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
九河下梢天津衛,三道浮橋兩道關。
做為天子渡津之處,在明永樂遷都以後是日益發達,天津因設三衛也叫天津三衛,永樂遷駐了一萬五千軍隊駐於此,加上家眷軍屬,荒涼的天津慢慢繁盛起來。
運河碼頭。
七月天, 本是運河最繁忙熱鬧的時候,但今年的天津碼頭卻格外的冷清。碼頭上的漕丁們也都有氣無力的坐在樹蔭下,等著那不知會不會來的漕船商船。
順風鏢局,是一家老字號鏢行,在天津碼頭紮根百年的老字號。但也有熟知天津衛的人,知曉其實順風鏢局在大半年前就已經換了東家, 原來的老東家早幾年口外走一趟鏢遇了扎手的馬賊,不但丟了鏢命也去了半條, 回來後鏢行積攢的聲譽全沒了,還為了賠償貨東損失把鏢行底子都給賣掉了。
偏偏這老東家生了個紈絝,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但就是這走鏢送貨的本業半點不通,老東家一倒下,這少東家仍然半點不改,最後連鏢局的大院地契和招牌都給輸出去了。
老東家被氣的一命嗚呼,那少東家也消失在了天津碼頭再不現蹤影。不久後,有人買下了這鏢局院子,甚至重新擦拭了這牌匾,又招回了些原來的鏢師護衛等,重新又立起了這鏢行。
新的東家說自己是老東家的侄子,聽聞家族的這產業變故,特來重振這祖業。
要說這位四十多歲的新東家也是好本事,來了後天津衛各處拜碼頭,黑白兩道朋友都結交, 而且還有身好本事,擅使一把宣花大斧,還熟使一把金絲大環刀,很快在天津衛闖出了些名頭。
並順利接了幾趟鏢,成功完成任務,贏回了些名聲。
甚至這位東家不僅經營鏢局,還插手到了車船店腳幾大底層行業,居然還硬是做出了名聲。
本來車船店腳牙無罪都該殺,說的就是這些行業多行坑蒙拐騙甚至敲詐勒索等惡行,可偏偏這位王東家做事磊落。
不僅價格公道,公開透明,而且信用極佳,說到做到。他趁著時局動亂,接手了一些店鋪,飯店茶樓那是乾淨又衛生,絕不宰客,旅店也是正經經營。
在如今這個動盪的時局,王家卻還能從長蘆、淮揚運來鹽和糧,能從關外弄來糧,從口外弄來牲畜,甚至遼東的人參,朝鮮的藥材等,都有門路。
貨交給王家運送, 或者坐他們的船和車馬出行,道上的那些占山為王的山賊也好,橫行大洋的海盜也罷,他們都有關係通行,就算遇到一些饑民亂賊,他們也能夠上去談判買路。
就算遇到意外,不管是失貨還是失人,他們也都會主動承擔損失,甚至給予合理的賠償,讓人滿意。
在這種動盪時候,有這樣的招牌,自然買賣逆流而上。
甚至近來王東家還新開了金銀鋪子,不僅做起金銀首飾買賣,甚至還兼營金銀兌換,以及存款、放貸,以及匯兌的業務。
他們家發行的莊票,小額的憑票即兌,大額的記名票據也可以隨時以留存暗號,約定憑據取現,甚至是可以幫忙異地匯兌,在這種兵慌馬亂的年月,這種業務對許多人來說,都是非常需要的。
幾名長衫客商從碼頭過來,直奔順風客棧。
「客官你打尖還是住店?」
打尖是吃飯,客棧也經營餐飲,甚至還屬於中高檔消費,比起住宿業務,這打尖的消費有時帶來利潤更高。
「時候差不多也是飯點,就先吃個飯吧,有什麼菜?」
小二一見這幾個客官絲綢長衫,而且這說話也講究,一出口就知道不是一身般客人,這是來了毫客,立馬更加熱情了幾分,連忙介紹。
「咱順風客棧的廚子那是天津衛有名的大廚,廚房也是一應俱全,各種食材都有,特色的拿手菜也多,小的看客官人也多,要不給你推薦幾道本店特色美食吧,
