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黃昏 嘉庚)
小木匠非常驚訝,不過還是接了過來,然後問道:「為什麼突然送我畫?」
那李先生並不答話,而是開始收拾起了紙筆來,等忙完了,他方才緩聲說道:「我該走了,這幅畫便當作謝你這些天對我照顧的禮物吧。」
小木匠連忙擺手,說這話怎麼講的,我哪有照顧你?明明是你不吝賜教,教了我許多,也讓我在手藝上有所感悟,如此說來,該道謝的人,應該是我呢。
那李先生笑了,說受益是彼此的,你若是覺得這畫燙手,不好拿,那便燒了,反正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是不會收回的。
李先生是個平靜而沉默的人,平日裡很少露出笑容。
而他此時此刻,顯然是為了這些天與小木匠的愉快相處,發自內心的笑。
小木匠也沒有矯情,將這不算大的畫給貼身收好,然後問他:「你何時走?」
李先生說道:「明日早晨吧,天亮就走,趁著清晨的涼氣。」
小木匠想了想,說要不然咱們去找個小店兒,弄點吃的,再搞壺酒,吃個告別飯?
李先生卻搖頭,說不,家母信佛,所以我自小茹素。
小木匠沒有堅持,點頭說好,等我一下,我們一起回村子去。
這回那李先生沒有拒絕,等了小木匠一會兒,兩人一邊閒聊,一邊走,言語頗為投契,等送到了那族老院前,小木匠與他拱手告辭之後,徑直來到了村中大戶張家。
他找到了張老太爺,想要出錢,買他陰乾好幾年、準備用來當棺木的金絲楠。
當然,他所需不多,一尺即可,並不會耽誤張老太爺的生死大計。
這金絲楠是中國一種十分特有的珍貴木材,它多產自於西川、顎北西部、滇南、黔省及長江以南的省區,其中以西川的材質才好,其木材有香氣,紋理直而結構細密,不易變形和開裂,為建築、高級家具等優良木材。
金絲楠木中的結晶體明顯多於普通楠木,木材表面在陽光下金光閃閃,金絲浮現,且有淡雅幽香。
在歷史上,金絲楠木專用於皇家宮殿、少數寺廟的建築和家具。
這材料小木匠上回見過,就一直念念不忘,不過囊中羞澀,而且張老太爺又寶貝得很,所以罷了念頭,不過這回那李先生贈畫,他若是不表示一些什麼,都感覺自己有些睡不著覺。
李先生性子淡薄,言語不多,兩人交流其實並不多,但卻惺惺相惜,遠比尋常人的交往要有意思。
小木匠本來是打定主意出錢買的,結果那張老太爺也是妙人,在得知了小木匠的想法之後,卻是直接做主,切了一截給他,然後不肯收錢。
小木匠硬要塞錢,那張老太爺還生氣,說你幫我們村子修廟,收那麼少的工錢,完全不計較,這回倒是跟我算起賬來了?
是不是瞧不起人?
一句話讓小木匠完全沒辦法反駁,只有拱手,表示感謝。
拿了那金絲楠木的木料,小木匠會回了住處,當天也是挑燈夜戰,一宿愣是沒睡,搞得好幾波起夜的姑娘小媳婦兒瞧見了,都在心底里嘀咕:「哎呀,到底是哪個小狐狸精,把十三郎給勾住了?」
到了下半夜瞧見,就想:「十三郎當真厲害,這是要弄一晚上不成?」
「若那人是我……」
小木匠先前也幫著無垢做十八羅漢,不過也沒有這麼拼過,弄得房東大嫂都跑過來打聽。
等問清楚了,才回去睡覺。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小木匠將一塊黃鼠狼皮子拿開,紅著雙眼打量手中的這金絲楠木雕,滿意地站起身來。
他伸了個懶腰,渾身骨頭都噼里啪啦地作響。
隨後他穿衣洗漱,清理了一番,弄得清清爽爽,這才出門,直奔李先生寄居的族老家中去。
小木匠這邊來得早,李先生還沒出門,等了好一會兒,兩人碰了面,小木匠將連夜趕工的木雕送給對方,當做紀念。
雖說是熬夜弄出來的,但這木雕的工藝卻一點兒也不縮水,而且材質不錯,著實堪稱精品,嘔心瀝血之作。
與李先生的畫作一樣,小木匠這木雕也是人像,而且就是李夢生。
那位木雕的李先生孤傲而立,長袖飄飄,手持畫筆,頗有東晉羽士之風範,神韻非凡,而且經過打磨之後,晨光落下,金光閃閃,燦若雲錦,其高貴華美,攝人心魄,有一股逼人的靈氣。
那李先生瞧見,忍不住驚嘆一聲,說道:「此番西行,最大的驚喜,恐怕就是碰到十三你。」
他是個灑脫之人,將那木雕收了,然後對小木匠說道:「十三,你也別總是那麼客氣地叫我李先生,我與你一樣,都是個靠手藝吃飯的匠人而已;咱們萍水相逢,如此投機,叫我夢生便是。日後若是路過南通州的李家莊,務必上門找我,酒菜沒有,清茶都是管夠。」
這話兒說出來,算是認可他了。
小木匠拱手,說日後若是有空,一定上門叨擾。
