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舊夢之錦瑟劫 （十一）幻影

    錦瑟城外明月夜，十里相思寄幽情，幻影迷茫夢中現，想來應是故鄉雲。

    ——題記

    三年來每逢中秋，無衣都會認真的準備一桌酒菜，在竹屋外的院子裡靜靜的飲幾杯淡酒，這酒是用梅花和大米所釀，故而稱作梅花釀，有「相思何處尋，唯有寄梅花」之意。

    易安起初性子有些冷淡孤僻，終歸是因為陌生而產生的些許抗拒感。而今有了一絲歸屬感的他比之前開朗了許多。十二歲的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墨法束於肩後，眉峰起皺隱約有一抹微紅凝聚，燦目含星清澈明亮，一襲白衣勝雪，執一玉笛宛若仙人。只是面容不乏有些稚嫩。

    無衣乃是名士，通曉音律自不稀奇。他飲了幾杯後，愁懷難抒，便邀易安共奏一曲「梧桐月」來排解愁悶。

    長琴名曰玉碎，其音爭鳴猶如崑山玉碎，其色入耳猶如錦緞崩裂，其曲激昂雄渾，乃剛烈之感，由此得名。

    長笛名曰驚魂，音質委婉纏綿，如歌如泣、如慕如訴，仿佛有說不盡的哀思、道不盡的閒愁，如鬼魅之音繞樑三日猶不絕於耳。

    易安執驚魂，無衣奏玉碎，長笛長琴相伴而鳴，月華從天而降，傾瀉在屋前的溪水裡仿佛銀浪翻滾，竹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隨風搖曳著，山間鳥鳴時有時無，蟋蟀安逸的叫著，一派安靜恬淡的景象。

    閉著眼睛，聽著梧桐月的音律，仿佛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梧桐林中，從春夏到秋冬，從青澀到昏黃，從開花到結果，從開始到結束，都有一輪圓月相伴，也只有這一輪圓月孤獨的懸掛在天空。蒼涼，冷寂，無邊的生機與死意相互傾軋，只聽那琴聲驟然變急，仿佛江河決堤、天地崩塌，竟是一氣呵成，又戛然而止，笛聲無邊無際、茫然無措的追尋著，卻始終不得其法，只得長嘯嘶鳴。

    曲罷，二人先後噴出了一口鮮血，無衣眼中略帶愧疚的看著易安，卻無法說出一句話。

    「師傅，你傷的如何？」易安不顧自己的傷勢，跑到無衣身邊似乎有些埋怨道「怎麼能將內力置於如此之快的琴律之中……」說到一半，似乎發現了無衣關切的眼神，「放心吧，師傅，徒兒剛才並未像師傅一樣使用內力催發，故而傷的不深，來，我侍奉您回屋歇息吧。」

    無衣只得點點頭，在易安的攙扶下回了屋內休息。

    將師傅安置好，收拾了屋內屋外，易安見天色尚早，便如往常一般獨自往屋後的樹林裡獨自練功，三年來，無論寒暑，他從未在子時之前睡過，只為了能讓師傅少操些心，他將事事都做到極致，錦瑟城中何人不知名伶無衣後繼之人乃是一蓋世少年郎！無論是唱功還是武功都是一流的好。其實他們哪裡知道，這千面郎君的看家絕活乃是易容術，而對於這個弟子來說，易容術竟是比唱戲更要容易的多，連無衣都嘖嘖稱奇。

    易安更是覺得莫名奇妙，他的身體內似乎有那麼一種天分，或者說哪怕不用那些面具材料，他都能將不同的人形幻化，近來尤為明顯。他常常刻意去嘗試卻無法進入，只是偶爾為之，才有奇效。他盤膝而坐，在月光下呼吸吐納，練習氣息調和。漸漸的，仿佛進入了夢境一般。

    易安不知道的是隨著他的入定，他胸前的水滴子開始在月色下一閃一閃，有一絲絲的像彩線一般的細微光芒緩緩的進入他的周身，他眉間的紅色細線更為明顯，仿佛刻畫上去的一般。

    在夢裡，他來到了一片虛無的天地，那裡到處都充滿了奇異的光線，只有在空中漂浮著幾行亦真亦幻的字:

    天生萬物，陰陽相補，地載山河，虛實相附。

    幻化之術，有形無態，有象無心，方成此術。

    易安似有所悟，盤膝而坐，口中將這咒語反覆默念，靜靜感悟，一瞬之間又好像如亘古般長久，易安驀然睜開雙眼，那無數奇異的光線竟然瞬間都進入了他的體內，在他的大腦內更是形成了一篇名叫「幻影術」的法術。喜不自勝之時，他想從入定中醒來，卻發現，那虛幻世界忽然奔潰，他不由自主的一直下落下落……無窮無盡。

    當易安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石床上，床上鋪著用鳥羽製成的墊子，這裡似乎是一個石洞，洞內溫暖舒適，他緩緩起身，想要向洞外走去，卻看到洞口處站著一女子，她背對著易安，長髮及腰，身姿絕妙，一直看著飄著雪的遠方，仿佛在等待著誰的歸來，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卻又難以想起，他剛說出「你……是……」便被一種熟悉的聲音喚醒。

    「易安，易安……」無衣醒來不見易安，想來應是在屋後樹林，誰知竟發現他在此地打坐睡著，擔心他著涼，便想把他叫醒回屋休息。

    易安極不情願的睜開雙眼，心裡不斷的去回憶那個剛回過半邊臉卻很是模糊的女子的容顏，也許，她就是自己的親人吧。

    見易安依舊恍惚，無衣索性將披肩拿下來給他披上，易安方才回過神來，看著那位平日裡對自己無比嚴苛的師傅，此刻竟是如此的關心自己，心裡不禁有些感動。索性不去想許多了。

    無衣被易安如此看著，多少有些彆扭，便乾咳一聲揚長而去。

    「師傅可是還沒好？」易安自然是知道師傅的不好意思的，便岔開話題問候道。

    「好多了，只是來喊你吃早飯而已。」無衣早已走遠「對了，吃完飯，把碗洗了！」

    易安搖頭笑笑，師傅有時候比自己還小孩子氣。只是心中多少有些疑惑，那幻影術究竟來自何處？那女子又是何人？為何如此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也不知道該慶幸自己丟了記憶還是該遺憾自己並不完全。當那記憶找回的時候固然有了安慰，有了皈依，可是無窮無盡的苦惱也必定隨之而來，若是真的有選擇的權利，大多數人會選擇活在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