胡椒醋鮮蝦、燌羊頭蹄、鵝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糊辣醋腰子、蒸鮮魚、五味蒸麵條、羊肉水晶角兒、三鮮湯、椒末羊肉、綠豆棋子面、蒜酪、豆湯、泡茶、香水飯如何?」
客人聽到這菜單,笑著道,「你這還真是要殺我們豬啊。」
「可不敢呢,這都是我們店的鎮店美食,以前宮裡御膳呢,不瞞客官,我們店大廚祖上那確實是在宮裡做過御廚的。」
「哈哈哈,那就要個二樓包廂,你說的這桌子菜都要了,再來壺好酒,要紹興狀元紅,最好是二十年份的,再來壇十八年份的女兒紅。」
夥計聽到這眼睛都不由的瞪大了幾分。
客人卻道,「去吧,記得告訴你們掌柜,可不能糊弄我們,我們是老酒蟲,這紹興的酒年份對不對,可是一品就知。」
夥計激動的點頭,趕緊退下。
一溜煙的就跑去找了王東家,「東家,東家,老家來人了,點了二十年份狀元紅,又點了十八年份的女兒紅各一壇。」
王東家正在看信,聽到了也只是道,「然後呢?」
「確實是老家來人,後面又說了暗語,等你去呢,已經安排在了丙字院的天字包廂。」
丙字院是順風客棧的一間較幽靜的院子,其中的天字房是上房,還是一個大套房,有臥室有客廳也有偏房,裡面的家具等也都是既顯品味格調,又不張揚,總是恰到好處,低調又有內涵。
相比起普通的大車鋪,這裡陳設好,甚至連鋪蓋等也都是上品,還每天都會更換清洗。
當然,這裡的消費也是很高的。
王東家帶著掌柜和小二的過來。
「客官們好,王某是小號東家。」
廳里正坐著喝茶的一群人,也聞聲起身,為首的一個中年漢子拱手,「天王蓋地虎!」
王東家笑著接下句,「寶塔鎮河妖!」
「地震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
「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客人接上,「黃縣商人陸文秀!」
王東家看了眼這一屋子人,陸文秀道,「都是跟我從老家來的,自家兄弟。」
「頭次見面,有失禮處還望海涵,家裡可還好?老族長可好?」
「都好,都好。我這趟是販些菸絲過來,順帶著捎帶些銅錢來。」陸文秀其實是從登州來的,他是隸屬於御營總參軍陳潛夫的高級間諜,活動於北京天津一帶。
以商人的身份掩護,表面上是個走私菸絲的煙商,暗裡也兼販賣些假銅錢。
這個身份其實挺好用的,菸絲如今在京津一帶吸的人多,消耗量大,但朝廷禁止的厲害,偏這玩意利潤高,故意走私的人多,做這種走私買賣的,必須要跟黑白兩道打交道,這也本來就是很好的情報傳遞渠道。
至於說鑄私錢,從明中開始,因為朝廷鑄的錢越來越少,民間需求又大,所以私鑄泛濫,其中利潤還高。
朱以海在南邊早整合建立了紹天朝的鑄幣局,既鑄銀幣也鑄銅元,當然也鑄些孔方銅錢。
在鑄本朝流通貨幣同時,還暗裡設立了幾個專門鑄假錢的作坊。既有假的崇禎通寶,也有假的順治通寶,甚至還有假的嘉靖萬曆年的金背錢。
這些私鑄的假銅錢,各種款式都有,但用料都是偷工減料嚴重,其鑄造的目的就是拿到清控區流通,擾亂他們的經濟,同時也是賺取大量利潤。
假錢利潤極高,甚至是翻倍的賺。
此時清朝發行的順治通寶,基本上就是仿鑄明朝樣式,甚至連背面都是光板一片,什麼字都沒有,只有一面有順治通寶四字。
但滿清入關後鑄的錢數量有限,北方對小額交易的銅錢其實需求巨大,市場上私鑄泛濫,劣幣越發驅逐良幣,越好的錢越被百姓收藏起來不願意用,市場上儘是些劣幣。
