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鋼琴可以被即視為兩隻手的落指遊戲。
貝多芬在經過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對命運與人生的大徹大悟,到了第三樂章終於換上了一種輕鬆頑皮的口氣。
李安的雙手以一種活脫的口吻告訴現場所有人,現在他正在酣暢淋漓的歌唱。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聆聽如此歌唱,閱歷和年齡會讓人產生不同的反應。
但這些所有的反應中都不會缺少一個共性。
那就是好聽。
忙碌的成年人沉浸到音樂當中會感受到一種類似回歸自然的放鬆感,漫步山林間,聽清泉流響。
年輕人們或許能在熱情的節奏中走向深邃。
孩童們會心潮澎湃,像是在某個炎熱的夏天和小夥伴們在城市馬路間來回奔跑。
李安記得他小時候第一次聽到悲愴三的時候就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將它彈出來。
然後沒過兩年他的願望就得以實現。
那時的他沒想到如此沁人心扉的曲調原來源於那麼乾淨整潔的譜面,乾淨到他甚至認為這是一首簡單的曲目。
幾乎沒有花費他太多時間經歷,他便將該樂章練至「大成」,之後向爸爸媽媽炫耀,向身邊的小伙展示。
儘管那時的他並不知道關於這首作品的速度有什麼具體說法,手型轉指或是手腕的運動方向有哪些講究,這並不能怪他,畢竟當時他的那一任鋼琴老師本身也不明白這些。
總之初彈悲愴三,他沒有任何演奏章法在其中。
但現在再回想他當時演奏的悲愴三,李安依然覺得好聽。
這就是貝多芬的旋律,沒有人能抗拒的旋律。
聽過溫柔如夢的第二樂章,該不會再有人說貝多芬不會寫旋律了吧。
經過長大成人,如今李安再彈悲愴三,謹慎了許多。
講究樂句,講究奏法,更講究速度。
就拿開頭右手的前三個音來說,用什麼速度將其演奏才能承接第二樂章餘韻的同時開啟新篇章?
這是個問題。
右手開的快了會導致隨後左手進入的難度,開的慢了又會影響該樂章在整首作品中的速度平衡。
另一點,開篇左右手分別運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奏法,右手的斷音還需要表達出一種活躍的感覺,這就讓該樂章的開篇部分變的更加複雜。
在經過大量的練習琢磨之後,李安才漸漸的找到了那個屬於他的速度。
從童年的簡單悅耳到成年之後的謹慎思考,貝多芬的悲愴第三樂章可以說是李安前三分之一人生對於鋼琴研習的一個總結。
說來也巧,這部作品也是貝多芬青年時代的代表作之一,有人說這收作品是貝多芬前半生的履歷。
這個說法並非無據可循,這裡就不過多贅述了。
話回現場,此時整個音樂廳都瀰漫在一種曼妙音律的浪潮中,更有人跟著明朗的節奏律動微微點著頭。
從告別第一樂章,到悲愴第三樂章,上半場兩首作品六個樂章,貝多芬第一次如此集中展示了他不可阻擋的音樂感染力。
值得一提的是,創作該曲時,貝大爺已經身患耳疾,距離完全失聰已剩不多時日。
對於一個如此音樂家,命運之錘毫無憐惜。
然而病痛並沒有消滅他對古典音樂語言格式的進一步探究。
悲愴第三樂章,可謂是是他炙熱的樂思在抗衡命運之火中淬鍊出的新生。
當鋼琴聲以一種戲謔的流線至尾聲和弦的一聲「當」迴響在舞台上空那一刻,或許我們該回頭看看這首作品的標題了。
