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一心求生的人,所能爆發出來的力量往往十分驚人。自從偷襲西山大營一來,旋風營的將士就已經將自己置於死地。但凡能獲得一絲生機,他們都將拼死去爭取。
蘇拙殺出了一條血路,後面的人陸續跟上。反倒是遼軍見這伙宋軍面目猙獰,不顧一切,一時被嚇到了,追擊的心也餒了。而且他們連續趕了幾天的路,這時候已是十分疲憊,比宋軍好不到哪裡去。這股氣一泄,便只能看著宋軍逃走,再也追不上了。
蕭千庭坐在馬背上,恨恨朝著宋軍的背影瞪了一眼。蕭千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身旁,重重嘆了口氣:「這次一定可以讓他們大傷元氣!蘇拙離死不遠了!」
蕭千庭卻搖搖頭,回頭看著地上自己人與宋軍的屍體糾纏在一起,心頭愁雲積聚。他嘆道:「這一次沒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只怕後患無窮了!這伙漢人與以往見到的有些不同,只怕這次吃了虧,他們會變得比狐狸還狡猾,比老虎還兇猛!」
蕭千鈞冷笑一聲:「你可別忘了,草原上是狼的天下!」
蘇拙率眾,一口氣奔出了數十里,直到身後追兵再也看不見了,方才慢慢停下來。蘇拙環視四周,周圍是一片樹林,眾人已經衝到了樹林深處,相信契丹人一時難以追到。
他下了馬,將周青蓮扶了下來。周青蓮胸口還插著那支羽箭,鮮血已經染紅了一大片。但他沒有發出一聲痛哼,臉上竟還帶著笑容。
玉娘也趕了上來,從周青蓮隨身的藥包里取出金瘡藥。蘇拙輕聲道:「周前輩,忍著點!」
周青蓮笑了一聲:「比這還重的傷我都受過,還怕什麼?」他頓了頓,又道:「只可惜不能幫到你了……」
蘇拙點點頭,拔出劍將箭頭小心削斷,一手握住箭簇,猛地拔出。玉娘立時將傷口捂住,防止血冒出來。萬幸周青蓮經驗老道,在中箭的時候,身子下意識擰了擰。否則這支箭若是再偏上幾分,只怕就要射中周青蓮心肺,那時候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三人暗自慶幸。這時候旋風營的將士也慢慢收攏,各隊清點人數,足足死傷了七八百人。這是自進入遼境以來,最大的一次失敗。
蘇拙有些黯然,夏青峰和幾個隊長走了過來,人人身上都受了傷,有些垂頭喪氣。蘇拙看了一圈,唯獨不見了豹隊隊長徐臨。他心頭一沉,仍然問道:「徐將軍呢?」
夏青峰嘆息道:「徐將軍他……他沒能回來……」
所有人心頭都有些悲戚,很快這股悲傷的情緒,就在人群中傳播開來。所有人都垂下了頭,甚至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懷疑,這場戰鬥到底有什麼意義。
蘇拙心頭一沉。比失敗更可怕的,是喪失信心。他一言不發,走到眾人面前的空地上,躍上一塊大石頭。站在這裡能看到所有人,也能讓所有人都看到他。
蘇拙開口道:「兄弟們——」
所有人抬起頭,看了蘇拙一眼,又都低了下去。
蘇拙並不想放棄,又道:「兄弟們,這次的失敗責任在我,是我沒有弄清楚情況,貿然出擊,讓大家犧牲流血。我蘇拙在這裡,向大家賠罪了!」說著向眾人一揖到底。
「不……」夏青峰剛要為蘇拙辯解。蘇拙卻伸手攔住他話頭,繼續道:「兄弟們,我想你們許多人都在心裡想,我們為什麼要深入遼國作戰,為什麼要做這種傻瓜才會做的事?我們原先都是西北軍,為什麼要來幫別人打仗?」
幾個問題每一個都問到了眾將士的心頭上。所有人所迷惘的,也正是在於此。
蘇拙又道:「我已經收到消息,現在西北的党項部已經撤軍了,原本我們已經可以好好休息,再不用打仗了。可是我們為什麼還要跋涉千里,來打這場看似全無勝算的仗?」
他頓了頓,說道:「據我所知,這裡的人,並不都是秦鳳人士,大多數人來自河東、荊襄等地,還有不少來自江南、廣南。那麼我們又為什麼會在西北駐守,去防範看似跟我們的家鄉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敵人呢?」
眾人沉默不語。蘇拙道:「那是因為我們是在守衛我們的家園,守衛我們的親人。這家園不僅僅是我們家鄉的縣城,也不是西北的州郡,而是大宋的所有疆域。我們的親人,也不只是家鄉的親朋,而是與我們休戚相關的大宋百姓。咱們戰士的榮譽,不正是在此麼?如果我們都不想犧牲,任由契丹人南下肆虐,難道我們的家鄉可以免遭戰火,我們的親人可以免遭奴役麼?」
蘇拙聲音有了些微的顫抖:「兄弟們,也許這場仗註定不會有史書撰寫,我們做的事情,註定不會有人記得。甚至我們將要在這異國他鄉,拋撒自己的鮮血,獻上自己的性命。但是只要我們的親人,我們的父母、妻兒,能夠不受戰火的侵害,能夠幸福快樂,這不就足夠了麼?而他們,也終會知道,我們都曾經是英雄!」
所有人都低下頭,人群中瀰漫著一股不屈的氣勢。蘇拙知道,信心和激情,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找回來。只有玉娘一個人仰著頭,盯著蘇拙看。她的臉上洋溢著複雜的神色,似乎終於明白了蘇拙到底追求著什麼。
蘇拙微微一笑,又道:「現在契丹的南院大王蕭千庭已經被迫率軍返回,這場仗不會持續多久了。只要再堅持一下,咱們就回家!」
「回家?回家……」所有人口裡喃喃念著這兩個字。
這聲音由小慢慢大了起來,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回家兩個字讓所有人心裡的火又燒了起來。
蘇拙長長嘆了一口氣,看見玉娘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這笑容只現了一現,忽然凝固在臉上。玉娘神色猛地一變,眼睛也瞪得滾圓,張嘴似乎想要喊什麼。
蘇拙心頭一凜,猛地回身。就看見眼前黑影一閃,一個人已經衝到了面前。緊接著腰間一寒,似乎有什麼東西刺了過來。
所有人的驚呼聲還沒發出聲,就已經斷在喉嚨里。他們看見蘇拙背對著眾人,背後伸出了一柄長劍,露出了半截劍尖。
蘇拙滿臉駭然,與那人四目相對。這張臉靠得這麼近,反而一時看不真切面孔。但蘇拙怎麼會忘記這人是誰?他又怎麼會想到,這人就是為了要與自己比劍,一路跟到了這裡?如此決絕毅力,簡直是為劍成痴了。這樣的人,恐怕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
一劍霜寒林若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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