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玖昏昏沉沉的聽著外頭吵吵嚷嚷,清醒不過來,又沉睡不過去。
「弟夫郎,醒醒,醒醒。」
昏睡中被人推聳著搖晃,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陌生的房間映入眼帘,寬敞整潔的房間裡,大紅色的床帳,窗戶上貼著紅色的喜字,桌子邊站著一個身材修長,長相俊朗的陌生哥兒。
裴玖掙扎著想要坐起,這不是他的房間,他在家裡睡的是柴房,終日昏暗,狹窄逼仄,陌生的房間跟陌生的人都他感覺到害怕,忍不住渾身顫抖。
大抵是藥效也過去了,掙扎了好一會兒,四肢發軟的裴玖才顫抖著爬坐了起來,手邊挨到一具溫熱的身體,嚇得他差點摔下了床,轉頭看向熱源,那人這麼大動靜都沒一點反應,安靜的躺在他的身側,臉頰凹陷,臉色慘白。
衛青燕看著惶恐不安的裴玖心中亦有不忍,柔聲道:「弟夫郎,睡這麼久餓了吧!先起來吃碗麵。」
裴玖愣愣的看向他,雙眼泛紅,腦子逐漸清醒,這才反應過來,他阿爹為了給裴文昭還債,收了二十兩聘禮匆匆的將他嫁給了一個重傷之人,身側躺著的就是那人,這就是那人的房間。
裴文昭是他的弟弟,後娘生的弟弟,裴玖的親阿娘杜春花,在他一歲時落水沒了,親阿娘去世三個月他阿爹就娶了後娘何紅艷。
後娘進門的那會裴玖連兩歲都不到,進門第二年就給裴大偉生了兒子裴文昭,開始裴玖還小,何紅艷說不上對他好,但也沒苛刻虐待他,直到生了裴文昭這個小漢子,何紅艷有了底氣,她本性也不是和善的人,每日裡開始變著法子磋磨裴玖,尋摸個由頭就上手打罵。
裴文昭被倆口子慣壞了性子,整日無所事事吊兒郎當的,跟著村裡的無賴痞子沾上了嫖賭。
人要沾上了賭這個字,不死也得扒層皮,這不裴文昭就欠了賭坊的錢財,利滾利越滾越多,要債的混子日日到家裡去鬧,還不了銀子就要剁了裴文昭的雙手,鬧得臨近的村子都知道了,家裡本來就窮,哪裡有錢還債,這裴大偉又是家中獨子,阿爹啊麼去世後又沒有別的親戚,何紅艷便攛掇裴大偉將家裡的小哥兒嫁出去好換聘禮,湊錢給兒子還債。
十多年的打罵磋磨,將裴玖的性子磨的膽小怯懦,終日吃不飽一餐飯,十七歲的少年瘦骨嶙峋,像個紙片人一樣,風一吹就能把人吹走。
西山村家家戶戶都知道裴家的那些腌臢事,誰敢娶這小哥兒?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有那孑然一身的鰥夫不怕事上門提親,農村里娶個夫郎媳婦聘禮一般都是二三兩,有那條件好的也不過五兩,何紅艷笑的刻薄,掐著嗓子說:「我們玖哥兒才十七歲,正是鮮嫩的年紀,聘禮十兩銀子就成。」
鰥夫聽到十兩銀子當場就嚇退了,他要是有十兩銀子也不會上趕著到裴家提親,十兩銀子他想找個什麼樣的沒有?
