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紀倫在小女孩吟唱聲中清醒,睜開眼睛看了看,房間裡沒人,側耳聽了聽,柔和聲音是在很遠某個方向傳來,是北方鄰國的語言,只能聽懂大概幾個單詞……
短帽上藍色條紋的護士長,推門進來送飯時,神情已放鬆,紀倫問:「有人外面在唱歌麼?」
「唱歌?沒有啊……」費護士神情有點迷惑。
紀倫就微笑,轉了話題:「費姨,我能下來走路了。」
費護士怔住,看著少年下了床,看著緩緩邁出一步,兩步……連聲:「好……好……」
其實這走路還是緩慢,雙腿力氣還不多,走一會,他就需要坐下來,還是得有輪椅輔助。
但這已比殘疾好多了。
費護士驚喜,去叫來了黃醫生,紀倫連阻止都來不及。
中年醫生大步流星走進來,一言不發,就將紀倫按回到輪椅上,蹲下拿出橡膠小錘子,敲打試驗膝跳反射,在本子上畫了幾筆,又檢查各方面,緩緩點首:「不錯……」
「我想見見姐姐。」
「不行,院長有吩咐……不能脫離醫療規程進行交流,你們小孩子什麼都不懂,這不是尋常病症,胡亂猜想不配合醫囑……」黃醫生頓了頓,似考慮到紀倫心情和恢復情況,又說:「和以前一樣,隔著玻璃窗看看她……放心沒有事,紀相思昨晚恢復得很好,就是繼續觀察,你也不想她留下後遺症,對不?」
「謝謝你,黃醫生。」
…………
隔著玻璃窗口看,與靈界裡不一樣,與昨夜情形也不一樣,甚至對於記憶障礙的紀倫來說與兒時記憶里情形也不一樣,是陽光下初見。
女孩卷著雪白被子,整個人面朝牆壁,帶著白色的小熊帽,在被子上輕輕攥緊的小手,還有她矮小的背影,看上去是十歲左右的小女孩……這無疑不是姐姐有的少女年紀。
但紀倫能確定是她,只不確定她這時的心情……叫自己過來見面,又不見,是什麼意思?
女孩聽到外面腳步聲音,她的耳朵動了動,身子稍繃緊僵硬,而面朝牆壁,似乎雪白的牆壁比她的弟弟更值得一看。
「她可能是睡著了……我們出去吧。」紀倫對黃醫生點首,兩手背在身後離開,手指里夾著的一張小小紙片消失不見。
透明一片霧氣送進了病房裡小女孩的病床上,紀倫扶著醫院牆壁一步步回去,走到樓梯口時,和昨晚一樣再次停住了……這次,想要不僅僅是報紙。
「我還想出去走走,去醫院外面。」
這是現實中嘗試衝破這幢困束了七年的醫院大樓,恢復雙腿只是第一步的基礎。
「可以,我和院子溝通了,你可以白天出去適應性恢復,晚上還需要回到醫院,且必須有護工老張陪著,推輪椅在旁隨時照看。」黃醫生說著。
試探性外出,原以為這會得到醫院強烈反對,但結果是允許,紀倫很是意外,並不介意大人們的安排,對黃醫生表示感謝,離開值班室時,再看了一遍牆壁上的掛曆,和昨天報紙上的十九號對的上,現在日曆是十月廿……十月二十日?
要深秋了,冬天不遠。
…………
十月金秋
陽光下街道,清爽空氣,醫院外的鎮子,與紀倫印象里的迷霧小鎮有很多不同。
它算是典型內地小縣城的小鎮,本地戶籍常住人口不算太多,只有二萬,且大多數都是農業人口,真正鎮子裡經濟產業的不多,稍微有名是紡織、家具與稻米,但有著一處水運樞紐便利,靠著灰霧山風景吸引外地遊人,並不整齊但住滿了的人居,還有著繁華熱鬧的集市。
「今天是趕集日,正好雨雲離開,天氣放晴……小郎趕的時候好。」護工老張是個中年人,為人忠厚沉穩,早年曾經走南闖北有些故事,但沒有染黑,也沒有從軍,回到家裡繼續種田營營生,還是懂得些文化知識,許多事能說出個一二三。
集市很多人,有些認識老張,招呼了幾聲,目光稀奇看了看坐在輪椅上的紀倫。
最神奇的是還有個少年過來,拍了拍紀倫肩:「紀倫!是你麼?」
「你……」紀倫迷惑看著,眼熟,但記不起來。
「哈!真是你……忘記啦?我是保保啊!張保保!住鎮西,小學一年級還是同桌,可惜你和你姐姐只讀了半年,後來你退學……」
張……寶……寶?
