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伸出手在火盆上烤手,對子朝的請罪恍若未見。
子雅看著子朝匍匐在地上,眼淚更加洶湧。僵持了片刻,還是放下已經不屬於自己的驕傲,在子雅身邊跪下來「奴知錯了,求主責罰!」方才子雅說的話,倘若給真正的權貴聽見,早就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宋初一未把自己擺在那樣的高度上,卻也不能容人隨隨便便指責,她斜倚在扶手上,垂眸看著自己的手,緩緩道「你們也曾經是貴女,當知道方才那番話,是個什麼罪名吧?」
子雅心底突地一下,額頭上冷汗倏地冒了出來。子朝心中焦急,但宋初一還未說出怎樣處罰,她不好立刻再求。
「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宋初一饒有興趣的道「有個農夫,冰天雪地里撿了一條凍僵的毒蛇,心中憐惜,便將它塞進懷中捂。蛇活了過來,發覺自己有些餓,便毫不猶豫的咬了農夫的胸膛。」
子雅身上冷汗涔涔,她說的話縱使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到宋初一,但是行為的確與毒蛇無異。
「說這個故事,並非要指責子雅。」宋初一的話出乎兩人意料。
緊接著便又聽她道「你們或許還不太了解我,我宋懷瑾從來都不會撿著蛇往懷裡揣。我也從不強求人,倘若大家好聚好散,我沒有半點不樂意。但,誰想反咬一口,上天入地我都不會讓他有好下場!
機會我只給一次,但你們要牢牢記住,有時候一句隨隨便便的話、一個任性的念頭,都會讓人萬劫不復。我所說的,沒有一句廢話,望你們牢記於心。」
宋初一的聲音無比溫柔,卻無端的透出一股肅殺,另兩個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奴謹記在心。」
宋初一也不想就如此簡單的把事揭過,但兩天之後就要出發去秦國,萬一把她折騰的斷胳膊折腿,路上帶著也不方便。
說完,她便起身返回寢房。
子朝鬆了口氣,「雅,先生是個磊落之人,跟著他即便遠遠比不上做貴女時,卻比我們流落在外朝不保夕好得多。」
子雅緊緊抿著唇,她生來是貴女,尊貴刻進骨血,子朝也一樣,只是子朝能隱忍,能放得下,她卻不能。
「雅,你若是不願意,阿姊便陪你一起走。」子朝握住她的手,聲音低柔。
子雅抬頭淚眼朦朧的看著子朝「阿姊。」她們才遭難不久,母親慘死,子朝又重病昏迷不醒。子雅性子要強,一聲不吭的咬牙堅持,但她終究還是一個未經歷這麼多苦難的貴族女子。
「雅。那麼多沒有正妻之位的女子,不也照樣能活?」子朝明白子雅的心思,她害怕的並非生活艱辛,而是像貨物一樣被人送來送去,這個權貴玩夠了,便轉手送給那個權貴。年輕貌美時,尚且能夠用身體討好主人,換得豐衣足食,一旦年老色衰,可想而知生活會有多悲催。
至於得到長久的寵幸她們根本不敢想像,這世間有幾個美人能像褒姒那樣一笑傾國?就算是褒姒,倘若面對一個滿腦肥腸的周幽王,恐怕日子也不甚好過。
姐妹二人越想越是傷懷,竟在屋內抱頭痛哭起來。
宋初一回了房聽見隔壁傳來嚶嚶哭泣聲,心想發泄一下也是好的。恰巧早上來傳話的那名少年又過來了,她也沒有閒暇去管那兩姐妹。
「奴是將軍指派服侍先生的,奴名喚丹。」少年在宋初一面前跪下。
一般的奴隸都不會有特殊意義的名字,「丹」有赤誠之意,顯而易見,這名少年在礱穀慶心中頗有分量,宋初一多打量他幾眼「起身回話。」「謝主。」丹起身,以跪坐之姿面對宋初一,但上身依舊微微弓著。
丹十六歲左右,目測身量與宋初一差不多,身上著半舊的布衣夾襖,眉清目秀,皮膚比一般奴隸要稍稍白皙一些,髮髻整齊,露在外面的雙手被凍得有些紅腫,但清理的很乾淨,從頭到腳無一處髒污,一個奴僕如此,令宋初一實在嘆為觀止。
「你原來在哪裡做活?」宋初一問道。
「奴原是將軍身邊的侍書。」丹恭敬的答道。
怪不得,小小年紀看起來與一般的奴僕不同,侍書必是選擇家底清白、聰明能幹、通文墨的奴僕,待遇與一般的家僕迥異,在將軍府里說是官職也不為過,宋初一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接受。
她沉吟一下,起身道「我先去見過將軍,你隨我一起去吧。」
「是。」丹起身道。
宋初一走出房門,才發覺那兩姐妹還在繼續哭,不禁煩躁的抓了抓大腿,吼道「哭!哭她娘的有個鳥用!還不如省點力氣想著怎麼掌控男人!」丹被宋初一毫無預兆的咆哮嚇了一跳,目瞪口呆的望著她,一時連規矩都忘記了。丹只見過宋初一兩三次,印象中她總是笑眯眯的,很和氣隨性的模樣,沒想到竟這麼大的脾氣!
宋初一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抬腿便往主院走。
她對丹沒有掩飾的意思,這一趟過去,她料定礱穀慶不會把丹收回去,所以作為她的奴僕,一定要能夠適應她的脾性才行。總不能為了遷就一個奴僕而改變自己吧。
宋初一到了礱穀慶的院門口,還未開口,便有個鬚髮花白的老人迎了上來「懷瑾先生。將軍在茶室,請隨奴來。」
「家老請帶路。」宋初一客客氣氣道。
「先生嚴重了。」老人微微笑著還禮。
丹忍不住偷偷看了宋初一一眼,她現在溫文爾雅的樣子,與之前咆哮罵娘的兇悍簡直判若兩人,但又不像是裝出來的溫和。
到了茶室前,老人通報了一聲「將軍,懷瑾先生來了。」
「請進吧。」礱穀慶道。
丹候在廊上,宋初一進門便朝礱穀慶施禮「將軍抬愛。」
「呵呵,請坐」礱穀慶伸手示意。待宋初一坐下之後,便問道「你瞧著丹,是否滿意?」
「將軍調教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差,只是如此將軍豈不是身邊無侍書?」宋初一道。
礱穀慶嘆了口氣「老了,我這有小半年都看不清字,又不耐煩聽人念,留著他也無甚無處,不如跟著你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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