悲愴,和告別一樣,都是貝多芬為數不多的個人標題作品。
或許貝多芬希望通過這首作品傳達的並不是命運的殘酷。
『傅天鳴:一朵金色的向陽花?』
豁達是幽默的最高級,貝多芬教我們不相信命運,卻希望我們笑對人生。
笑不出來的時候,他給我們留下了如歌的行板。
對人生迷茫時,他給我們留下了奮發向上的迴旋曲樂章。
就像羅曼羅所說,在人生的戰場上,貝多芬總會給予我們支持和幫助。
收手起身。
悲愴奏鳴曲至此結束。
「嘩——————————————」
這一次的掌聲要大許多,大概是台下觀眾在如此美妙的音樂中無法再控制拍手的力度。
李安起身轉身扶琴輕輕向台下一鞠。
他這一鞠,緊接著排山倒海般的掌聲如海嘯湧來。
製造出一種音樂會已經結束的氛圍。
然而他只是去後台稍作休息,喝口水整理下儀容。
在掌聲中回到後台,李安迎面接過傅天鳴遞來的大衣,接這披到了身上。
「謝謝。」
從悶熱的舞台回到冷風貫穿的後台,大幅度的溫差的確讓他感到一絲冷意。
傅天鳴鼓了鼓掌:「李大師這個上半場堪稱完美。」
圍上來的工作人員手裡拿著干毛巾和溫水,嘴裡也跟著傅天鳴讚嘆道。
「謝謝謝謝。」
除了謝謝李安還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接過毛巾擦了擦汗,又接過水喝了小小一口,他回到休息間靠在沙發上緩了緩。
這一放鬆,他才注意到腰部隱隱傳來一絲疼痛感。
他坐起身抬起雙臂扭動了下腰身,腋下連到後腰部的痛感放大。
汗。
看來剛才凳子向後勐的滑那一下還是多少閃到了他。
更用力的扭動了一下腰,還好,根據痛感上限來判斷問題應該不大。
這讓他放下了心。
又自虐了幾下,兩聲門響傳來。
「進。」
傅天鳴走進來關心道,「剛才那一下身體沒事吧?」
李安擺手:「沒事。」
傅天鳴點點頭,「那就好,這事怪我,我應該提前想到的,我已經派人去現場給每個琴腿下面貼了一小塊膠,保證下半場不會再出現這個情況。」
李安笑:「沒事沒事,我也沒想到地板還挺滑。」
兩人說著門外賈明玉敲了敲門。
舞台現場。
兩名工作人員圍繞著琴凳搗鼓著,台下一些觀眾去上廁所了,一些觀眾在小聲交流。
東一入口,孫雨曼和陳璇正在聊天就聽音樂廳內遠遠傳來了一陣小孩的笑鬧聲。
「誰家的孩子?」
孫雨曼剛皺起眉頭,就見王小虎劉豐瑞幾個孩子從門內衝出,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接著就朝著衛生間的方向跑去,吵得整個樓道都是笑鬧聲。
「你們慢點,別摔倒了。」
陳璇在他們身後提醒道。
孩子們聽完上半場正興奮著呢,再加上組團一起膽子比平時大了一些。
只有於小北聽話的放慢腳步。
王小虎還往前一個勁的沖,邊沖邊大笑,嘴裡高呼著,「陳老師我憋不住了!」惹得前面的劉豐瑞下笑的更厲害了,「來啊來啊!」
見陳璇說話不好使,孫雨曼直接轉身一嗓子:「都給我站住!
」
這一嗓門過後,整個樓道都安靜了,連一旁幾個成人觀眾都頓了下身子。
劉豐瑞嚇壞了,半個身子在廁所門裡面,另外半個身子在廁所門外面。
一動不敢動的停了下來。
「來來,都回來。」
孫雨曼說著幾個孩子趕忙湊了過來,靠牆站成了一排。
「明不明白什麼是公共秩序?」
幾個孩子低頭不說話。
這會兒路人觀眾們都明白了。
幹得漂亮!
對於這種熊孩子就該有人站出來治治。
這時車琳從東一門才從東一門走了出來。
她本來不想出來,因為她沒尿。
結果擋不住阿姨一個勁的讓她出去透透氣。
然後現在她懵了,怎麼回事,王小虎他們不是出來上廁所嗎?