紀倫幾乎要笑出來,忍著笑,保持禮貌。
張保保似乎習慣這種情況,神情無奈:「想笑就笑吧,不用忍著,之前、之前、再之前的某朝,還有個將軍叫王保保……」
「對了,紀倫你姐姐什麼時回來啊?她可能印象中還是以前那個我,給我重新介紹一下,近水樓台先得月,說不定我也有機會親近……對了,她應有她媽媽一半的漂亮吧?」
紀倫面無表情看他。
張保保立刻舉起雙手跳開:「開玩笑,祝紀相思早日康復……她是個好女孩。」
張寶寶收斂笑容,認真說:「對了!這次真是最後一句,最最最最後一句……費守義最近去看你了嗎?上次聽他說起你腿腳沒好轉,還沒這麼快就出院……」
「見到了,費守義離開小鎮了?」紀倫隨口問。
說起小夥伴之間的事情,張寶寶自如多了,點首:「不錯,說是去外地軍校讀書,也不知道是哪家軍侯,因我家裡有事不肯跟他走,他也賭氣不肯說學校名字,應是盧侯的講武學校吧?你爸不就是盧侯一系麼,他爸又是你家老管家,一直照顧你家大宅,多半也是就近……」
「哦?」紀倫想了想,微笑:「可能吧,我忘記了,嗯,最近記性不好。」
甦醒後以來的所有一切都歷歷在目,分明記得當日少年說的是「我相信,挽回帝國者,就是申侯」
不過在這樣環境,小時夥伴,都已成為熱血少年,正向理想前進,最後各奔前途的散落天涯海角,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些甚至並不由家長左右。
推到了十字路口,紀倫和張保保揮手告別。
護工老張神情稍遲疑:「小郎要往哪面去?」
熟悉的問題,紀倫習慣看了看街道上,巧合是,一個鷹鉤鼻老人身影正在菜場裡指揮人往大車上搬菜,是老管家?
老張看一眼,壓低聲音:「知道紀大人回來,老管家就親自忙著張羅,要舉辦一次宴會……我常年在醫院,沒和他接觸過幾次,聽人說做事還是很勤勉,以前也會托人在鎮上學校照拂一下夫人的外文教學……對了,現在小郎是去……哪裡?」
「自是去媽媽那裡,她在等我。」紀倫理所當然說著,頓了頓:「以前?」
老張訕笑:「後來大家知道夫人背景,她很盡職,也就不用照顧了……」
紀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感覺有點問題,但這些事還是直接去問母親更明確,就略過去:「對了,鎮上新開了一家圖書館?」
老張連忙說:「是,很氣派,去年有個洋行捐贈給學校,別說我們小縣城沒見過,就是放在郡里也是有數的藏書,之前沒人說過這事……小郎聽誰說?」
「一個聰明勇敢的少女……夢裡。」紀倫微笑,轉口換了話題。
老張在背後嘀咕:「夢裡……小郎也到年紀了……」
紀倫:「……」
護工推著少年而行,一隻小白貓在長街房屋屋頂上跳躍著,下顎項圈掛著銀色鈴鐺,探首屋檐,看了看銀色輪椅上的少年,喵了一聲,又繼續跳躍向前面一座精緻的小房子。
或是上午在醫院裡耽擱久了,紀倫回到家已是中午,家家戶戶屋頂冒著炊煙,自家院子的門虛掩著,看來女主人已得到了消息。
門還是關著,第二個花盆底下找到鑰匙打開,就說:「老張你留在院子裡,我自己進去。」
老張伸手要攙扶一下,紀倫擺手推開他,在輪椅上坐起來,一步,兩步……這是要親自走完回家一段路,要讓母親知道,她完好無缺的孩子回來了。
老張在後面看著,神情有一絲不忍,欲言又止。
「嘎吱——」門打開了。
門扉樞紐有些久不用的乾澀,紀倫有些微怔,不假思考,就推門進去,一個女子正在廚房裡,背影婉約而熟悉。
廚房灶台的聲音遮蓋了開門動作,她忙碌著,背影看去是修飾合身的月白薄襖、青布直褲的利索裝扮,也許是學校里臨時請假回來,袖口捲起在胳膊上,扁卷得很整齊。
女子身前繫著的白色圍裙,在她偶爾側身時,可以看到上面畫著兩隻小熊——看到它們,紀倫就想起阿福和阿吉,還有總自稱姐姐的小女孩。
在門口站了會,沒有嗅到茉莉花香……這是換了香皂了麼?
這讓紀倫有點莫名失落感,但看著她在廚房裡做菜,更多記憶湧上來,心中就自然而然有了回家的感覺,上前,在女子背後抱住:「媽媽,我回來了。」
女子側過身,露出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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