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啟程後,在傍晚時分,牛車慢悠悠走到一家客棧門前。┡
蘇幕遮正準備落腳住宿時,已經有小二笑著迎上來,言說酒飯和上房已經備好了。
不必問,也是那位神秘莫測的張先生安排下的。
第二天的飯食,住宿也被這位張先生包下了。
一直到姑蘇城,一路上皆是如此。
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除去那崑崙殤與雕胡飯外,張先生備下的精緻菜餚不帶重樣,著實讓蘇幕遮大開眼界。
這日晌午,蘇幕遮等人只差少半天腳程即到姑蘇城時,依舊有客店小二站在路旁迎接。
桌子是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擺滿了美酒佳肴,六個人各坐三邊,蘇幕遮與葉秋荻對著門口。
他們剛坐下,閉著的客棧門就被推了開來,夾著風吹進一中年人的衣衫。
他長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劍卻是黑的,漆黑,狹長,一隻烏鴉在劍鞘上栩栩如生,奪人眼目。
他的人如他的劍,冷酷,孤傲又滿是寂寞,似風一吹,即能抖落一地冰雪。
客棧立時安靜下來。
白衣人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向蘇幕遮的桌子走來。
他每一步走的都很均勻,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來量,也無這般準確。
但走到蘇幕遮桌子前時,他最後的一腳,抬起來遲遲才落下,仿若那一步重若千斤,也仿若那一步便是生死。
不能輕易落下。
落下那一步後,白衣人將凳子挪開,坐在了蘇幕遮對面。
誰也不曾說話。
衣血流放下了酒碗,目不斜視的盯著面前的雕胡飯。
漱玉恍若不見白衣人,安然的用飯,不時往谷主與蘇幕遮碗內添菜。
蘇幕遮舉著酒杯,淺酌慢飲著。
葉秋荻神色自若,只是目光不曾離開白衣人。
唯有公輸匠母子,敏銳察覺到了空氣的凝滯,一時有些無措。
白衣人抬手取過放在桌子上酒罈。放在蘇幕遮手旁的一個乾淨空碗,立時順著桌面橫移到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面容冷峻,向葉秋荻點頭,「謝了。」聲音很冷,如八月飛雪。
在他點頭時,葉秋荻也放下了酒碗。
白衣人為酒碗倒酒,目光卻盯著葉秋荻,待酒與碗沿相平後,自然的停下來。
他舉起酒碗敬酒,一絲酒液不灑,葉秋荻雙手舉起酒碗回他。
但倆人遲遲不喝,只是敬著,目光直直盯著,如一道劍芒在空氣中相撞,瀰漫出漫天殺氣。
客棧宛若寒冬,讓人不自在起來。
半晌後,客棧氣氛陡然一緩,舉著酒杯的兩人同時一笑,仰頭痛飲,又同時放下酒碗。
「好酒。」白衣人斜過身子,將腿翹了起來,將腰上的劍鞘露在右手可及處。
「崑崙殤。」葉秋荻一笑,酒罈子橫移到她面前。
她低頭斟酒時,白衣人一直盯著他,劍鞘微微顫動,響起一陣鳴聲,如烏鴉,迫不及待的要出來。
直到葉秋荻斟滿酒,劍也不曾出鞘。隨著她抬頭,劍更是安靜下來。
「好劍。」葉秋荻抿一口酒,笑著說。
酒罈無人動,又橫移過去,穩穩落在白衣人手邊。
白衣人順勢提起,酒罈舉著很高,一縷酒線,穩穩的落在酒碗裡,不濺起一絲。
忽然起風了,風直奔白衣人,鼓滿白衣,吹著衣袂飄飄。
酒線不斷,不被風所擾,依舊穩穩落在酒碗裡。
酒滿碗,白衣人抬頭道:「葉谷主深藏不露,險讓某以為世上無敵手,將孤獨一世。」
葉秋荻一笑,「謬讚。」
「你拔過劍嗎?」白衣人夾菜時問。
葉秋荻同時舉起酒碗,輕抿一口,待他收回筷子後,方緩緩道:「拔過一次。」
「他值得?」
「他不值得,救的人值得。」
「劍出鞘?」白衣人又問,
「不曾。」
葉秋荻夾菜,「你呢?」
白衣人也抿了一口酒,道:「拔過一次,劍出鞘。」
「與誰?」
「一朝禪定水倒流,萬劍歸宗鎖重樓。」白衣人夾菜,「一行禪師。」
「難怪。」葉秋荻放下酒碗說。
「難怪?」白衣人抬眉。
「我曾聽他說起過,在華山之巔,與他坐而論劍時。」
「他一定敗了。」白衣人敬酒,「一行禪師由劍成佛,終究不是佛。」
葉秋荻笑道:「佛法本無邊,只渡有緣人,難保有一日水不倒流。」
「無邊即是心不落兩邊,做到又談何容易。」白衣人感嘆。
倆人三言兩語說著,衣血流聽了,如在雲裡霧裡,完全不知他們在說什麼。
她唯一察覺的是兩人在交鋒,因為她體內的刀意正洶湧澎湃,第十一招刀意正擠進她腦袋。
道心微妙,有些人枯坐江畔十餘載方悟得劍道;有些人卻被迫進入刀之大道。
白衣人又倒了一碗酒,舉杯敬葉秋荻,葉秋荻回敬。
倆人未再僵持,但他們碗到唇邊,慢慢飲酒時,客棧內頓時劍氣縱橫,挾風呼嘯而過,吹動人的衣袂與長。
客棧溫度陡降,空氣似凝滯起來,支撐房梁的柱子呻吟著。
相鄰兩張桌子上的客人剛舉起酒碗,「啪」的一聲化作粉塵。
葉秋荻後面是櫃檯,由厚木板做成的,這時上面滿是劍痕,如同門上的劍痕。
櫃檯後面的架子上擺著酒罈,在風呼嘯而過時,「啪啪」酒罈一一破裂。
濺射的酒液隨風而散,落在櫃檯上,立時成霜。
在白衣人身後,離他十步之外,推開後不曾關上的門「啪」的合住了。
緊挨著門的桌子被風吹過,腿登時斷開,茬口平滑,宛若劍芒划過。
客棧內的人不知所措,躲在了牆角,唯有蘇幕遮這一張桌子完好無損。
在又有兩張桌子斷腿後,「倉」的一聲,白衣人腰旁的劍不動而出鞘半截。
但只出半截,便不再動了,只是顫動著,似烏鴉的鳴叫,頻率卻快很多。
隨著劍鳴,衣血流的眼泛起了血色。
她握緊拳頭,按在桌子上,努力克制著。
隨著劍氣縱橫,她感覺那一招的刀意越來越明確,在腦中徘徊,似體內藏著一隻惡魔,隨時向蹦出來,與劍氣爭鋒。
衣血流明白,再只需片刻,她便突破了。
但她不敢。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直到血流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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