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折笑 第158章 作為我們初見的禮物

    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浮沉著,顧雲斜的身體像凍僵了,沾了水的鶴氅厚重得似壓千鈞在身。

    湍急的水流衝擊著,直到落了平地,流水緩下來,顧雲斜才向岸邊靠去。

    手剛扒上岸,他抬眉便看到遠處一個青衣女子在寂寂的蘆葦盪畔,旁若無人的滾著車軸而來。

    一躍上岸,顧雲斜像是沒有知覺一樣,神色淡淡。直接解開了鶴氅與龍袍,向著下游的流水甩出去。

    江晏棲看著重重的鶴氅將水面拍得「咚隆」一聲,張牙舞爪的金龍也騰躍進了水中。若非顧雲斜內力深厚,恐怕這一身精細奢侈的鶴氅就能讓他命喪寒流。

    顧雲斜盯著女子,狹長的眉眼中似有青熒客船翻倒在寒山寺下。他修長如玉的身上只有兩件單薄的玄色裡衣,冰水將那華綢打濕,將他墨發打濕,滴答著似要凝冰的水順著他絕美的輪廓落下,有幾分別樣的狼狽。

    小雪疏疏落落的還在下,墜滿了他單薄的身子。

    顧雲斜駐足了一下,便向江晏棲走去,高大的身影似壓了千鈞陰影而來,「既然走了,怎麼還回來?」

    見顧雲斜殷紅的薄唇此刻已變得蒼白,江晏棲只是輕瞥了一眼顧雲斜,「主上不冷嗎?」

    顧雲斜輕嗤一聲,「這點雪,差遠了。」

    江晏棲沒再看顧雲斜,只是望著遠處淡淡道:「主上,天下之治亂在於萬民之憂樂。念安仍是這句話。」

    北風卷過,白草寒斜,顧雲斜聽後只是張狂一笑,笑得恣睢,「——古仁人之道,本君自十歲便精通——從來不是明不明白,而是本君願不願做。」

    江晏棲凝著顧雲斜的眼,「那主上如今願意嗎?」

    顧雲斜方想說什麼,白草荒蕪的遠處,拉著手來了幾個麻衣裹身,瘦小羸弱的小女孩。

    小寒的天,她們身上的衣服卻單薄得緊,似乎風微微一吹就能撕破那布丁滿身的衣裳。

    女孩們凍得臉色發白,卻手拉著手慢慢朝刺骨的河水裡去。每向前兩步,她們就顫抖得更凶。眼見著河水已經淹沒過她們的膝蓋,她們的臉上充滿了恐懼,淚水划過她們乾燥小巧的面龐。可她們依舊在向前。

    江晏棲這才意識到她們在做什麼,連轉動輪椅過去,「丫頭們,不要再向前了!」

    那些小女孩見竟然有人叫住了她們,不由回頭一愣,隨即哭著搖搖頭,還是繼續往前。

    眼見水已沒過她們的腰身,江晏棲清絕的面龐上泛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她開口,像春日野穹下的碎碎呢喃,「丫頭們,有什麼事先上來再說好嗎?姐姐可以幫你們解決。」

    有個小女孩抹了抹眼淚,向江晏棲道:「謝謝姐姐,但我們不需要。我們死了,爹娘才會好。」

    江晏棲似乎明白了,她如玉的嗓音泛著藍田的溫柔,「你們若死了,你們爹娘只會傷心。」

    「可他們都要餓死了」女孩們哭泣起來,乾枯得充滿了凍瘡的手抹著眼睛,那是充滿了絕望的童心。

    「主上」江晏棲回眸看向顧雲斜。

    顧雲斜狹長冷沉的眼中倒映著河中哭泣的女孩,他邁步過去,上前淌了半個身子的冷水一下子抱了三個女孩回岸上。一趟完,又回去抱了一個女孩回來。

    見女孩們冷的瑟瑟發抖,江晏棲脫下鶴氅將四個小女孩圍起來。這些女孩都約摸八九歲的樣子,或許是營養極度不良,都格外瘦弱,手和腿像枯瘦的乾柴。一件鶴氅便將四人圍成了一團,露出四個小腦袋,她們伸手推攘著這個鶴氅,「姐姐,我們不冷,你穿著。」

