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沉穩的郭藥師此時驚得目瞪口呆,正似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一般陷入了絕望,他十分清楚蕭唐出現在此意味著甚麼。
因為郭藥師已然察覺從頭到尾蕭唐似已然察覺到他必然會反,所以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只要他郭藥師開始圖謀不軌,就會慢慢踏進了蕭唐準備好的陷阱中......
可是令郭藥師十分不解的是,自己往日在蕭唐手底效命一向恭謹,那麼蕭唐又是如何猜到自己必然不甘只在保州做個怨軍將官,必定會謀亂反叛的呢?
因為蕭唐不只記得正史中郭藥師先後臣服遼、宋、金三國這等換主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的事跡,他忽然想起中華歷史中另外一個身為漢人,卻也因曾投靠異邦,而在後世知名度很高的將領所說的一句話:「大丈夫不能反覆無常,再次蒙羞。」
說這句話的人,叫做李陵。
當年身為飛將軍李廣長孫,同樣也是大漢一代名將的李陵在與匈奴人的戰爭中屢立戰功,可是後來在無援兵搭救的情況下被匈奴重重包圍,李陵仍存著「惟求一死,方為壯士」的念頭。可到後來他以五千軍士力抗匈奴八萬驍勇之敵,堅持近十日後仍然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李陵不得已還是選擇詐降委曲求全,當時就連漢武大帝已意識到李陵被迫納降是無救援所致,本來還打算派兵深入匈奴境內救應李陵,可偏偏又收到了李陵為匈奴練兵的虛假信息,也使得李陵全家被處以族刑,母親、兄弟和妻子都未能倖免於難。
漢昭帝即位之後,當政的霍光、上官桀都曾是李陵的知交好友,而當他們極力要促成李陵返漢之事的時候,這才有了李陵那般感慨之語。他這個李少卿固然不是甚麼氣節高亮的悲情英雄,可按蕭唐看來也並非是個卑劣無恥的賣國漢奸,李陵受匈奴人重用,卻因投降敵邦而深以為恥,可以說他也是個很具代表性的人物,與他經歷相似,名氣卻遠不及他的歷朝歷代的文臣武將,還有許多。
可同樣都是背叛,郭藥師卻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種情況。
郭藥師事遼,不止三番兩次的訴說自己對大遼忠心耿耿,一直以戎衛國家為己任;郭藥師降宋,又開始拿民族感情說事,再說甚麼我同是漢家兒郎,又怎可能不對大宋有強烈的民族認同感?遼朝末期在遼國的漢人中,也不止郭藥師他一個拿漢民族說事,而只為了在大宋謀求更高的官位,結果在他們發現苗頭不對降金掉過頭來伐宋時,比任何人都要賣力......
所以對於有些人,他們越是把愛國主義與民族主義掛在嘴邊喊得震天響,那某些人卻越會是無恥至極的賣國賊、狗漢奸。
而既然國家與民族感情都是可以拿來利用的郭藥師,他又怎可能只因義氣相投而甘願為我效命?蕭唐心中嘆罷,他已綽刀拍馬,向面如土色的郭藥師緩緩踱去。
難不成我真的要命喪於此麼?郭藥師咬牙切齒,雖然是他背叛蕭唐在先,可現在仍然雙目中仍滿是怨毒之色,向蕭唐死死瞪視過去。
「雖然我早就知道你是哪種人,可是你我之間,畢竟也算有些交情......」
兩人對視片刻,蕭唐忽然開口說道:「而且保州招納遼東各處的漢人流民,你也可說是居功至偉。我原來也曾想過,每個人的際遇各有不同,就算你將功名利祿看得極重,或許也未必會背棄昔日的同僚舊友......不過現在看來,我還是想岔了。」
「姓蕭的,你少再與我惺惺作態了!」
已經到了這般境地,郭藥師索性撕破臉皮,他又對蕭唐狠聲說道:「你這宋國的官兒暗中至遼東劃地自治,遮莫你也是似我一般,只把旁人當做可以利用的幫手!何況現在看來,恐怕你早已想好了對策,就等著我上鉤,只怕也是早存了殺我的心思吧?」
蕭唐頓了一頓,說道:「不錯,因為我早知你反覆無常、背反成性,你投靠我,也只是因一時權宜,你要私通遼國官軍,也並非是對遼朝有甚麼盡忠報國之心。對於你這種人來說,誰能許以你更大的名望、更高的官位、更尊貴的爵祿,國家、民族、兄弟義氣只怕也都可以盡數出賣,而這些東西我現在給不了你,所以早就提防你會圖謀不軌。現在教我識破了你的意圖,你還有甚麼話好講?」
「成王敗寇,夫復何言?我郭藥師以為是在算計你,又哪裡能料到從一開始,我便被你算計!我郭藥師不講道義情分,恐怕你蕭任俠從頭到尾,也沒把我當成甚麼心腹兄弟!如今我功敗垂成,還有甚麼好說的!?」
郭藥師口中雖叫罵著,可是他一對招子仍左右環顧,還想尋個時機突圍出去。此時他仍然暗念著:只要能與遼國官軍搭上線,我郭藥師依然可以東山再起!
