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婉兮不語,只瀟灑的合上手中摺扇,自袖中取出一支青玉細頸瓶,交到他手中,含笑說道:「王爺身體重傷初愈,此時出征,行軍打仗,難免消耗太過,有所損傷。這是為王爺準備的浩生丹。每日服一粒,足以抵消行軍奔波的損耗,可以補益氣血,強健筋骨。王爺,務必按時服用,切勿疏忽。」
「送給本王的?」他眸中的神采大盛,將手中的青玉細頸瓶湊到眼前,翻來覆去的仔細看了看。又笑著打開瓶塞,倒出一顆琥珀色的藥物,聞了聞,異香撲鼻。
「本王還是第一次,吃到這樣好聞的藥丸!」說著,他便將掌心的藥丸送入口中,仿佛捨不得吞下一般,含在唇齒間,細細品味了一番,點頭含笑道:「世人都說良藥苦口,可見他們是沒有遇到尹姑娘!在尹姑娘這裡,可是良藥可口才對!」
尹婉兮聞言,頓時明媚一笑,揚手展開手中摺扇,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一邊脆聲說道:「浩生丹以蜂蜜調和,可用於外傷,有止血生肌的奇效。王爺若自己用不到,就留給麾下的將士們用吧!」
駱少欽卻連忙將瓶子蓋好,貼身收入懷中,搖頭說道:「軍中備了上好的金創藥,他們怎麼用得上這麼好的藥!本王身子還沒好全,自是該緊著本王用!」
尹婉兮見他像寶貝一樣,小心的貼身收好藥瓶,不由忍俊不禁的笑道:「世人都說王爺愛兵如子,沒想到,竟也有這樣小氣,不肯割愛的時候!」
望著她眉眼彎彎的如花笑靨,駱少欽眸中點點星輝瀲灩:「尹姑娘說的有理!對本王來說,王權富貴也無不可舍,可若要本王割愛,卻又是萬萬不能。說起來,本王終是小氣的。世間所有,皆不及心上一人。」
手中的摺扇堪堪頓了頓,尹婉兮自是懂得他話中之意。波光瀲灩的眸子微微低垂,沉吟了片刻,揚手合上摺扇,拱手說道:「天色不早了,王爺還要趕路,別讓大軍久候,兮兒告辭了!」說著,她便翻身上了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兮兒!本王凱旋之日,你還會來迎接本王嗎?」
她騎坐在白馬上,面色遲疑著,深深望了他一眼,卻終是沒有回答。想了想,忽然又明媚一笑,朗聲說道:「王爺!記得按時服藥!」
說著,她揚手一鞭揮下:「駕!」伴著一聲脆響,白馬縱身躍出,絕塵疾馳而去。
駱少欽貪戀的目光,追隨著那抹飄逸的身影漸行漸遠。唇角,一抹弧度微微彎起。等待的意義,在於靜待花開。猶如那一夜的木蘭,只要花開過,只要你來過。
三個月後,他順利凱旋歸來。千里亭依舊垂柳依依,風和日麗。大軍在這裡候了整整兩個時辰,卻終是沒有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入城之後,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夾道歡迎戰神得勝還朝。他高居在馬上,循著人群穿梭而過。臉上的玄鐵面具,猶如一隻面目猙獰的鬼剎。隔著人山人海,居高臨下的四處張望著。
尹婉兮默默站在街角,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徐徐遠去,清澈見底的眸子微微顫了顫,嫣紅的唇角浮起一抹甜甜的笑意。皓月依舊當空普耀萬民,而兮兒,也不過是凡塵俗世中,最尋常的萬民之一,對皓月景仰膜拜,絕無非分之願。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的盡頭,她微微笑了笑,轉身離去。
有些心意,只要你安好,無需你知道。
悠悠睜開眼睛,她恍惚醒了過來。窗外簌簌下著大雪,憐月閣內卻暖香襲人。駱少欽一隻手輕輕握著她的手,側臉伏在榻邊,似是睡著了。
她望著他在睡夢中,微蹙的眉心,濃密睫毛掩映下,那緊閉的眼睛,恍然記起了夢中的一切。他的一次次放手、成全。她的一次次拒絕、離開
那一夜的萬卷樓中,那本陳舊泛黃的古籍,一字一字清晰浮現。昔日一次次毒發的記憶閃過,她終於明白了,原來那一夜的菩提寺中,她與他所中的劇毒,就是傳說中的兩相錯。
存在於傳說中的蠱毒,這世上最陰毒殘忍的劇毒之物,越是情深之人,越是生不如死。而最慘烈之處,就是毒入心脈,命絕之時。
待她的記憶全部復原,對他情深意濃之日,就是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飽受子蠱蠶食心脈的噬心之痛,無窮無盡。最終受盡非人的折磨,筋脈盡斷,七竅流血而亡之時。
感應到子蠱盡數與她玉石俱焚,駱少欽體內的蠱母必然暴怒,不出三日,就會令他筋脈逆轉,癲狂瘋魔,心痛吐血,死不瞑目!