停下觀察了大約兩秒,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去,於是兩步站到遲俞身邊的位置,轉身和大家站成了一排。
然後迷茫的看向陳老師。
孫雨曼本來就沒有真的生氣,他知道這個幾個小東西都是李安的學生,她就是想治治這幾個孩子,不然一會再進場指不定還能憋出什麼大招。
可車琳整出這麼一幕,她真的有點蚌埠住了。
這孩子也太可愛了吧。
「你叫什麼名字?」
「車琳。」
她點點頭,接著凶神惡煞的看向劉豐瑞王小虎遲俞三個最鬧騰。
「你們三個要是再這麼胡鬧,我就告你們老師,不讓你們聽下半場音樂會了。」
劉豐瑞和遲俞真的被嚇到了,連忙乖乖點頭。
王小虎雖然沒那麼害怕,但他也確實冷靜下來了,作為老師的學生,剛才他確實做的不對,不該在老師的音樂會現場大呼小叫。
他得以身作則才是:「我們知錯了。」
王小虎這一開口,孫雨曼還有點...,」行了行了,去吧去吧,保持安靜。」
看著幾個孩子離去,陳璇嘆了嘆,還得是孫大小姐,她知道在剛才那個情景下,自己可管不住這幾個孩子,大概還是因為李安的關係。
對於這幾個孩子她是打心裡喜愛的。
儘管只有那麼一次,看這幾個孩子可是實實在在叫過她一聲師娘的。
「剛才那個小炸毛還行啊,挺有男子漢的樣。」
孫雨曼評價道。
陳璇笑:「他叫王小虎,別看李安有時候凶他,其實心裡寶貝的很呢。」
看著陳璇「慈祥」的笑容,孫雨曼嘖嘖道:「我開始為你兩未來的孩子擔心了。」
孫雨曼說完陳璇一愣,「啊?」
「就你倆這個樣,以後孩子不得被寵上天了。」
陳璇聽到這個話第一時間陷入思考,就在這時西走廊衛生間走出一個休閒裝打扮的中老年人,遠遠看到孫雨曼的身影。
本打算直接進東二門的他,腳尖一轉面帶微笑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曼曼啊。」
孫雨曼側身和陳璇說話,沒注意到西邊走廊。
聽到這個聲音趕忙轉過身,接著兩步上前拉住對方的胳膊,話里卻充滿了打趣的意味,「剛才我還和我媽說,您老人家什麼時候也開始高雅起來了。」
陳璇如果沒記錯今天傅天鳴開場介紹位臨指導的幾位領導中,是有一個姓房的,只不過什麼官職她記不清了。
「是啊,不然他今天肯定也得來,前天我送他去機場的路上他還念叨著和你約好年前再去黑山釣次魚呢。」
「哎,以後這種話你聽聽就行了,我都習慣了。」
「哈哈哈哈。」
兩句家常過後,孫雨曼側向房東明為陳璇介紹道,「米姐姐,這位是最疼我的房叔叔,據說我小時候在他身上尿過不止一次。」
陳璇從剛才的對話就聽出來了,兩家人關係絕對不淺,跟著孫雨曼的話頷首恭敬的問了聲好:「房叔叔好。」
不待房東明客氣,孫雨曼一把將陳璇拉到身前,看向房東明。
「這位我可得給您老人家隆重的介紹一下,她就是陳璇,煙市人,畢業於華國音樂學院管弦系長笛演奏專業。
「房叔叔,她當年可是我們那一屆長笛的專業第一,我們校交響樂團的長笛首席,我的好姐姐,我媽欽定的乾女兒,未來百分之九十九定居蓉城。」
房東明點點頭,類似的話他已經聽過一次了,都得三四個月之前了吧,老孫和他提過這麼一檔子事,說家裡一個孩子剛到蓉城,暫時還沒有個穩定工作。
說的應該就是眼前這一位,只不過後續老孫也沒再和他再提。
今天這麼一看,精氣神真不錯,關鍵是目光里流露出的那種沉穩是現在年輕人少有的。
「今天咱們舞台上的主角,是她男朋友。」
-
王小虎幾人上完廁所繞了一圈,準備從東二門進。
東一門那個女煞星他們是一眼都不敢再多瞧,走到門口看到幾個人圍在這裡。
問什麼下半場可以進去了嗎?
王小虎幾人掏出自己的票,然後順利進場。
此刻看守東二門的是魏家班的大三師妹。
她正為難著,正好賈明玉來到門口。
總算是找到救星了,師妹簡單的說了下情況。
看著幾個裹著羽絨服的藝考生,片刻後賈明玉點了點頭,和幾人解釋了一下目前的情況,「你們進去只能站在最後一排看下半場了,可以嗎。」
「沒關係。」
一個男生站出來說道,「我們保證不會影響現場秩序。」
幾人是來自附近一家藝考培訓班的鋼琴學生,同樣是想來看卻沒有票的一群孩子,半小時前他們在朋友圈裡看到了音樂會現場片段,又聽群里說下半場可以進去,於是立馬趕過來了。
賈明玉放行,幾人按照順序一個接著一個開心的摸進門,還沒等最後一人進去,紅樓大門外又趕來一群孩子。
看模樣,依然是一夥藝考生。
賈明玉感慨,不得不說這場音樂會安排的時間可真是巧妙。
如法炮製,又一伙人被放了進去。
就在這時。
「大師姐...」
賈明玉下意識向大門望去。
「....」
隨著三聲鐘鳴,下半場音樂會開始。
親切的掌聲將我們的主角從後台入口喚出,和上半場一樣,李安從容的走到鋼琴前,撫琴轉身正準備鞠躬,卻被觀眾席最後方黑壓壓的一片片人影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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