    江晏棲直接將她們拉到自己身畔來,將四個小傢伙圍得死死的。

    江晏棲怕冷,脫了鶴氅也的確有些控制不住身子顫抖。但她面上仍舊平靜無二,只輕聲道:「姐姐不冷,你們家在哪,我送你們回去。」

    顧雲斜單薄的裡衣又開始滴水了,他只是看著四小一大,狹眸中有些冷沉,「我要被凍死了。」

    江晏棲這才看見顧雲斜纖長的睫毛上已經結霜了。四個小女孩垂下頭,「對不起,哥哥。」

    顧雲斜見此,只是淡淡道:「你們的家在哪?」

    見顧雲斜已經要凍成冰棍了,其中一個女孩道:「拓橫村,我帶哥哥回去烤火。」

    經歷了差不多一里路的奔波,幾人才到了一個破舊的小院。

    屋內只有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卻同老人不大差了。

    聽了河邊的事,男人後怕地向江晏棲兩人道了謝,連去柴房燒了熱水。

    這熱水一共燒了三趟,終於將四個凍僵的人暖熱些了。男人屋裡只有一件稍厚的麻衣,顧雲斜只能換上那麻衣了。

    「家裡只有這個了,公子不要嫌棄。」男人有些侷促,自己身上那件麻衣已是縫縫補補了多年的了,棉花露出了縫。

    「你們過冬只穿這些?」顧雲斜看了看四個窩在冷硬炕頭上的女孩。她們沒有換洗的衣服,此時只能裹著又硬又冷的薄被和江晏棲的鶴氅窩在炕上。

    一旁是方才燒火留下的炭塊,只能給這四處漏風的屋子增添一抹微不足道的暖和。女孩們的眼睛大而清澈,只是裹著身子望向江晏棲和顧雲斜,這是她們貧瘠中唯一見過的華麗。

    她們本是向陽之齡,如今卻像寒風中飄搖的落花。

    男人看著那幾個孩子,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道:「飯都沒得吃了,穿又有什麼大礙。」

    江晏棲看向三個小女孩,「你們為何要去跳河?」

    其中一個扎著雙髻的女孩紅了眼,她稚嫩的聲線中卻緒滿了沉重與成熟,「家裡已經沒有吃的了,我們少吃一點,爹娘就能多吃一點而且跳了河,我們的屍體會飄在沏浪河中,幕安的子民看到了,會有更多人去反抗」

    江晏棲聽後愣住了,她未曾想到這樣的話會出自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口中。可見苦難帶給人民的,超乎想像。

    顧雲斜也不曾料到,眸中是不曾有過的複雜,可他只是輕輕倚靠在門邊,輕笑了一聲,「若只是死幾個小女孩,便能顛覆一個朝代,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想權傾天下?」

    那個小女孩聽後,搖了搖頭,「哥哥可能說錯了花暖雖然不懂得權傾天下,可是花暖知道,吃不飽飯,穿不暖衣,會讓我們連死亡都不畏懼的反抗——直到能吃飽飯,直到能穿暖衣。」

    即使以死亡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另外一個小女孩看著顧雲斜,稚嫩的聲音中是顫抖,「哥哥剛剛一直穿著濕衣服,應該比橋橋還冷,哥哥來烤烤火吧,門邊很冷的。」


    顧雲斜腦海中迴響著花暖稚嫩的聲線。是啊,連一個小女孩都懂,誰又不是在為了活得更好而掙扎呢。

    江晏棲眉色清平,看著顧雲斜淡淡道:「過來烤烤吧。」

    顧雲斜邁步過去,坐在那冷硬的炕頭上,旁邊的炭火微弱得緊,四個小女孩卻有些高興地看著顧雲斜,「怎麼樣,哥哥?是不是很暖和?」

    火星都要滅了,怎麼會暖和?不過是最落魄時的一碗爛白菜湯也能成為心中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顧雲斜有些失神地看著四個小女孩,她們淺藏期待的神情和顧行止還真像——極度純粹。