原來厙狄涵要的,並不是他們兩人的死,而是要他們生不如死!不得好死!事到如今,她記起的事情越來越多,縱使拼儘自己和師傅的一身醫術,死期也拖不過半年。
尹仲和尹正清的屍首,已被季賢和姜嘯尋回,連同尹正揚一起,父子三人,同葬於尹氏祖塋。
尹氏祖塋占地廣大,格局開闊,樓闕亭台,富麗恢弘。極目遠眺,只見寶頂高聳,松柏參護,一派肅穆巍峨的森然氣象。極盡富貴奢華,令人嘆為觀止。
尹婉兮拖著虛弱的身體,入了祖塋,跪在了尹仲的墓碑前。父親與母親合葬,旁邊安葬著兩位兄長。
她反覆摩挲著墓碑上,一個個親切熟悉的名字。往事歷歷在目,可她卻只覺得恍如隔世般,飄渺如煙。好似浮生一醉,大夢一場。
清晨的寒風,裹挾著漫天紛紛揚揚的大雪,穿越遼闊寂靜的祖塋,冷冷的撲在她身上。長發飛揚,衣袂翩躚。仿佛一隻被困在凜冬風雪中的蝴蝶,一動不動,孤零零的跪了很久很久。
原來痛到極致,恨到極致,心裡會是一種麻痹般的沉重之感。仿佛一塊冰冷僵硬的巨石,死死堵在心口,令人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她沒有哭,也哭不出來,只是默默望著面前光可鑑人的墓碑,黑白分明的眸子裡,赫然現出令人心驚的癲狂和森寒。
駱少欽悄悄走過來,俯身將一件貂裘大氅輕輕裹在她身上,聲音低沉醇厚,帶著誓言般的篤定:「兮兒,我知道你有多難過。你放心,有我在!所有虧欠你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你等著看他們的下場!」
她混若不覺,依舊一動不動。駱少欽來不及看清她眸中那樣複雜莫名的情緒,只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顫了顫,原本蒼白的面龐上,此刻竟分明現出一抹異樣的潮紅,唇角隨之緩緩揚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不知道為什麼,她並沒有如他料想的一般,傷心欲絕,痛哭失聲,反而是沉默安靜的不合情理。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龐上,隱隱浮現一絲輕淺涼薄的笑意。
仿佛是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不可自抑一般,漸漸變成歡暢肆意的痴笑。她整個人都似一片寒風中的枯葉,瑟瑟顫抖著,痴痴的笑了起來。
原來自己這樣愚蠢!原來,生而為人,可以這般猙獰醜陋!可以惡毒到如此地步。自幼研習醫道,學到的,只有治病救人,可救不可殺!原來,人可以因為各色各樣的恩怨目的,不擇手段的殘害、殺戮。
原來,生而為人,不過如此。
那一天的寒風肆虐如吼,那一場大雪遮天蔽日。她默默跪在那裡,由著漫天風雪將自己一點一滴埋葬。連同曾經的青春年少,昔日的純稚無邪,統統葬於那一片沒有出路的冰天雪地。
厙狄嫣功成身退,自那一夜之後,就悄然離開了忠親王府。事已至此,以駱少欽的心性,為了替尹婉兮報仇,恐怕將她拆骨抽筋都是輕的。
厙狄涵也不傻,當晚行事之前,就為厙狄涵安排好了退路,連同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入了宮,隨著厙狄涵住進了涵嫣殿。
身為忠親王妃,既然再也不能回到忠親王府,自然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在厙狄涵的授意下,厙狄嫣自入宮之日起,就順勢裝起了病,整日臥床不起。
然後厙狄涵又含淚向駱少恆稟明,妹妹與忠親王成婚以來,因為身體虛弱,一直無法有孕,因此始終不得忠親王寵愛,夫妻感情不睦。
妹妹憂思成疾,經御醫診斷,恐怕此生都無法生育了。自覺愧對忠親王,又見他與尹家小姐兩情相悅,情深意重,心下甚是欣慰。甘願請旨與忠親王和離,成全他與尹家小姐這一對有情人。
駱少恆只是簡單詢問了幾句,既然駱少欽早已身中血引之毒,時日無多。與其等他身死之後,要厙狄嫣年少守寡,落得個孀婦寡居的下場,趁早和離,另覓良人,定是更如厙狄涵的心意。
何況如今尹家樹倒猢猻散,只留下尹婉兮這一個孤女。等駱少欽身死之後,這個忠親王遺孀的身份,就足以將她困在南良一輩子。想從她手中奪得尹家的盡數基業,要殺要剮,簡直易如反掌。
想到這裡,他寵溺的將厙狄涵攬入懷中,含笑答應了她的請求。聖旨同和離書當日便入了忠親王府,駱少欽「臥病在床」,可還是毫不遲疑的揮毫落筆,簽下了和離書,自此了斷了這場有名無實的御賜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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