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列車 第二百一十七章 銀百合(三)

    孩子都是如此,更不要奢望女孩們會有什麼好待遇。筆神閣 bishenge.com教會沒有多餘的開銷花在女孩們身上,否則院長不會要求每個帶走未婚母親的家庭為照料她們的處所付賬。然而修女們的照料是許多人寧可拒絕的,只有德蕾婭是例外。女孩們每天做的苦工也不付工錢,瑪奈知道這些錢都到哪兒去了。

    有時候她會以為摩頓鎮長就是受過修道院的啟發,才能給篝火鎮裡的每一次天氣變化收稅。

    ——篝火鎮。她猝不及防想起威尼華茲的灰色天空。

    此刻,伊士曼王國的南部定然籠罩在金色的收穫之月和凜冽的霜之月中。原野金黃,森林火紅,唯有永青之脈呈現出慘澹的蒼白。一般在月圓之夜前,威尼華茲就會下雪。篝火鎮則要更早。黑漆漆的磚牆下會走過比往常多得多的商旅隊伍,像一條斑斕長河湧入海灣。守衛換上厚手套。人們開始為極黑之夜做準備,皮毛被晾曬,肉類要麼醃要麼風乾,木柴堆在乾燥的角落,牲畜一頭頭在屋檐下徘徊。最珍貴的是各種香料跟小麥,商人們會把價格調高到可怕的程度,而水產近乎絕跡。

    「會。」她強行掐斷思緒,讓冰天雪地離開頭腦。「他們能說一些簡單的詞彙,但長句子就沒辦法了,也不懂多數語法。」

    「我們有自己的語言,但我母親說我最先學會的是通用語。」小獅子咕噥著,「她當時嚇了一跳。」

    獅子的語言。瑪奈心想,也許它們說起來非常困難。

    「我說『母親』。」羅瑪把嗓子捏得很尖,「這是通用語。然後又說『餓』,這是吼叫,是草原上的語言。這些都是我母親告訴我的。」忽然艾肯捉住她的一縷金髮,她咯咯笑起來,用頭髮梢撓嬰兒的手心。她的聲音中有一種單純而直白的渴望迸發而出,教瑪奈渾身顫抖。

    她低頭看著專心玩耍的兒子,想像他呼喚自己母親時的景象。但她旋即又意識到,在兩年後他會喊另外某個女人母親,還會有機會叫出「父親」。她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這種心臟刺痛的感覺,像是生命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奪走了,留下的窟窿里日夜灌滿冰冷的風雪。哪怕是繁花似錦的北部風光,也難以溫暖她的靈魂。

    「別欺騙自己了,桃樂絲。你肯定愛著艾肯,只是你自己沒意識到。這世上沒有母親會不愛孩子,他與你血脈相連,心靈相通。他的生命被你賦予,他的命運由你開啟。」

    「我不配愛他。」瑪奈的口吻如念經卷。「我是罪人。我自作自受。」

    羅瑪捏緊拳頭。「這不對。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你說蓋亞是錯的?祂是諸神中最善良,最美好的神祇。祂收留了被社會拋棄的罪人,給我們容身之地。我應該感謝祂。」我應該贖罪。

    「可善良的神是不會把母親和孩子活活分離的!」羅瑪的聲音猛然拔高。

    「請安靜,羅瑪小姐……」她預感到狂怒正在女孩的身上升起。

    「你的神在說謊!你們都在說謊!為什麼就不能承認你愛他呢?為什麼不敢擁抱他呢?這世界上總有人將自己的願望強加給孩子,以為他們會理解。當艾肯長大了,他要是問『在我出生時照顧我的人是誰,我真想她』——你還覺得他會有更好的生活嗎?你會為自己生下了孩子而蒙羞嗎?」小獅子瞪著她,「海倫告訴我,女巫們主張『人要依靠自己的意志改變命運』。為什麼你連改變未來的勇氣都沒有呢,桃樂絲!」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又怎樣!我才不管那麼多呢!」小獅子頭開始胡攪蠻纏,「我就要你和艾肯在一起,我要咬斷那個可惡的老女人的喉嚨!我會把那該死的墓園燒個乾淨!我就這麼幹,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等我把那些轉讓書變成灰燼,再看哪個蠢蛋敢將艾肯賣給別人!」

    ……

    「你問的夠多了。」安德魯不滿地說。

    「和謎題比起來,這還遠遠不夠。」

    「這女孩怎麼了?」

    「她是第三個死者,不久前在加德納·雷諾茲的家裡被發現。噢,加德納是霍布森的菸草供應商……我這麼說是不是有點抬舉那賭鬼了?」

    「聽上去是這樣的。」威特克接口。

    「但事實上,他一天消耗的菸草數量大約能占整個死角巷的五分之一。若非這傢伙來歷清楚,我都要懷疑他是什麼以被風乾的植物葉片為食的神秘生物了。原因是明擺著的——他在與加德納販賣這些菸葉。」

