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老馬》
我記得那時候縣城的規模還很小,只有東西走向的三條街道比較繁華。我家距離這三條街道還有四五里遠,而且屬於工廠的家屬小區,所以相對偏僻。從小到大我也算不上一個老實巴交的人,但是幸好也只是調皮搗蛋,沒有往更黑暗的那個方向墮落下去。
不出意外的,高中輟學之後我就進了工廠,在當時的思維觀念里,學一門手藝還是鐵飯碗。現在想想,原來鐵飯碗也能腐爛的這麼快。那個時候學徒的工資是一個月二百塊錢,家裡條件不算差,所以允許這二百塊錢我自己留著用。依稀記得那時候吃個還算豐盛的早飯兩塊錢就足夠了,而且工廠區附近賣早飯的攤位很多,油條,包子,燒餅,煎餅應有盡有。
到現在我也記得特別特別清楚,我為什麼喜歡固定在路口那個賣燒餅的攤位上吃早飯。最初吸引我的是那位老師傅身上雪白的大褂,就好像醫生穿的那種。比起我們工廠食堂里廚師身上穿的那件髒兮兮的大褂,他的衣服就好像有什麼魔力似的吸引著我。
路邊擺著三張桌子,擦的乾乾淨淨,沒有一丁點的油漬,而且看得出來那不是買的新桌子,應該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
說起來,我還是他的第一位顧客。
那是廠子裡一位老師傅打算給我介紹個對象,跟我家裡人說好了當天下午下了班找個地方見面,可是那個年代那個年紀的我對於相親這種事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牴觸,總覺得有個對象簡直就是累贅,放了假還得帶個女孩子出去玩,想想就不能接受。
所以我逃了,下了班換好衣服就借了一輛摩托車跑去三十幾里外的同學家里,兩個人在網吧打了一夜的遊戲,那個時候網吧才剛剛興起,但是捨得花錢玩一夜的人還不多。天還沒亮我就騎著摩托車回來,想了想回家肯定會挨罵,所以打算找個地方吃點早飯,然後把摩托車還回去,再找個地方睡上半天。
就是在那天早晨認識了老馬,穿著白大褂很生疏很彆扭的做燒餅的老馬。短髮,臉很黑,鬍子應該有幾天沒颳了,花白的鬍子茬特別惹眼。看不出來他具體年紀,像是五六十歲,可是看身板看精神又像是四十歲左右。後來我才知道,也許正是因為他獨特的工作環境,讓他的氣質如此的特殊。
「吃飯?」
他在圍裙上搓了搓手問我。
我當時正想著怎麼應付家裡人和廠子裡那位給我介紹對象的老師傅,所以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不吃飯來你這幹嗎?」
老馬看起來有些為難的說:「挺不好意思的,要不你去別處吃?」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你難道出來做燒餅不為賺錢就是個人愛好?」
老馬笑了笑,挺寬厚的樣子:「年輕人說話別這麼帶刺兒,我說讓你去別處吃是因為今天是我第一次出攤,所以燒餅全都烤糊了。」
我湊過去看了看,大柳編的簸箕里放著十幾個熱氣騰騰的燒餅,一個個焦炭似的樣子特別嘚瑟。我說:「師傅你這不是烤糊了啊,你這是奔著火化去的。」
老馬笑了笑說:「你這年輕人說話真夠損的,凡事都有個第一次,我這鍋沒做好,下一鍋沒準就好了呢。」
我說:「哎呦我這個人就是愛較真,咱倆打個賭吧。反正我也不急著走,我就等你下一鍋出來,你要是打出一鍋好燒餅,我以後天天在你這吃。你要是沒打好,今兒我吃飯不給你錢。」
(本章未完,請翻頁)我看到桌子上放著一盒兩塊五的小紅河,順手抽出來一根點上:「來吧,你做我看著。」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心疼自己的煙:「年輕人還是別抽菸,要不就少抽一點,對身體不好。」
我忽然覺得這話有些熟悉,好像什麼人對我說過似的。可是再想想,這話我爸媽每天都跟我說,廠子裡那些對我不錯的老師傅也會經常說,所以也就沒有在意。老馬也沒多說什麼,轉身繼續做燒餅,看得出來他真是第一次幹這活兒,動作僵硬,特別可笑。
我忽然有些感慨,如果不是遇到了難處,他應該不會這麼急著出來賣早點。最起碼找個地方學學,或者在家裡練熟了再出來。他的動作很笨拙,應該沒有做過飯,從他那乾淨的衣著和行為舉止來判斷,他以前可能還有個體面的工作。
所以在那個時候我做出決定,不管一會兒出爐的燒餅好吃不好吃,以後天天來這吃個早飯。我連著抽了三根煙,老馬的第二爐燒餅才出來,看起來好了不少,最起碼沒糊。
「少抽點菸。」
他在我面前放了一個小盤,裡面有三個燒餅,然後端過來一碗米粥。這米粥熬的倒是很有水平,應該是忘了關火,所以粘稠的戳一根筷子在碗裡都不會倒下去。看著那燒餅那米粥我撲哧一聲笑了,想到自己剛才做出的決定我心裡忍不住對自己說,何苦這麼為難自己呢。
咬了一口,那燒餅沒熟,裡面的面還黏著。我把外面的一層剝下來吃了,喝了一碗米粥,然後放下兩塊錢走人。老馬拉住我,回頭看了看桌子上我禍禍的一片狼藉,然後把那兩塊錢塞進我口袋裡:「沒做好,不收你錢。」
我轉身又從桌子上的煙盒裡抽出來一根點上,把那兩塊錢壓在煙盒下邊:「廢話,誰給你的是飯錢?早飯做成這樣還出來賣反正你膽子挺足的,這是煙錢。」
老馬愣了一下的時候,我蹬著了摩托車一溜煙走了。
我隱隱約約聽到老馬在身後喊了一聲:「謝謝我膽子確實挺足的,也謝謝你沒說我臉皮厚。」
之後我天天去老馬的攤位上吃早飯,大概持續了七八天,他很認真,雖然人是笨了點兒,但燒餅還是越來越好。所以說,人只要有毅力能堅持,瞄著一件事干,終究不會有太壞的結果。和他熟了之後各種玩笑也開,我見他總是一個人,就問他家裡人呢。老馬說家裡人都在外地,自己一個人在這住。
我拍了拍胸脯說以後你每個月給我一條小紅河,我罩著你了。這地方誰敢欺負你,我就掀了他們家房頂。老馬瞪了我一眼說年輕人要學好,不能打打殺殺的,還有少抽點菸。我說你可真夠摳門的,一條煙就收買個保鏢都捨不得,難道你想白使喚我啊?
