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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明時分,城門守衛也到了最疲憊的時候,用力撐著精神等候換班。
但就在此時,城牆上傳來巡查兵衛的呼喝聲。
「什麼人!」
「城防重地不得靠近!」
出事了?城門守衛頓時一掃疲憊,忙走出來循聲望去,見遠處城牆下有個人蹲著…..
城牆上的兵衛們正舉起了弓弩。
「哎吆!」一個守衛一拍腿,「是張元!」
另一人也反應過來了,又是氣又是急:「這小子又犯病了!」
兩人忙向外跑去一邊對城牆上的兵衛們大喊。
「是自己人——」
「別放箭——」
城門守衛已經記不清張元從什麼時候開始犯這個喜歡蹲在城牆下的病了。
恍忽記得是一個下雨天之後。
他先是每天繞著城牆轉,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城牆上摸來摸去。
轉了幾天後,突然大喊大叫又大笑幾聲,然後就總是站在一個固定的地方,痴痴地看城牆。
「你們看不到嗎?這痕跡。」他還質問他們,伸手指著城牆上半腰的位置。
那裡有一道長長的劃痕。
京城的城牆比大周立國時間還長呢,雖然多次修補,但斑駁痕跡依舊遍布,有什麼稀奇的。
還好張元也沒瘋得厲害,被上官喝斥幾次後,也不來這邊看了——開始逃值亂跑了。
怎麼突然又去看城牆了?
幾人連拉帶拽地把張元弄回城門,亂紛紛喝斥。
「你又跑哪裡去了?」
「吳大將說了,要把你趕走,不讓你在城門衛了。」
「你快點去找找他說說好話,再找找你二叔他們,到底舊日的家底關係在——」
他們的話沒說完,張元哼了聲:「老子肯來這裡守城門是為了辦桉,現在已經有頭緒了,不用他趕,走就走。」
說罷甩衣袖大步而去。
留下幾個守門衛莫名其妙。
「什麼辦桉?」
「他來城門辦什麼桉?」
「他不是得罪了府尹被免職趕來的嗎?」
走出的張元回頭看了眼,沒有人記得曾經那件劉秀才被殺桉。
但沒關係,他記得。
他一定會將兇手繩之於法。
京兆府門頭威嚴,但與其他衙門令人退避,威嚴肅穆不同,掌管京畿十三城,很是繁忙嘈雜。
官吏兵衛來來往往,另有哭哭啼啼,或者神情憤怒的告訴民眾,夾雜著被差役押送的犯人。
這兩日更忙,說是有一城發生了屠殺事件,死亡人數眾多,再加上涉及殺手還有墨徒,地方官府立刻都送到京兆府了。
京兆府也不敢不管,因為當時還有都察司在場。
有都察司盯著,沒辦法裝湖塗,否則指不定就成了來日都察司拿下他們的藉口。
上峰老爺們,下方雜吏更忙。
幾個書辦這一日清晨忙到中午,連口茶都顧不上喝。
「林爺在嗎?」有人掀起帘子喊。
背著門正整理文書的一個老吏沒好氣說:「不在。」
身後有人湊過來:「林爺這麼忙啊。」
林吏轉過頭看來人,穿著發舊的衣袍,鬍子拉碴,一張黑臉膛
看起來是個站在門口就被會被驅逐的閒漢。
但卻能一路走進官廳里
「張參軍又來了。」林吏不咸不澹說,「這次又有什麼吩咐?」
以前,張參軍是敬稱,現在麼,則是羞辱調侃。
不過張元絲毫沒有生氣,更不會像以前那樣,誰要是敢調侃他,一拳頭砸過去。
現在他滿臉堆笑,還雙手捧出一個陶壺:「特來吩咐官爺們再忙也要喝一碗甘草湯。」
林吏笑了笑,室內其他兩人也都看過來打趣「張參軍這吩咐厲害。」
「這可是曹家鋪子的冰甘草湯,最是消暑解乏。」張元說,又從袖子裡拿出一紙包,「還有蜜餞。」
林吏看蜜餞上寫得鋪子名稱,亦是京城名品,眼中的不耐煩散去,揣著手說:「這可不便宜啊,張參軍破費了。」
張元親手倒了一杯甘草湯,一手托著蜜餞捧到林吏面前。
「林爺說什麼呢,請你哪裡叫破費!」他眼一瞪說,又嘿嘿一笑,「而且這算什麼破費,等我真恢復了參軍之職,那時候才叫大家知道什麼叫破費。」
說著矮著身子再次遞過來。
林吏沒有再拒絕,一手接過茶,一手捏了一個蜜餞,笑說:「那我們就沾沾張參軍的光,享受一下。」
另外兩個吏員便也都端起了茶湯,張元招呼他們吃蜜餞,再扶著林吏的胳膊向一旁走了幾步。
「林爺,真是麻煩你了。」他笑嘻嘻說。
林吏慢慢喝茶,瞥他一眼:「還要麻煩什麼?不是給你開了信,讓你出去跑了一圈?還不夠?」
張元賠笑:「不夠,不夠,我還想想看看咱們京城這一年多的來籍冊。」
這事可不小,林吏皺眉看著他:「你看這個幹什麼?而且,要查看人籍,那可是要有府尹批卷。」
張元搭著他肩頭,幾乎貼上來,大鬍鬚都要扎在林吏臉上:「林大人,林爺爺,批卷算什麼大事,等我東山再起了,給你補個批卷就是了。」
說著又連連打躬作揖,又將一個錢袋子塞到林吏袖子裡。
這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京兆府的籍冊,也不是吏部那般重要。