這種情況,本質上就是官方貨幣的巨大損失,他們鑄造的越多,越不會進入流通,只會被百姓收藏鎖死,甚至是被私鑄者把這些含銅量高的銅錢,毀了鑄成含銅量更低的私鑄錢以弁利。
朝廷被私鑄商割韭菜,鑄的越多就被割的越厲害。
現在朱以海就也割韃子韭菜,大量私鑄假錢運到清控區流通,甚至是把韃子的官錢暗裡回收。
販煙,鑄私錢這些都是牽涉整個利益鏈條的買賣,陸文秀後面是大明,實力自然是非常強,所以很容易就拉攏了許多相關的黑白兩道上的人加入合作,讓他們上船一起賺錢後,又開始從他們身上弄到所需的情報,甚至讓他們幫忙傳遞情報,甚至成為情報線上一員。
相比之下,順風的王東家其實也是一個高級間諜,但他是隸屬於錦衣衛下的,運用錦衣衛和東廠的這兩條線,在天津這裡很快發展了不小的產業,以此做為秘密情報據點等。
陸文秀和他不是一條線上的,但有需要也會有合作。
廠衛和御營兩條情報線高級間諜直接碰頭,必然是事關緊急,否則不會這般輕易碰面的。
「我們打聽到一些情報,多爾袞死了,而且死的很蹊蹺,現在又有消息說多鐸和阿濟格也被殺了,我們現在還無法證實這些消息,但這些消息事關重大,所以現在希望你能夠幫忙,儘快搞清楚這些消息真偽,然後傳遞迴山東。」陸文秀直接道。
王國藩也直言道,「我現在手裡的消息,阿濟格父子被代善、濟爾哈朗給抓起來了,多鐸好像突然染上了天花,現在被隔離在通州,但聽說病情很嚴重,可能撐不了幾天。」
「還有,豪格已經進京,但又有消息說豪格殺了被囚的阿濟格,所以現在他也被兩攝政王給下獄了。」
「豪格這事我們還真不知道,得馬上傳出去。」
王國藩道,「我這還有一個消息,但可信度不高,據說,據說啊,韃子太后布木布泰密召多鐸入宮私會,兩人在御花園顛鸞倒鳳,結果被代善、濟爾哈朗等親自捉姦當場,然後他們當眾處死了多鐸,又幽禁了太后,這消息太過離譜,可信度很低,估計是個假消息。」
陸秀夫也被驚到,「這也太過離奇了些,坊間編的桃色緋聞吧。」
天津緊鄰北京,各種消息這邊還是很靈通的,但畢竟涉及到多爾袞的死因,多鐸、阿濟格和豪格甚至皇太后這些重要人物,這些消息真真假假也難以分辯。
「一個個查證吧,無風不起浪,總會有因。」陸文秀和王國藩仔細交換了下雙方手裡掌握的最新情報,然後決定先把這些消息傳遞迴登萊,同時繼續分頭查證。
「這次不管怎麼說,看來多爾袞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而且多鐸阿濟格兄弟倆,肯定跟代善、濟爾哈朗會有一場內鬥,甚至豪格這次也會加入,好戲還在後頭呢!」
王國藩也點頭,他現在一直在查多爾袞的真正死因,死的太過突然,而且他已經有一些其它消息說多爾袞是被害死的。
「把我們掌握的這些情報,全都在北京、天津等地散布出去,散的越廣越好,既然水已經這麼渾了,那咱們就讓他更渾些,也就更好便於渾水摸魚!」
陸文秀也覺得這法子好。
渾水摸魚,自然水越渾越好。
甚至故意放出這些消息,還能有利於觀察韃子的反應,以此來推斷他們真正想要的信息。
「如今韃子這是自尋死路啊,這個時候,還敢如此內訌。」
「你說咱們是不是應當直接發兵直攻京津?」
王國藩笑笑,捋了捋鬍子,「咱們就是收集情報,傳遞消息,順便策反一下地方官將、士紳,招攬一些豪強好漢的,至於其它,不是咱們能決定的。」
「也是。」陸文秀問,「最近土國寶在河北鬧的挺厲害的,連洪承疇都讓他給抓住並成功送到登萊了,他最近有沒有往這邊靠攏?」