轉頭他就把這事往村里這麼一說,都笑何紅艷痴心妄想,就裴玖一個紙片似的小哥兒還敢要十兩聘禮,能有人願意出二兩銀子就不錯了。
裴家的這些腌臢事被回娘家的婦人夫郎當成了笑談,竹溪村離西山村不遠,自然是傳了過來,邢阿娘在溪邊洗衣服,聽了一嘴裴家的事,衣服也不洗了,著急忙慌的跑回了家。
將在溪邊聽到的事給一家人說了,邢家人正跟無頭蒼蠅一樣,一聽這事趕緊就上了裴家的門。
邢家老三邢南,上個月進山去打獵,沒想到遇見了大蟲,大蟲是被打死了,可邢南也傷的不輕,左肩至右腹被大蟲撓的皮肉綻開,連胸口的肋骨都露了出來,左腿也被咬得血肉模糊,他拼著一口氣將大蟲拖到山口便倒地不省人事。
幸好有村民砍柴經過,趕緊通知了邢家人,把人抬回了家,請了村裡的劉大夫,劉大夫平日裡也就看看頭疼腦熱、筋骨挫傷,這等重傷也是自問醫術淺薄,忙讓邢家人去請鎮裡寶春堂的胡大夫。
胡大夫用人參吊回邢南的一口氣,大夫嘆著氣告訴邢家人只能等這高熱下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麼重傷勢,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邢南這高熱反反覆覆一個月,渾渾噩噩的人也不見好,家裡沒辦法,族中長老想到了沖喜這個法子,人都這樣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早先邢南就跟下溪村的王家姑娘王寶兒定了親,邢家厚著臉皮上門求娶。
王家原本定下這樁親事是看邢家家底豐厚,邢南也是穩重,人才俊朗,如今邢南這渾渾噩噩不見好,這一個月天天用人參吊著口氣,家中錢財散盡,二話不說就拒了這樁親事。
其實被拒也無可厚非,誰家也捨不得姑娘出嫁就守寡,可這王家不僅拒了親事還不願退還定禮錢。
連日擔憂,邢阿娘吃不下睡不著,身體疲憊不堪,依著王家大門悽然哽咽哀求:「親...親不成...就...不成...將定禮錢退...退給我們...那是...是三兒的救命錢啊!」
任憑邢阿娘怎麼苦苦哀求王家也不願退定禮錢,怕村中人說他家薄涼,逢人便謠傳:寶春堂的大夫說邢三熬不過三日了,已經是將死之象,娶他家姑娘就是去守寡的。卻隻字不提定禮錢的事,全然忘記了要不是他們攛掇,邢南也不會為了多掙些錢進深山去。
邢南進山前,王寶兒一家子向邢南哭訴:「哎!家裡貧窮,寶兒吃不上一頓好的,整個人瘦瘦巴巴的,瞧得我都心疼。」
又說養了這麼多年的閨女捨不得過早嫁出去,話里話外都是想要多些聘禮,要邢南勤快些去打獵送些野物增添葷腥。
邢南對這個未婚妻是有些情誼的,看著王寶兒乾瘦的身軀,邢南也是心疼,為了多掙些聘禮錢,這才進了深山去打獵,卻沒想到這一去竟然遭了一個大劫。
何紅艷見邢家人上門求娶,腦筋一轉,現在是邢家人求著她,硬是將原本說出口的十兩銀子聘禮加到了二十兩。
邢家雖是有求於人,但也不傻,裴家的腌臢事早就傳的眾所皆知,要不是為了給邢南沖喜,怎麼都不可能跟裴家結親,點頭應下了二十兩的聘禮,同時也立了契約,收了二十兩銀子的聘禮,小哥兒嫁進邢家就跟裴家再無瓜葛,日後兩家人也算不得親家。
裴大偉面無表情在一旁不吭聲,何紅艷有些不樂意,這是嫁哥兒,又不是賣了去當奴才,簽了這契約裴玖就跟裴家沒有一絲關係了,裴玖是個好拿捏的,日後說不準還能讓他從邢家弄些糧食錢財。