我湊過去貼著他說:「想白使喚我也不是沒有辦法。」
老馬看了我一眼問:「什麼辦法?」
我說:「你有閨女嗎?」
老馬呸了我一口,轉身把燒餅塞進我衣服里,燙的我嗷嗷叫喚。
後來我經常去,我們廠的人也逐漸被我帶起來,也有幾個人去老馬的攤位那吃早飯。又過了十來天,他的生意已經好起來。和我年紀差不多關係也不錯的一個年輕人外號叫鐵炮天天跟我一塊去吃,一直不知道他是哪兒人,問他也不說。而且看起來總是很彆扭,走路低著頭,看人側著眼,不過人倒是還算豪爽。
事情的轉變來的就是那麼快,老
(本章未完,請翻頁)馬在那個路口出攤的第二十天,我和鐵炮一如既往的過來吃早飯,老馬看到我們倆笑呵呵的打招呼,和平時沒有任何不同。
可是就在我們倆才坐下的時候,從不遠處衝過來六七個精壯的漢子,直接把我掀翻了按住。鐵炮不知道怎麼從衣服里拽出來一把挺長的刀子,連著捅傷了好幾個,其中就有老馬。我看到老馬一隻手捂著自己肚子,另一條胳膊勒住了鐵炮的脖子,血順著他的手指縫往下淌。
我吼了一聲,想掙紮起來,後腦上挨了一下立刻就懵了。迷迷糊糊聽到老馬喊:「別動他!他沒事!」
等我緩過神來的時候,有個戴眼鏡的穿著實習警-服的斯文年輕人正在巴拉巴拉的跟我解釋著:「老馬本來是想在你們單位宿舍抓人的,但是那傢伙手裡有槍,你們宿舍人太多,廠區人更多,這才在攤位那動手。那傢伙有多兇殘你不知道,殺了三個人,已經潛逃兩年多了。老馬說那個傢伙和你關係不錯,先查查我是不是同夥。但是老馬接觸過之後,確定你是乾淨的」
反正話說了很多,他越說我越生氣,忍不住吼了一聲:「那孫子呢!」
小年輕警察愣了一下,然後說:「那孫子已經抓起來了,這次他再也別想跑。」
我怒吼:「我說的是老馬!」
小年輕警察這次楞的時間更長,然後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說了一句你走吧,然後他轉身先走了。我心說你讓我走我就走?想了想這破地方你讓我走我還是走吧。
之後十幾年沒有再見過老馬,我在想他可別因公殉職了。那刀子時不時在我腦海里重新出現,足有一尺長。也不知道鐵炮那混蛋是怎麼藏著的,藏褲子裡?也不怕切了蛋?後來我離開了工廠,有了妻兒,開始做另一個行業,生活倒是越來越好。
縣城的規模比十幾年前最起碼大了十幾倍,我也買了房子,地段還不錯,不遠處就是個公園。那天我帶著孩子去公園裡玩兒,看到兩個老頭在那下棋,其中一個說話嗓門挺大,但是聲音挺含糊。我忍不住看了看,原來他上嘴唇和鼻子之間擠著一根煙,不時抽動一下鼻子聞聞。看到那張熟悉的黝黑黝黑的臉,依然是花白的胡茬子,我心裡忽然就熱了。
我走過去,從他嘴唇上邊把煙抽出來,特瀟灑的掏出打火機點上。
老馬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第一時間應該是沒認出我,大概是看到我抽菸的那德行讓他想起來了,他嘿嘿的笑:「年輕人少抽點菸。你看,我都把煙戒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種熟悉感再次回來,我第一次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的眼睛,忽然之間就想起來了那是我還在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和幾個同學不想上晚自習,翻牆從學校里出來,也沒地方去,就在小賣部買了一包蠟燭和撲克牌,在小公路上點了一圈蠟燭四個人席地而坐打升級。
那天夜裡老馬帶著人就在那小公路附近埋伏著,抓了一對小年輕,一男一女,是飛車搶劫的。因為我們四個大半夜的在那打牌,他還過來詢問了一下,確定我們只是逃課的學生,就批評了我們幾句。雖然光線不是很好,但我還是記住了那雙眼睛。當時覺得那雙眼睛特別兇惡,應該是所有小年輕對警察的一種天生的牴觸造成的錯覺吧。
我記得那天,他把煙從我嘴裡拽出來丟在一邊,說:「年輕人,少抽點菸,學學好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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