撈出來拿芝麻醬,香油,醋,蒜泥等等調料拌一拌,又讓煮了一鍋濃稠的大米粥。
廚房送過來,林旭看得都有點兒傷眼,別說林旭,就是廚房裡的廚子也覺得……呃,以前在宮裡,敢給主子們上這種亂七八糟的吃食,非被打死不可。
&吧,多鮮艷多豐富,哪裡不好了。」
確實很好吃,林旭不知不覺,就喝了兩大碗粥,還把所有的肉和菜全給吃了,吃飽了才感覺到自己剛才很餓,似乎有一段日子沒感覺到餓了。
吃飽喝足,長舒了口氣,林旭微微一笑,暫時把憂心煩惱忘在腦後,由著紅塵把他的頭髮散開慢慢晾乾:「不如彈琴給你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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