裴文昭看著自己阿娘猶猶豫豫的樣子,知道她在想什麼,不耐煩的湊到她耳邊:「阿娘,趕緊讓阿爹按手印吧!要債的今天就要來了,再不還錢我的手就沒了,你惦記他做什麼?那邢南都快不行了,要是不立契約,沒準邢南一死邢家還得把他送回來,你樂意養著他啊?」
何紅艷這才拉著裴大偉按了手印,裴大偉面上沒有一點不舍,反而是鬆了一口氣,不過是一個哥兒,嫁就嫁了,聘禮足夠給兒子還債了,以後給他養老的還是兒子。
邢家東拼西借湊了二十兩,趕緊請了媒婆去下聘,趕著日子在今日成親。
昨天裴玖痛哭哀求,沒得到家人的一絲疼惜,卻換來了何紅艷的一頓好打,何紅艷磋磨了裴玖十來年,雖然知曉他脾性膽小懦弱,不敢逃跑,但還是以防萬一,灌下了湯藥,萬一跑了,她兒子還不起債可是要被剁手的。
今日大早裴玖便昏昏沉沉的被送上了接親的牛車。
竹溪村村口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見著接親的牛車急匆匆的往邢家二房而去,人群熙攘,「這邢三怕是真的不行了吧?看這牛車急匆匆的。」
「這都一個月了還沒醒呢!」
「聽說這小哥兒家可收了不少聘禮才肯把人嫁過來,他家還有錢啊?」
「這三小子也是心大,怎麼就敢一個人進深山?」
昏昏沉沉的裴玖被喜麼麼從牛車上背進了堂屋,邢家大門口掛著兩個貼了喜字大紅燈籠,大門兩邊貼著喜字,連著堂屋側房都貼了大紅的喜字,裝飾的喜氣洋洋,布置的跟普通成親沒什麼區別,但宴請的賓客卻只有邢家大房三房兩家人,連邢阿娘紀秋香的娘家都來不及去請,邢家三房一個人都沒來,只邢家大房一家人來了,院子裡更是顯的冷清。
被灌了湯藥的裴玖站不住,喜麼麼使著勁攙扶著他,邢家人不知道何紅艷給裴玖灌了湯藥,見人站定了,邢東抱著掛上紅綢的大公雞與被喜麼麼攙扶的裴玖拜了堂。
陰差陽錯的裴玖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嫁進了邢家,被喜麼麼送進了新房,躺在了床裡頭昏迷不醒的邢三身旁。
裴玖愣愣的坐在床上久久沒有回神,衛青燕只得扶起他坐到了桌子前,裴玖怔怔的看著桌子上的面碗,衛青燕嘆了口氣:「弟夫郎你先吃,吃完旁邊有熱水,洗漱完早點休息。」說完便出去關上了房門。
「吱呀」關門聲讓裴玖不再愣神,他看著桌上的一大碗面。
素白油亮的麵條上臥了個雞蛋,撒了把蔥花,散發著豬油的香氣。
蓄在眼眶裡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落了下來,裴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麵條,從記事起他從沒吃飽過一次,更加沒吃過加了雞蛋豬油的麵條,家裡吃飯時何紅艷都會把他趕去柴房,有吃剩的他才能扒拉一兩口,沒有就只能瑟縮在柴房裡喝點水墊墊肚子。
一碗熱面下肚,裴玖四肢也不再那麼發軟,只是眼睛哭的紅腫。
用一旁的熱水洗漱後,裴玖畏畏縮縮躺回了新床,他打量著身旁的邢南,硬朗的五官,除卻臉色慘白,臉頰凹陷,不得不說是個英朗俊秀的漢子,若是人醒著,裴玖是萬萬不敢打量的,兩日的心驚疲憊,又被灌了湯藥,讓裴玖打量著邢南不知不覺間沉睡了過去。
翌日雞鳴,裴玖便匆匆起身,穿好衣物,看了眼床上還在昏迷的邢南,忐忑的走出了房門。
衛青燕燒好熱水從廚房出來正準備去敲門,便看到出來的裴玖,依舊穿著昨日的嫁衣,裴家沒有給他嫁妝,昨兒成親只接了個人。
