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冬天最冷的時候,寒風呼呼,一層厚厚的白雪,像巨大的輕軟的羊毛毯子,覆蓋摘在這街道上,閃著寒冷的銀光。
現在距離新皇登基已經有一個月了。
「滾,這是你的東西快拿出去吧。」昨天還對他阿諛奉承的下人轉眼就換了一張凶神惡煞的面孔,把一個簡陋的包袱甩在雪地里。
「你,你們這群奴才秧子竟然敢這麼對我。」李暄氣的直跳腳,伸手就想給那奴才一巴掌。
右邊那位身材高壯的下人早就察覺了,一腳毫不留情的踢了過去,罵道,「娘的,老子早就想這麼做了,這狗東西。」
左邊那位見李暄一臉痛苦捂著肚子捲縮在雪地里,有些猶豫拉住他道,「算了,他還是王爺的兒子,保不准哪天王爺又想起他。」
男人聽了輕蔑的瞟了李暄一眼,譏諷道,「得了吧,想著他也不會趕他出府了,現在的小王爺多好,那裡像這個廢物。」
李暄顫抖的身子,站起來,突然瘋一樣沖了過來,叫道,「父王,父王,我才是世子啊,你出來啊,出來見見我啊......」
那兩個下人一人抬起他的胳膊把他重重的扔在雪地里。
冰涼的雪水順著他的衣物侵濕他的皮膚,寒意順著他的手傳到四肢,再傳到他的心臟里,他的心臟似乎被凍住了,寒冷無比。
他用盡全身力氣掙扎,尖叫著,「父王,父王,你出來啊。」李暄始終不敢相信他父王會這麼對他,他怎麼說也是父王的親身兒子啊。
「吵死了,快點解決,別打擾王爺正在吃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管事打開大門,露出個腦袋,不耐煩的說道。
這兩個下人急忙彎腰點頭,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尋出來一塊破布,往他口裡塞住。
李暄從未遭受到這奇恥大辱,喉嚨里傳出嗚嗚的聲音。一雙瞪的大大的桃花眼上直愣愣的表示不可置信。
那名管事是他父王的貼身管事,這一切父王都知道的,他不要他這個兒子了,李暄眼眸里蘊滿了悲傷,身子已經停止掙扎。
臨走時,那名下人瞧著李暄狼狽的模樣覺得不解氣,連續幾個大巴掌就煽了過來,李暄猝不及防,被煽的頭暈眼花,完了,那名下人又狠狠往他身上啐了一口濃痰,罵道,「當年你可沒少對老子大呼小叫,現在知道老子的厲害了吧。」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進了門裡。
李暄站在街道上眼睛直直盯著定北王府那扇朱紅色的大門緩緩關上。
他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暗淡下來,雪花紛飛而落,他終於有了知覺,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的雪花落到他的眼眸里,他眼睛酸澀的厲害,卻分不清那是雪還是淚。
昨天那道突如其來的聖旨砸在他身上,讓他好半天都回不了神,他被剝奪了世子之位,而他的庶弟卻成為新的世子。他心裡雖覺的不甘心,但也不覺得難過,反正再怎麼樣他都是定北王府的嫡出兒子,瞧庶弟以往對他畢恭畢敬也未必會對他不好。
怎會料到他會有如今的局面,原來他已經被父王早早放棄了。他的庶弟處心積慮就是為了這一天,他竟然毫無察覺。
他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走著,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他覺的他這一生都活的像個笑話,小時候就被眾人寵的不知天高地厚。失了定王府的世子之位就什麼也沒有。
他在一家破廟裡住了一天一夜,嚴氏找到他的時候他全身上下已經發起了高燒,燒的迷迷糊糊,若嚴氏再晚一步,就沒救了。
嚴氏把李暄帶回魏國公府休養,那時候魏老夫人剛沒了,魏國公府門前還掛著兩隻白燈籠。
嚴氏和李暄母親從小一起長大,最是要好,自然不忍心見到她唯一的兒子流落街頭。
李暄便在魏國公府里住了下來,整個人卻是失了生機一樣,除了嚴氏,魏國公府里的人基本不跟他說話,李暄就是在那時候在魏國公府里見到的沈幼璦,那時候謝秋揚早早死在那場災禍里,沈幼璦頂著眾人都不贊同的目光,執意和謝秋揚的牌位成了親,成為謝家三少夫人。
那個無時無刻都保持著泰然自若的神態,儀容舉止標準完美的如同書上翻版,每走一步就像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的沈幼璦,在以前李暄必定瞧不上這等古板無趣的大家閨秀,美則美已,卻一點都不生動可愛,整天板著一張臉。可是那是他最狼狽的時刻,他已無力去想這些,他整個人懵懵懂懂,已經準備好了活不下去的勇氣,是沈幼璦瞧出他的想法,把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扔給他,讓他離的遠一點再死,別污了魏國公府的屋子。