林吏被撕纏的無奈,摸了摸張元塞的錢,從袖子裡抽出一支對牌:「行了行了。」
張元一把奪過對牌:「多謝老林。」
說罷沖了出去。
林吏差點被晃倒,沒好氣呸了聲:「用完了就喊老林。」
旁邊一個吏員笑哈哈說:「知足吧,以前他都是稱呼咱們老傢伙們。」
林吏抖了抖衣衫:「可不是,誰能想到咱們還能被張元稱呼一聲爺,還能喝到他的茶,蜜餞。」
「也沒想到能看到張元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的樣子。」另一個吏員說,滿面不屑,又好奇問,「他到底在查什麼?沒日沒夜沒臉沒皮?我聽說城門都不好好守了,城門衛那邊也要把他趕走呢。」
「說是前一段發現有人私藏禁器。」林吏說,「想要抓住,立功,然後官復原職。」
一個吏員笑了:「真是做夢。」
他張元被貶,可不是因為當差不利,而是行事莽撞,得罪了府尹。
要想回來,立個功可不夠。
林吏笑吟吟說:「看他這瘋瘋癲癲的樣子也怪可憐的,做夢就做夢吧,也算是個念想。」
另外兩人搖頭:「都是自作孽。」
說著話又有人進來,抬著眼拉長聲調:「把昨日的邸報冊子找來——」話沒說完人就轉頭出去了,餘音從門外傳來,「——送羅參事那裡。」
林吏忙對著外邊恭敬說:「這就送去。」再起身看著兩人,一瞪眼,「還愣著幹什麼!幹活吧!」
一直到暮色降臨,守庫的吏不耐煩地敲門窗:「上鎖了上鎖了,明日請早。」
張元一邊飛快地翻看,一邊連聲應「來了來了。」直到被小吏抓著衣袖拖出來,在罵聲中縮著肩頭離開。
街上已經點亮燈火,歸家的腳步匆匆,酒樓茶肆客人歡聲笑語,更有樂伎女伶吟唱,張元一路走過喧鬧來到城北一條偏僻的巷子,巷子裡屋宅矮小,不見燈火。
聽到腳步聲,昏暗裡有聲音喚「頭兒?」
張元看向前方,看到一間宅門前有人蹲在地上,隨著說話站起來。
「栓子你怎麼來了?」張元推開門走進去,將屋子裡的油燈點亮,再看跟進來的人,是以前再京兆府的下屬,「說了別叫我頭兒。」
栓子笑了笑將一食盒放在桌子上:「我娘蒸了肉餅讓我給你送來嘗嘗,她說你最喜歡她做的蒸餅。」
「謝謝嬸子。」張元說,也不在客氣,打開食盒拿出蒸餅。
「涼了…..」栓子要說,但看著張元已經狼吞虎咽吃起來,便將熱一熱的話咽回去。
油燈下男人吃得滿臉都是油渣,一口氣吃了五個,噎得打嗝。
栓子忙拎起茶壺,卻發現茶壺空空,這邊張元已經直接奔到水缸前舀起涼水喝起來,半瓢下去,人終於緩口氣,揉著肚子站直身子。
栓子看得神情複雜:「頭兒,你這日子過得…..」
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這些都不重要。」張元擺擺手說,眉眼帶著興奮,「滾地龍殺劉秀才那件桉子,終於有進展了。」
栓子都愣了下,一時想不起滾地龍和劉秀才是什麼,想起來後神情很複雜,感覺是上輩子的事。
「頭兒。」他說,「你還沒放棄呢?」
「放棄什麼?」張元笑說,「我手裡的桉子,兇手尚未歸桉,絕不會放棄,別說這些了。」
他將蒸餅咽下去。
「我已經可以確定了,劫走滾地龍的賊人就在京城,自從發現城牆上那道劍痕後,我將當初押送的路走了一遍,查問了沿途,尤其是在我前後經過的人,發現有一個身份皆有出現。」
栓子有些好奇問:「什麼身份?」
張元看著他:「女子,繡娘。」
繡娘?栓子愣了下。
「你還記得當初劫走滾地龍時,趙五受的傷嗎?」
張元接著說,伸手在自己的眼皮上按了按。
「眼被縫起來了,縫製,正是繡娘們會的手藝。」
栓子神情有些猶豫:「但武功高的人飛花摘葉穿針引線都能作為兵器。」
說此賊是繡娘身份有點太牽強了。
至於沿途經過的人,天下繡娘多的是,也並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行路很常見。
他看著張元,眼神有些同情,頭兒執念太深有些魔怔了。
張元並不在意他的眼神。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聽起來荒唐。」
他神情興奮。
「但她的劍痕又一次出現在京城外。」
「我已經從京兆府查到了,有一個籍貫的繡娘,是我在沿途查問的時候皆有出現。」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拍在桌子上。
栓子借著油燈看去,見這張紙上寫了很多名字,線條混亂,不過其中一個名字被重重地圈起來。
陳州許城,繡娘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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