「這邊畢竟是韃子京畿之地,防備森嚴,土國寶不敢過來,不過倒是派人來接了幾次頭,弄了些情報回去。」
土國寶這個天津總督,其實根本不敢靠近天津,最近好像竄到白洋淀一帶去了。
聊了會,陸文秀他們打算離開,王國藩笑道,「你們點了一桌子好菜,那可都是本店鎮定招牌好菜,哪能沒嘗過說走了,一定得好好品嘗。」
「剛進來一會點了菜沒吃就走,容易扎眼。」
陸文秀點頭,「確實,不吃白不吃,不過一會結賬可得給我們便宜些!」
「這頓我請。」
「那哪行,我們哪能差你一頓飯錢?這樣,你一會把賬掛到淮鳳頭幫上便是。」
「也行。」王國藩沒多爭,一頓飯而已。他知道淮鳳頭幫,這就是運河上的糧幫這一。
漕運糧幫有一百二十八幫辦,都是常年跑運河運漕糧的,因為常年跑漕運,所以難免有爭鬥之時,因此長年累月下來,各地的運糧糧幫在外,就形成了一個個幫派,叫糧幫,也叫漕幫。
他們在運河各碼頭,往往也會有一些據點,時間一久,這些糧幫甚至也就不僅僅是單純的漕運的運丁地方的組織,暗暗的也會經營一些其它的走私夾帶,甚至是其它東西。
最後漕丁子弟,甚至是招收些社會閒散人員等,就形成了一些灰不灰白不白的組織。
反正就是活動在運河沿線碼頭,基本上是以地域同鄉為組織的。
淮鳳頭幫,就是屬於原南直隸的一個糧幫,整個南直隸分成五十多個糧幫起運漕糧,總共五千多條漕船,在漕糧幫中勢力極大。其中僅廬鳳淮泗這一帶,就有十六幫。
淮鳳頭幫外還有淮鳳二幫。
淮鳳頭幫就是以宿州人為主,他們的幫主跟陸秀夫關係很好,現在正一起搞私錢和菸絲買賣,甚至他也已經被陸秀夫招進了御營總參軍情處了,掛賬在他那,是個極好掩護。
「上菜吧!」
順風廚子的祖上確實曾是宮裡御廚,這手藝沒的說,菜一道道端上來,陸秀夫吃的那是個十分滿意,最後還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又特讓人去淮鳳頭幫的堂口,把他們幫主趙懷仁給請了過來。
「這蒸鵝是真不錯。」
「這烤鴨也很絕啊!」
「我覺得這南京鹹水鴨也非常地道!」
幾人放開了吃,都很盡興。
淮鳳頭幫幫主趙懷仁過來了很客氣的賠酒,最後還主動買單,這位別看吃飯的時候很客氣甚至有些斯文,可誰都知道,運河不好跑,漕糧更難運,每年的漕糧運輸那都是關係著身家性命的,出不得半點差錯。
所以官府對這些專門跑漕運的漕丁,也是大加籠絡的,甚至漸漸就形成了這麼一種奇特的漕幫。
淮鳳頭在天津衛碼頭,開了堂口,他們除了負責每年鳳陽的漕糧運輸外,也還兼營許多其它的私下業務,以供養這些弟兄和家眷。
什麼打行、護院,甚至偶爾是走私那已經算是第二主業了,甚至也不介意偶爾客串下綁票、打劫什麼的。
世道亂,日子更難過。
陸秀文主動找他們合作,私鑄銅錢、販賣菸絲、私鹽甚至軍火,雙方合作的很愉快,最後還將他引入了南邊大明的御營辦事。趙懷義沒拒絕,亂世里總得有個靠山,如今大明這招牌又硬起來了,他這個明太祖老鄉,自然也樂得投奔。
將來若是從龍有功,總比一直趕船拉縴甚至走私綁票強啊。
出了順風客棧的門,陸秀文把打包的剩菜遞給了趙懷義,「給我馬上安排船去北京。」
「我親自駕船陪你去一趟。」趙懷義沒有半點猶豫。
「好,多帶些信的過的兄弟。」
「你放心,我幫里的兄弟,都是能夠豁的出命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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