    「你怎麼知道他有多少菸葉?」安德魯忍不住說。

    「這些奸商儲存違禁品的方式的確別出心裁,但還逃不過阿加莎·波洛的眼睛。」偵探小姐想要用謙虛的語氣告訴他們自己的發現,但現在她有那麼點得意忘形。「我們上樓去看看,你不介意吧,弗納先生?」

    「你們又不是第一次上去了。」維修師冷冷地說。他邊磨牙邊起身。


    樓上第一間是伯莎·弗納的臥室,房間門窗緊閉,但一打開門,他們還是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涼意。這裡的溫度似乎比樓下還要低,而此刻正是氣溫不斷上升的正午,兩名巡警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您亡妻的靈魂不會還停留在這裡吧?」威特克疑神疑鬼地張望,「聽說她是個虔誠的蓋亞信徒,現在應該去女神的天國了才對。」

    安德魯狠狠瞪他一眼。「別胡說。」

    「這裡我們搜查過。」皮科爾提醒她。

    「你們?」

    「我當時跟比勒一起搜查臥房,但只找到了垃圾和打人用具。」皮科爾有上司撐腰,一點也沒給高塔的維修大師留面子。「其中有瓶變質的治療藥劑,應該是伯莎女士從醫療部帶回來的。」

    「是啊,不過菸葉跟治療用藥劑沒關係。她只想給自己的傷口治療。」然而總會有新傷口,還不如帶出一瓶毒藥給自己解脫,一勞永逸……阿加莎不知道伯莎當時在想什麼,但她一定很絕望。

    「這裡被你們翻遍了。」弗納說。「沒有什麼數量驚人的菸葉。」

    「索維羅不一定是菸葉。」偵探小姐走向前,拉開血跡斑斑的化妝櫃。裡面整齊地擺放著樣式各異的瓶子,牌子的價格都很低廉。「最開始它是以液體形式出現的,後來製造成粉末結晶。現在它作為一種成分摻入菸草,再萃取出來的樣子多半又有改變。」所以巡警們分辨不出來,實在是情理之中。「或許儲存條件也出現了變化……不過它保還有一個最明顯的特徵。」她用力打開瓶蓋。

    ……如同戳破一個氣球那樣,魔力的洪流從小小的瓶子裡轟然湧出,沖刷著所有人的火種。

    阿加莎笑眯眯地扣上塞子,房間裡鴉雀無聲。安德魯的表情冷硬如樹幹。皮科爾張大了嘴,威特克這光頭佬則連連後退,面露驚懼。偵探將他們的表現盡收眼底,而後攤開手臂,意思是——這不就找到了?

    ……

    街道上希律律的馬嘶不絕於耳,但這些會飛的生物是否屬於馬還未可知。也許教育部會建議在教程中加入新的選修學科,阿加莎心想,反正他們又不用考試。

    馬車在半空打了個轉兒,晃悠悠落在地上。車夫咳嗽著收好費用,然後爬下車架撿他被風吹走的帽子。此刻太陽曬得要命,沒有帽子他臉上大概要脫一層皮。懂行的老手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我完全搞不懂你在做什麼,波洛小姐。安德魯不是霍布森的同夥嗎,為什麼要放他一馬?」

    從馬車上下來時,威特克幾乎繞暈了頭。他在石階上絆了一跤,發出的聲音好似木桶砸響石板。

    在十幾分鐘前,阿加莎找到索維羅的藏匿地點後,安德魯·弗納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轉變。他既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矢口否認。維修師神態平和地站在原地,距離門口僅一步之遙,卻毫無逃走或下手滅口的意圖。「你們在我妻子的柜子里發現了寶藏。」他口吻平淡地說明。

    「上次搜查過後,我們把瓶子都弄倒了。」皮科爾找到了另一個疑點。「現在它們卻自己站了起來。」

    「所以這些不可能是伯莎女士的東西,她那時已魂歸天國了。」威特克緊緊盯著安德魯,目光陰翳。「別找藉口了,安德魯先生,你的把戲被戳穿了,我們最好也別再浪費時間。」

    「這些不是我的。」維修師還在重複強調,仿佛當治安官們是蠢貨。「是霍布森留在屋子裡的東西,我只是把它們藏起來,免得受你們無稽的猜疑。」

    「也許真言藥劑能證明你的清白。不過這話你自己信麼?」

    「……」

    他還在沉默,阿加莎將化妝瓶挨個搖晃,動作幅度讓人懷疑她是要觀察裡面會不會產生泡沫。「這些玩意純度不高。」她評論道。「據說真正的魔藥索維羅色澤『亮如熔金』,但這裡面多少帶點淡綠,看來你也挺不容易的。」

    這話卻教維修師瞬間暴怒。

    「你這女人懂什麼!?」他邊咆哮邊抓緊門框,木頭在他手裡呻吟。「你們見到岡瑟那白痴了?他還在做他的白日夢對不對?這傢伙滿口謊言,跟霍布森是一丘之貉!我告訴你們,那女人軟弱無能,她到死也不敢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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