就在這時,郭藥師忽然又聽到聲驚雷般的怒吼,那邊韓世忠勢如瘋虎,他將手中眉尖刀運足了力道揮斬劈落,悽厲的刀芒化作狂風,直逼迫得與他廝殺的甄五臣章法大亂!
甄五臣大驚失色,他沒有想到這個潑韓五的武藝竟然如此高強!兩人纏鬥了三四十合,他卻早已被韓世忠如疾風驚雷般的刀勢生生壓制住了,現在的甄五臣,雖然仍在憑著自己往日狠蠻暴戾的凶性,而似發了瘋一般的猛掄狼牙大棒,實則他也已萌生退意,不願再與韓世忠多做糾纏。
可是駕馬的手段同樣爐火純青的韓世忠,又豈會輕易的放他離去?
「唏律律!」
韓世忠胯下的戰馬嘶嘯一聲,碗大的馬蹄緊促地叩擊著大地,他駕馬疾馳,與甄五臣兩騎對進如飛,霎時間又要撞在一處!
韓世忠與甄五臣同時大喝一聲,分別揮舞起手中的眉尖刀、狼牙大棒向對方猛攻而去!
「鐺!!!」
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響徹雲霄,隨即又聽得「噗!」的一聲輕響,甄五臣的狼牙棒被生生盪開,在電光石火之際,韓世忠手中鋒利的長刀似行雲流水一般,又是一記上挑,甄五臣的胸前登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兩馬交錯而過,戰馬載著甄五臣又往前疾馳出數十步的距離,鑽心的痛楚已從胸口漫延開來,甄五臣緩緩的低下頭來,就看到一縷鮮紅的血液正從胸甲的裂縫處泊泊沁出......
現在他終於知道怕了。
郭藥師剩餘的人馬很快被左右包抄過來的言有信、言有義、袁朗、縻貹等將領率部盡數殲滅,他們也各自從四面包抄而來,將郭藥師、甄五臣兩人團團圍住。眼見逃無可逃,生得一臉橫肉的甄五臣臉上恐懼之色愈發明顯,而就在這時,韓世忠駕馬兜了個圈子,旋即又向他暴衝過來。
甄五臣仰天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嚎,並掄起手中的狼牙棒又向韓世忠反攻過去,可是只過了一時片刻,甄五臣那沙啞而又刺耳的嘶嚎聲戛然而止,他諾達的身軀猛的一陣抽搐,他腰間部位忽然濺射出如注的鮮血......甄五臣的上半截身子緩緩滑落下馬,只剩下下半截身子兀自騎跨在馬鞍上,原來他已經被韓世忠一刀斬成了兩截!
韓世忠一刀斬了甄五臣,旋即將手中眉尖刀高高豎起,並暴喝道:「無義小人!殺了痛快!!」
「無義小人!殺了痛快!!」
其他包抄過來的將士也應著韓世忠的怒吼,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直驚得郭藥師更是心膽俱裂!
然而就在此時,郭藥師又望見契丹頭人移剌成也向自己這邊疾馳而至,在鴨綠江渡橋的方向,董小丑也率著一彪人馬狂奔而來。
郭藥師終於徹底絕望了,也知道自己面臨現在這種形勢,已是萬無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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