    在這不覺間,顧府的杏花又開了一遭。

    ——「雲斜哥哥,這個糖葫蘆很好吃的,你就嘗一口嘛!」

    ——「真的真的!阿行什麼時候騙過雲斜哥哥。」

    ——「雲斜哥哥,阿行剛剛被小白攆進池子裡了,好冷啊哇,還是雲斜哥哥的被窩暖和!」

    ——「雲斜哥哥雲斜哥哥雲斜哥哥!已經子時了!那些百姓固然重要,雲斜哥哥的身體當然更重要啊!」

    十幾年了,記憶中清稚的嗓音仍舊撥動著顧雲斜心中寂寂的沉淵。他有些怔然,原來那盛曄的模樣始終開在他心中,從不曾遠逝

    在小女孩們期待的目光下,顧雲斜緩緩地點了點頭。

    見此,女孩們都咧開嘴笑了。

    「姐姐的這個毛毛好暖和啊。」女孩們不好意思地看向江晏棲,因為她們,姐姐卻要受冷了。

    花暖將自己的腦袋埋進鶴氅的毛里,偷偷看了一眼顧雲斜,輕聲道:「哥哥,你難道不想反抗嗎?」

    橋橋道:「如果被那些壞人看見哥哥和姐姐這麼好看,一定會把你們抓走的。」

    花暖似乎想到什麼,眼紅紅的,「我的姐姐已經被抓走了」

    顧雲斜冷寂的心從回憶中破碎,看向女孩們。

    這些無辜的孩子們,真的應該痛他所痛嗎?

    「這些個孩子咳咳都是好孩子,只是生錯了時候咳咳咳」那個中年男人苦笑一下,剛說兩句,乾枯的手便捂著唇咳嗽了起來。

    「爹爹!」橋橋見男人咳嗽得厲害,擔心地喊了一聲。

    男人面色如紙,搖了搖頭,「我沒事。」

    橋橋只能眼睛紅紅地看著男人,沉默了一會,晶瑩的淚珠像珍珠一樣斷線了,一顆一顆地落下,她輕聲道:「爹爹將橋橋賣了吧」

    「以後不要再做傻事!」男人聞言,轉過頭看向橋橋,凹陷的眼眶中藏著痛心,「爹是沒用,但爹不需要橋橋犧牲自己。」

    「幕安郊區都是這種狀況嗎?」江晏棲不忍地閉了閉眸,後輕聲問道。

    男人苦笑了一下,「比拓橫村要好些,姑娘方才一路走來,可在拓橫村看到年輕姑娘?」

    男人呢喃著,「都沒了,都沒了」

    「他們人呢?」

    「浮生若夢浮生若夢」男人的眼裡有些絕望,斑白的霜鬢流過荒蕪與痛苦的深刻痕跡。

    「我想我娘」橋橋又哭了,這是一個孩子的悲慟。

    颯颯的北風自窗邊穿過,繞起滿身寒涼,江晏棲的輕嘆只能流溢於冷風中,「黑暗與黎明永遠交替,黑暗過後,總會有曙光的。」

    顧雲斜看著四個女孩垂下的腦袋,狹長的眉眼中漣漪著北望的浩蕩與連綿,似乎波瀾壯闊,似乎寂靜無垠。

    忽的,顧雲斜起身,手把上了江晏棲的輪椅,向屋內幾人淡淡道:「還有要事,不多留了。」

    說著,顧雲斜推著江晏棲出門,江晏棲按住木輪,「等等」

    顧雲斜停下腳步,江晏棲自袖中拿出了沉甸甸一袋銀子,放在那破舊不堪的桌上,「這些,你拿去看病用吧。買些半荔草、白芷、杳桂每日煎服,剩下的錢,給丫頭們買幾件衣裳,買些糧食,——活著,才有明天。」

    男人看著那一袋沉甸甸的銀子,忽然潸然淚下,一下跪在了地上,「姑娘,這何德何能啊!」

    「快請起!」江晏棲連彎腰扶起男人。

    「姑娘,這些錢太多了。」男人眼中有淚水,「你救了橋橋她們,如今又」

    江晏棲嗓音溫和,「橋橋她們是有大氣魄的,我不希望她們的羽翼被苦難禁錮,你不必有負擔,能活得更好,這錢就已有所值了。」

    江晏棲回首看向炕上四個臉頰凍得發紅髮白的女孩,她們的眼也飽含淚水,「丫頭們,你們很厲害,以後長大也可以成為影響一方的人,所以不要將自己的命看得那樣輕賤。」

    顧雲斜的情緒在這座破落的小院中,像沉寂了下來。他推著江晏棲朝外面走去,四個小女孩只是盯著江晏棲,哭道:「姐姐,謝謝你」

    花暖凝著江晏棲的背影,「姐姐,這個衣服」

    江晏棲淡淡一笑,似月下漣漪東風,讓這群風沙中長大的孩子第一次見到江南,「你們留著吧,作為我們初見的禮物。」

    「姐姐,我會追著你的腳步!」花暖稚嫩的眸光下是純粹而堅定的信念。她看著那身單薄的青衣,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座青山,卻要她用盡一生去攀頂。

    「好,我等著暖暖。」

    女子清柔的嗓音最終還是散在了小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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