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揚小調,就看到孟宴老師站在門口,穿著一身灰色的唐裝,他的身後跟著一名戴墨鏡的男人,那男人手裡提著一個行李,我拉開車門滑下去,背好背包,拎著小行李袋走到孟宴老師的跟前,低低地喊道,「老師。」
他掃了我一眼,嗯了一聲,然後他身後的男人把行李箱遞給我,我愣愣地接住,頓時呲牙咧嘴的,好重。
接著另外一輛高高的車子,停在我們面前,孟宴老師指著後車廂說,「把行李放上去。」
我提著他那重得要死的行李箱,顫顫巍巍地將行李箱放進打開的後車廂,然後把我的小行李袋也放了進去,孟宴老師則已經上車,那名戴墨鏡的男人給我開了車門,說道,「請吧,小主人。」
我忍住瞪他一眼的*,狼狽地爬上車,在車後座坐好,還叫我小主人呢,卻把行李箱丟給我。
車子開得很快,不一會便在火車站停下,我吃力地開了車門滑下車,後車廂正好打開,我急忙挪過去把行李都搬了出來,孟宴老師走過來,順手拿走了他的行李箱,然後說道,「進站吧,你自己管好你自己的行李。」
我嗯了一聲,跟上他的腳步。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火車票寫著:海印—上海
上海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孟宴老師買的是軟臥,車廂里只有我跟他,他進了車廂後,捧著書在看,我坐了一下覺得有點困,便躺在床上,耳邊是火車的轟鳴聲還有格嘰格嘰的鐵路聲,這個時候,我才有了要離開海印市,離開常青鎮的真實感覺。
我就要去一個沒有張楚,沒有李秀,沒有爸爸媽媽,沒有郭晶,沒有楊天,沒有唐君,沒有素貞阿姨的地方。
胸口翻湧著升到半空中的思念。
我看向對面床鋪上的孟宴老師,有那一霎那間,一絲怪異的感覺擠在我心口,不太舒服。
孟宴老師突地轉過頭,對上我的眼神,我急忙把眼神挪開,接著他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我第一次跟鞏老師出來的時候,7歲,什麼都不懂,只是緊緊地抱著我的畫板跟畫筆,那是我第一次離家那麼遠,也是我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出門,李優,人生總有無數的第一次,你的第一次比別人早,說明你的人生起步得早,不用擔心,我雖然不太會照顧人,但是看好你,我還是能做到的,所以,困的話,就睡吧,到了我叫你。」
他在說七歲的時候,我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神,那雙能滲透人心的眼眸里有著罕有的一絲溫柔。
突然令我胸口的不舒服一散而去,心安了不少,我朝他抿嘴笑了笑,便抵不住困意,墮入了夢鄉。
接下來的日子,我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我從來不知道我的人生會這麼忙,給我13歲的衝擊特別大,尤其是當我來月經,悄悄地躲在房間裡,拼命地喝著紅糖水,然後捂著肚子坐著看著窗外的月亮的時候,我才恍然我還有點時間可以坐著。
到達上海的第二天,畫展就開始了,我跟在孟宴老師的身後,看他給許多學生做指導,又接待了許多沒一張臉我能記住的大人,還有些眼睛是藍色的,頭髮是黃色的洋人,很多人一開始都不知道我是誰,孟宴老師就提著我的衣服往前推,語氣淡淡的,卻帶著自豪地說,「我徒弟。」
那些人就會哇地一聲,對我投來傾羨的眼神,接著就開始有人跟我搭訕,甚至有人認出了我是《夕落》的小畫家,歡喜地朝我手上塞卡片,說以後要帶他的徒弟跟我切磋。
孟宴老師推開那人的手,冷著臉說,「沒有我的准許她是不許跟任何人切磋的,我們的畫不是為了跟誰切磋,那是發自內心的靈魂。」
那人訕訕地直說,是是是,隨後把卡片收了回去,幾許不甘地看著我。