他有些憤怒,為什麼這個女人如此的鐵石心腸,在把匕首拿在手裡的那一刻起,他突然又不想死了,他捨不得外面的世界,他前半輩子被人當成傻瓜捧在手心,他的下半輩子會是什麼樣呢。他的心裡竟然還有些期待。
他沒有地方可去,舔著臉在魏國公府里留下了,那時候魏國公府已經搖搖欲墜,自顧不暇,也不介意多擔著條罪名收留著他,他看著魏國公府偌大一個家族被抄家流放,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而沈幼璦的繼妹這時候已經是名滿天下的貴妃娘娘了,下了一道口喻,憐惜嫡姐身弱,不堪長途,特准沈幼璦留在京城。李暄再傻也看出貴妃娘娘的心計,知道這是再折磨沈幼璦呢,一句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讓一個驕傲的女子每日忍受著從前不如她的人的嘲諷與謾罵,誰都可以踩在她的頭上。
沈家沈齊安已經去世之後,沈家大少爺被發配到偏遠地方,一輩子只能做個小官,沈幼璦的雙胞胎兄長卻下落不明,李暄那些時候陪在沈幼璦身邊,看她往返一家有一家的去做女夫子,他自己已不是從前的金貴世子,販馬車卒,只要有錢他什麼都做過,可惜都做不長久,他和她住在一起,風言風語從來未曾斷過,他知道這是有人不讓他們好過,卻無能為力,不過那時候的日子卻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候,沈幼璦態度冷淡,經常挑剔李暄,李暄卻漸漸發現她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有多麼一顆堅強柔軟的心,他每天拼命賺錢只為了能讓沈幼璦過的好一點,他對她的感情漸漸起了變化,偶爾看見她眼角的笑意便覺的心跳快要飛起來了。他清楚明白他的心思,卻從來不敢肖想,他在心裡嫉妒的謝秋揚快要發狂了,他的心在愛上沈幼璦的那一刻便得如此卑微。
直到那一天,他在門外看到那「尊貴無比的貴妃娘娘」突然屈身到他們的院子裡。
「瞧瞧,我的好姐姐看來你的生活過得還不錯。」一襲華衣的沈幼瑩居高臨下看著沈幼璦道,「不過你這身衣服以前我院裡的三等丫頭都不會穿,姐姐以前不是最講究這些的嗎,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有這種骨氣,不錯嘛,不過你註定是我的配角,永遠也翻不了身。」
李暄手指甲狠狠掐在掌心裡,怨恨自己的無能,他知道沈幼璦是不該過這種日子的。
沈幼璦身姿一動也不動,眼底一片平靜無波,即使是一身布衣也掩飾不了她的風華。
沈幼瑩從來都見不慣沈幼璦高人一等的模樣,她冷笑了下,似乎已經料到了沈幼璦永遠翻不了身,「五姐姐,你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吧,我並不是你的七妹妹,你的七妹妹早就淹死在那荷花池裡,而我來自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比這裡要先進幾百年,而我從穿越的那天起就知道我是個幸運兒,哈哈,我就是這裡的女主角。」
沈幼瑩得意的笑出聲來,滿意的看到沈幼璦眸中的驚愕。把一個驕傲的古代白富美壓倒不能翻身是一件多麼痛快的事。
因為她,李暄才發現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無論他們在哪裡,沈幼瑩對沈幼婉的羞辱卻不會停止,他才會遠赴邊疆,決定靠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業的決定,雖然很艱難,也許沈幼璦就可以遠離這種生活。
捨生忘死得來的功勞卻被一次次壓下。那時候的他身體已千倉百孔,在遭受到一次次的打擊下,卻得到了他的庶弟親自送過來的毒酒。不過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總要拼死一搏。
他見到了消失已久的沈幼初和德妃的六皇子,他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密謀,他的庶弟死亡正是其中一環。這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事,也為了他自己,他毫不猶豫的喝下那杯毒酒後,不出意外的看見庶弟得意洋洋的眼眸,李暄知道他的機會來了,他帶著她送給他的那把匕首,在庶弟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一刀刺中了他的心臟。
鮮紅的血液流了一地,周圍傳來一陣陣尖叫聲。
李暄眼睛的視線漸漸模糊了,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沈幼璦溫柔的笑容,如雪蓮花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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