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漣被捕入獄那天起,朱常洛就下令嚴鎖宮門,禁止一切非必要人員進出。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從那之後,外廷就失去了打探宮內消息的手段,因為被允許出入宮禁的只有那些與皇帝隔了不知道多少層級的長隨、當差、火者(最低級的宦官,負責採買、洗地、倒馬桶之類的活兒)。
只有每日為皇帝視疾的太醫院院使劉和清能為東林黨人提供朱常洛的消息。在他的描述下,朱常洛的身體始終維持在不好不壞的量子疊加態。今天胃口大開、明天又蹲廁不起。
就連內閣首輔方從哲帶著全體閣員求見,朱常洛仍舊不允。如果不是每天的奏疏照批,群臣都要以為新君又開始走神宗的老路了。
朱常洛在等,在等事情發酵。他的餌已經全部投下了。但在那封點燃導火索的奏疏發來之前,還有一件事情他必須要做。
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皇上駕到!」太監大聲通報,但皇帝並不需要等到屋主同意才能進。
挨了二十廷杖的選侍李選侍還在床上趴著呢,因此聽見太監的通報,她也沒有起來。
「哼,你現在知道來了?」李選侍小聲嘟囔。盤算著等朱常洛到了之後要怎麼怎麼拿捏他。
也難怪李選侍如此驕縱。朱常洛的後宮一共有兩個姓李的選侍,被稱為東李和西李,但朱常洛常年只寵幸西李,李竺蘭。而且這種寵幸簡直到了無人能比的地步。
萬曆三十二年,選侍王氏為太子朱常洛生下長子朱由校,因生子有功被封為才人。萬曆三十四年又為朱常洛生下次子朱由(四歲夭折)。
按理說,在太子妃郭氏於萬曆四十一年去世之後,育有長子朱由校的王才人才應該是朱常洛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
但李竺蘭仗著有太子的專寵,天天欺負後宮裡的其他人,竟在萬曆四十七年(去年)將王才人毆打致死。可即便是這樣,李選侍仍舊沒有受到任何處罰,朱常洛甚至還將王才人的兒子朱由校,交給李選侍來撫養。
如果泰昌皇帝不一月而崩,或者李竺蘭給朱常洛生的兒子不死(四子朱由模,五歲夭折)。那麼泰昌朝完全可能重複萬曆朝的國本之爭。
長子、生母早死、父親專寵另一個人。朱常洛簡直就是在讓朱由校沉浸式地體驗他自己受過的罪。這不給孩子搞出心理疾病就有鬼了。
「皇上怎麼還沒來?」李竺蘭問侍立在一旁的宮女。
宮女面色尷尬地回答道:「皇上徑直去了皇長子的木工坊。」陛下好像不是來找您的。宮女心想。
皇長子朱由校當然聽見了太監通報的聲音。但他並未在意,因為朱常洛每次主動來西暖閣都是找李選侍。如果他倆完事兒之後,朱常洛的心情尚好,那還有可能來看朱由校一眼。
所以朱由校一直專注於手裡的木工活計,只有這樣,他才能從失去母親的痛苦和養母的凌虐中脫離出來,獲得一份短暫的平靜。
「李進忠走開,別擋著我的陽光,我都快看不清了。」朱由校斥道。李進忠是李選侍的侍從太監里,少有的願意巴吉他的人。
影子離開了,陽光重新照進木工坊。朱由校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專注於他的手裡的木頭。腦袋上下擺動間,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金黃色的衣角。
「父皇!」朱由校趕忙丟下手裡的木器,跪倒在地。並不十分精巧的木雕一個不穩,掉在石質的地板上。
啪的一聲,朱由校半個月的心血摔成了兩節。
「兒臣......兒臣......」他就像是半夜玩兒遊戲被父親抓包的小孩兒一樣,下意識地想要解釋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朱常洛蹲下身,將摔成兩節的木雕龍撿起來,五爪龍。
「這個是給我的嗎?」朱常洛問道。
「回父皇,是。」朱由校手撐著地,用膝蓋挪動,以跪姿將腦袋調向朱常洛的方向。
朱常洛將木雕放到一邊,然後伸手將朱由校扶起來。
「父皇?」父皇今天這是怎麼了?
「哥兒(朱由校的小名),你喜歡木雕嗎?」朱常洛問道。
「兒臣......兒臣......」朱由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雖然不討父皇的喜歡,但怎麼說都是皇長子,按理是不能沉溺於「喪志之玩物」的。
「你若是是喜歡,就做吧,我不反對。」朱常洛上前一步,伸出手輕輕地攬住這個只有十四歲的孩子。
「父皇?」從他記事起,父親就沒有抱過他。在他的心裡,朱常洛不是太陽,而是遮住太陽的陰雲。每次見到父親,他就害怕得發抖。
朱由校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所以只好垂著。
「哥兒,我對不起你的母親,也對不起你。我向你賠不是。」朱常洛在朱由校的耳邊用誠摯的語氣輕聲說。
鼻子突然酸了,好像有什麼情緒突然涌了出來。朱由校壯著膽子,伸出手接觸父親的後背。父親沒有拒絕,於是他鼓起全部的勇氣環將父親環抱住。
「哥兒,你以後來跟我住吧。我教你讀書,你給我做木雕,好嗎?」朱常洛溫聲道。
攔住悲傷與忐忑的大壩突然決堤了,朱由校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朱常洛沒有再說話,而是任憑這個孩子悲傷的淚水衝擊他的胸膛。
王安遠遠地站著。不知怎麼的,他也感同身受起來。
要是先帝也這麼抱住陛下就好了。
朱常洛直接帶著朱由校走了。被一起帶走的,還有朱由校的木工工具。
李竺蘭一開始以為朱常洛是來找她的,但朱常洛別說親自來找她,甚至連宣都沒宣她。
當侍女過來告訴她皇帝帶著皇長子和他的工具離開,李竺蘭才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她好像失寵了。
李竺蘭前不久還在積極地聯絡同在乾清宮的鄭貴妃,試圖與鄭貴妃合作。一個當太后,一個當皇后。
但此刻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上躥下跳的小丑。要是失去看皇帝的專寵,別說入主坤寧宮了,可能延祺宮才是她未來的居所。
一向飛揚跋扈的李竺蘭趴在床上,她的身上蓋著棉被,卻仿佛墮入了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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