他心生憐惜,想著一會拾掇兩件自己的舊衣裳先給換洗。
「弟夫郎起來了,來,先給阿爹阿娘敬茶。」衛青燕說著走過去領著裴玖進了堂屋。
上座左右坐著邢阿爹邢阿娘,裴玖被衛青燕領著跪了下來,衛青燕在一旁遞了杯茶:「請阿爹喝茶。」
裴玖諾諾的開口:「請阿爹喝茶。」
邢阿爹接過茶水,「好好,以後跟三兒好好過。」
裴玖不知道怎麼辦,沒人教過他這些,給邢阿爹敬了茶他就呆呆的愣著。
衛青燕給裴玖又遞了杯茶:「來請阿娘喝茶。」
裴玖急忙接過茶杯給邢阿娘敬茶,「請阿娘喝茶。」
「好、好,阿娘喝茶。」邢阿娘接過茶水,喝了口放在桌上,捏著手帕擦了擦眼角,「玖哥兒,今後你跟三兒好好過,你也別怨恨我們家,我們家也不是那什麼爛心肺的人家,日後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們家孩子。」
裴玖不懂邢阿娘的意思,但他也是會看人臉色的,見邢阿娘臉上雖然悽然但並無不滿,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低下頭輕聲應了「嗯。」
衛青燕將裴玖扶起來說道:「阿爹阿娘,先吃早飯吧!」
早上把昨日的剩菜撿著乾淨的熱了些,天氣炎熱,這些剩菜都得趕緊吃了去。
邢家眾人落座,沉悶的吃著早飯,裴玖被拉著坐在邢小妹與衛青燕中間,小口小口的吃著手中的饅頭,不敢夾菜,邢小妹伸著胳膊夾了一筷子豬肉放到他碗裡,他側著頭看了眼邢小妹,又迅速的低下了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邢阿娘吃了小半個饅頭就沒胃口了,打了熱水準備去給邢南擦洗換藥,裴玖見狀趕忙將手中的饅頭塞進嘴裡,起身從邢阿娘手中端木盆,輕聲說:「我來。」
他知道自己是邢家花了大價錢娶的夫郎,做事要更加勤快,免得惹了邢家人不滿,他不想挨打,太痛了。
邢阿娘見裴玖乖巧,笑了笑說:「行,我教你怎麼換藥,日後就你來。」兩人端著熱水去了西側房。
邢阿娘利索的給邢南換完藥,裴玖便輕手仔細的給邢南擦洗。
「阿娘,藥好了。」邢小妹端著一碗冒著熱氣黑乎乎的藥進來。
邢阿娘接過藥碗,「玖哥兒,你把三兒扶起來點,阿娘給他餵藥。」
餵完藥,邢阿娘囑咐裴玖仔細看著邢南,她不放心這剛進門的夫郎,便讓邢小妹也一起待著,家中其餘人都去忙活了。
這些日子家中錢財都用盡了,連著家裡的牛跟養著的兩頭豬都賣了換錢財,雖說那隻大蟲賣了一百五十兩,但這一個月邢南日日吃藥,都是些貴重的藥材,加上給裴家的聘禮,家中現今還欠了親戚五十多兩。
「三哥麼,你說三哥哥什麼時候能醒呀?他上山前答應我掙了錢要給我買彩色頭繩跟簪花,我不要頭繩跟簪花了,我想要三哥哥醒過來。」邢小妹手中繡著帕子,嬌憨又憂愁的對裴玖說著。
裴玖看了看邢小妹,又看了看床上躺著的人,輕聲說:「會醒的,也許明日,也許後日。」
他的句話是在寬慰邢小妹,更是在寬慰他自己,雖然邢阿娘說無論日後如何他都是邢家的孩子,但若是邢南真的去了,日子必定是煎熬的,萬一邢家再將他送回去,那他可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8s 3.703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