他送著李夢生往村外走,一路送到村口,方才停下腳步,兩人拱手,隨後小木匠目送,一直到對方消失在了山路盡頭的晨霧之中,方才停歇。
連續送走了無垢和李夢生之後,小木匠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也應該離開這裡了。
事實上,從李夢生來的第一天,他就瞧得出來,那人與他一樣,也是為了這泄露的地煞而來。
只不過那位的性子比較冷淡高傲,瞧見小木匠在忙活了,他也就沒有主動上前來相幫,而是在村子裡暫時落了腳,準備等小木匠束手無策了再出手。
結果讓李夢生沒有想到的,是小木匠居然真的將事情辦成了,而且還找來了無垢道人補足短板,消除後患。
他昨日過來作畫是假,檢查地煞泄露才是真。
他瞧滿意了,便也離開了。
儘管小木匠沒有與李夢生套話,更沒有交手,但卻知曉,對方是個高手。
至於有幾層樓高,他就不知道了。
總之是很強,因為他完全感覺不到對方是個修行者,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文弱書生,或者賣字畫的先生呢。
他感覺不到,但胸口的小黑龍卻畏懼得瑟瑟發抖,每次碰面,總會有一股恐懼的情緒傳遞給他。
這種恐懼一度讓小木匠忍不住想要逃走。
好在那李夢生為人其實挺不錯的,而且雙方君子之交,如此倒也算是不錯。
小木匠送人回去之後,休息了半天,又開始加班加點,終於趕在答應的日期,將廟給修完了。
廟成之後,村子裡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給他和幾個累瘦了的泥瓦匠封了紅包,然後還披紅掛彩,將那蛇仙廟給重新開張,甚至還張羅著去長安附近的名寺里請個廟祝來支持事務呢。
只不過這些事情,都與小木匠無關了。
完工之後,他收拾了行禮,與幾個一起幹活的泥瓦匠打平伙,吃了頓雞,還喝了酒。
等酒熱正酣的時候,他就上了路。
這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發生了許多的事情,小木匠的性子也有了許多變化,一邊走道,一邊學著當初洛富貴的勁兒,吼起了歌子來:「咱二人好比一圪朵蒜,一搭里生來一搭里爛。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燒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窮。咱二人要能配夫妻,鍘刀剁頭不後悔。滾身子貼住熱鞣皮,輕皮皮嫩肉肉捨不得離。叫聲哥哥上炕炕,快給奴家寬衣裳……」
這歌子是幾個月前,跟一個在自貢鹽井裡幹活的陝北人學的,小木匠特別喜歡。
只可惜那個陝北人拐了個東家小妾跑了,後來就沒有再見到。
所以他學的歌也沒多少。
小木匠趁著酒勁走山路,他準備沿著舊蜀道,一路走到長安去,然後過晉西,去北方瞅一眼。
別人不是說了麼,讀萬卷書,行千里路。
等他走到胸口這小黑龍不怕人了,方才不用再到處亂跑,認認真真地安定下來,找份活路做。
結果沒等他走出這片小山丘,身後就有人喊他:「甘師傅,甘師傅,等等喲。」
小木匠聽著耳熟,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去,瞧見一個年輕人沿著山路,朝著坡下快步飛奔而來。
這回他瞧准了,那人卻是送他金絲楠木的張老太爺的孫子。
張子良。
小木匠站定,等人過來之後,問道:「莫著急,喘口氣,怎麼了,蛇仙廟出事兒了麼?」
那張老太爺的孫子雙手撐著大腿,一邊喘氣,一邊說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廟,是有人想要找你幫忙……」
那人緩和了一些,三言兩語,將事情給講明白了。
原來村子裡修廟,落成之後,不但村子和附近十里八鄉的人趕過來瞧,城裡也來了好些人,其中一個人便跟張老太爺聊起,說起自己家最近的諸多倒霉事。
張老太爺一聽,說嘿,你不早說,我這兒認識一人,就修廟的那個,牛逼大發了……
張老太爺跟人一通吹,結果回頭找人,得,人都不見了。
這時他才著急忙慌地派了孫子過來找人。
聽完張子良一番言語,小木匠猶豫了一下,點頭說道:「行,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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