孟宴老師看著那離開的人,捏著我的肩膀說,「李優,人心都是浮動的,你切記,不要忘記初心,可進取可進修,但別自傲。」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在這種滿是招待客人,滿是畫展,滿是私下標畫的日子,孟宴老師給我定了每天一幅畫的任務,他說,「你隨心所欲地畫,感觸到了,就算再忙也要放下手裡的事情,打開我給你的畫室,畫一幅你喜歡的畫,我不想再看到任何灰色,我想看到的是你的喜悅。」
他也不讓我畫多,每天一幅,多的撕了,少了就算不睡覺也要補齊。
我交了五六幅,他都不滿意,直到離開上海的前一天,那一副座落在夕陽下的凱旋門,他才滿意,接著那天晚上的獎勵是他帶我去逛上海,我被上海灘迷住了,黑夜裡波光粼粼的海水,印著一輪高高的月亮,浩瀚無際的感覺,孟宴老師眯著眼站在我身邊,風衣被風吹得飛起,夜晚的上海,沉靜著。(備:1993年12月14日,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350米立體結構封頂)那時我們看到的還是尚未封頂的塔,孟宴老師說,等1995年帶你過來玩兒。
我點頭,朝那位置看去,帶著期待。
接著,我們從上海坐火車前往杭州,杭州的畫展持續了一個月,那是最為忙碌的一個月,我見識到孟宴老師分身乏術的能力,在一個月里,我對孟宴老師的崇拜達到了極點。
我更恨不得自己能快點長大,而幫到孟宴老師,孟宴老師蹲下身子摸著我的頭說,「不能著急著長大,人要一步一步來,順著自然的規律,然後帶著你的嗅覺跟你的感受,順著時間長大,這樣你的人生才會完美。」
我嗯了一聲,心漸漸地沉靜了下來,全心投入地去幫助孟宴老師,畫著我該畫的畫,做我該做的事,每天晚上回到住的地方之後,我會把語數英拿出來,今天看這一本明天看那一本,英語單詞我每天都在背,數學有很多不懂的,我就劃下來。
在杭州的第十五天,一個新的畫獎出爐。
名單上有張軒的名字。
孟宴老師捏著那份名單,笑了一下,說道,「這個孩子不得了,不得了。」
我湊過去看,那是一份叫空間比賽的名單,張軒的畫叫:帽子俠,得的雖然是第三名,但卻是年紀最小的,想到張軒拿著獎金喊著要去吃魚的情形,我就忍不住好笑。
孟宴老師摸摸我的頭,說道,「你不用急著去比賽,你得累積更多的情感,讓每一幅畫都成為頂級之作,那才叫成功。」
我看著孟宴老師,點頭。
過了杭州的畫展,下面的行程都非常地趕,一個半月要去五個地方,廣西,雲南,都江堰,西安,最後一站是廣州。
離開家也一個半月了,我一開始並不想家,也不想任何人,在新鮮的事物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看到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畫,衝擊力常常讓我回不了神,但是在匆忙趕路的這一個半月,我卻開始想家,想許多人,我曾經以為我不會懷念的地方,我一直認為我恨得要死的地方,竟然讓我瘋狂地想念。
孟宴老師看了我畫的畫之後,笑著摸我的頭,說道,「你是想家了,能想家是好事,說明你心中有愛。」
我抓著胸口的衣服,愣愣地看著孟宴老師,他說……我心中有愛?
我心中一直都只有怨恨,他卻告訴我,我心中有愛?
1993年四月初,漫長的巡展到頭了,孟宴老師帶著我,回到海印市,呼吸著海印市的空氣,我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看著熟悉的街道,我有種宛然隔世的感覺。
糖糖老師的頭髮剪短了,額頭還是有一戳服帖的軟發,他拉著我的手,說道,「我帶你回家。」
我重重地點頭,貪婪地看著他溫柔的神情。
此時,我竟然想要感謝李秀,感謝媽媽,感謝那個噁心的爸爸,感謝他們逼我去上美術課,讓我認識了糖糖老師,也讓我有了機會當孟宴老師的徒弟,我跟孟宴老師告別之後,糖糖老師就開車來接我,將我帶往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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