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人而言,希望,究竟源於哪裡,無非是那將至而未至的未來。
但也並非活著等待就可以,而是這未來,多少總得包含一些未知的不確定,包含意料之外的體驗,或者包含主觀意識的抉擇。
一望而知的未來,沒有選擇,沒有未知,這樣的未來只會令人絕望,而談不上希望。
對nep大區的一千萬貧民而言,定居點的生活,恰恰就缺少這樣一種至關重要的元素,在可預見的未來,他們,仍能活著,暫時(幾乎)不必直面可怕的死神,人生軌跡卻幾乎完全被管理員所限定。
何況就連這樣的波瀾不驚,也未必會一直有。
經歷過好幾次變遷的民眾,哪怕沒有智慧,也有經驗,對未來可能發生一些什麼,並不難猜到大概。
這種情形,對沉浸其中的貧民,顯然不是一種有利的狀態。
貧民的情緒,方然並不關心,但他卻得關心一個個定居點的運轉,這關係到「提供人才」之目標的實現效率。
一個死氣沉沉、行屍走肉的社會,不論規模大小,顯然並不利於人的學習,成長,進而也很難為麾下的科研機構提供足夠數量與質量的人才。
身為管理員,這是必須認真對待的情形。
思慮再三後的對策,倒也很直白,簡單來說就是「借鑑歷史的經驗」。
nep大區的情形,單看定居點,極少數統治者把持一切,無數貧民則得過且過,見不到一點對未來的憧憬——這種態勢,在人類世界的漫長歷史上,其實司空見慣,統治者的應對之術也大致仿佛,沿襲千萬年而不絕。
教義,麻痹精神的葉子,正適合應用於這種情況。
過去曾認真思考過,對教義,乃至教義的危害,方然一直持嚴厲的批判態度。
卻沒曾想在這樣一個時代,自己卻也得拾起這屢試不爽的精神武器,穩定治下貧民的心態和情緒。
那麼從何開始呢,一方面並不擅長於此,另一方面也不想耗費太多資源,方然將其交給asa、隨便從「教義歷史資料庫」里拼湊些蠱惑人心之語,營造一套出發點扯淡、邏輯卻自洽的理論體系,在若干定居點進行小範圍試驗。
教義,不管過去是什麼樣,為有利於自己的長遠目標、安撫貧民,方然的實踐策略則是簡潔精煉,一發入魂。
說辭的核心,集中在一個任何人都無法迴避、必定思考過的問題:
人類,人類文明,為何會從舊時代的「old_golden_days」,一下子落入今天這樣的局面。
「是因為欲-望,貪-婪,一切人腦海中的邪惡念想。
正因如此,世界才會崩壞,核彈才會當頭,荒y無恥的統治者拋棄了一切人間法則,壞事做盡,結果自取滅亡,整個世界都被機器軍隊和輻射塵埃所充斥,只有在阿達民治下的定居點,極少數人類中的幸運兒才得以拯救。
為今之計,為早一天重返外界,恢復舊時代的文明之榮光,所有人都必須蕩滌心靈、洗脫邪念,過起清貧而勤勉的生活。
節約資源,鑽研技術,為人類延續而與異性-結合,直到迎來文明復興的那一天。」
自圓其說,貌似有理,或者就是一堆廢話,不管定居點內的貧民如何看待,別無選擇、且天天洗腦下,這套說辭也遲早會落地生根。
進而,一邊嘲諷自己的行為,方然也讓通用型ai在定居點內,設置懺悔機構,供貧民在每日勞作之餘,深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教義,是否問心無愧,進而在emily形象的蓋亞女神面前叩拜,口中念念有詞。
這景象,有如癔症集體發作,但也無妨,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為控制定居點,貧民們一不需要種地,二不需要做工,除在服務機構工作、或者去學校進修外,也沒其他事做。
在定居點營造教義氣氛,進而,逐漸讓貧民接受這套理論,方然著實在這方面花費了不少時間精力,只因麾下的人工智慧,不論「看門狗」、asa還是通用型ai都不擅此道,擯棄人文條目的fscim體系也無法讓ai具備這一能力。
一切親自策劃,繼而,在屏幕上看到一幕幕場景:定居點的管理者,效命於阿達民的傀儡,充任主教,帶領一群民眾舉行教義儀式。
場面何其荒唐,方然想到的則是其他方面。
他第一次意識到,在「定居點」這種小型社會的管理、運行上,目前還得要依賴人力。
社會,具體而言,今天的人類文明,在核戰之後的北大陸是否還存在;
這是一個仁者見仁的問題。
倘若將目光投向nep大區、乃至其他大區必然也有的貧民聚集地內,似乎存在著社會,但其是否能稱得上「文明」,甚至是否有資格算得上「社會」,方然卻並無把握下判斷。
進而,也無法準確的說出,人類文明是否今尚安在。
一萬人也好,一千萬人也罷,在集中式定居點被「圈養」起來,就能保存人類文明嗎。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文明究竟是什麼呢,fscim體系對人文藝術條目一概擯棄,方然手中的資料,幾乎完全來自於「看門狗」,從歷史古籍到(曾)流行歌曲的數據量十分龐大,這些都是文明的印記。
但現在他卻遭遇了一個極其棘手的問題。
人文藝術領域的數據,並不似科學技術,可以自然而然的嵌入fscim體系。
進而,倘若一直這樣沉睡在服務器、存儲陣列中,待到文明消亡,這些數據、符號與圖形所組成的龐大的訊息,就將「死去」,無法再被後來者理解。
哦,所謂後來者,其實根本就是「那個人」自己了。
只存儲數據,沒有特定的社會環境、文明背景,一切人文藝術領域的成果都將被「脫水」,這種麻煩,在之前若干年的蟄伏過程中,方然從未想過,雖然憑藉理性的思考,他已經意識到人類文明的前途恐怕並不美妙。
但也只是事到臨頭,真的直面定居點內無數貧民頂禮膜拜的情形,才忽然間意識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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