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餘騎來到營前請見。
再次晉升了的羽林營總兵楊伯興親自前來接人,嚴我公馬上拱手,「嚴某奉李軍門之意,前來拜見殿下。」
楊伯興是監國心腹,知曉嚴我公其實是奉旨打入敵營的自己人,不過當著眾人的面,還是儘量掩飾,故作冷淡,「隨我來。」
他身後親兵張大鵬衝著嚴我公就是一口濃痰,「狗日的漢奸,聖賢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身體髮膚,皆父母所賜,你居然剃了,留這麼個豬尾巴在頭上,這是不當人非要當豬狗,呸!」
嚴我公措不及防,被一口老痰吐在臉上,噁心的想吐,卻也只能默默的抬舉擦掉。
結果剛擦掉,又被幾名楊伯興親兵吐了他一臉。
這下他乾脆也不擦了,就頂著這些老痰入營。
好在楊伯興及時制止,喝斥張大鵬等,「這是虜使,休得胡來。」
「對這漢奸國賊客氣什麼。」
楊伯興翻眼一瞪,張大鵬等立馬老實了,雖然不久前,他們身份其實都差不多,張大鵬是寧波的孤兒長工,楊伯興是定海的樵夫,都是無產無業還無家的窮苦人,但楊伯興運氣好,跳海殉國偏遇到監國北上,於是乎成了監國親兵,然後一路飛黃騰達。
從旗手營親兵,再到隊長,再到羽林營游擊,然後現在管四營的總兵官,他張大鵬也是進的旗手營,結果就因為跟寡婦睡覺,本來都要升什長了,結果擼成了三等兵。
好不容易也進了羽林營,可現在也僅是被總兵營伯興選為親兵,升為二等兵而已。
楊伯興畢竟是總兵,一個瞪眼,也還是挺有威嚴的,大家都老實了。
嚴我公就這麼頂著一身痰入營,要不是楊伯興他們一路護著,說不定早被人砍了。
等到了朱以海的大帳中,朱以海都看愣了。
「委屈先生了。」朱以海掏出手絹替他擦拭。
「臣不覺得委屈,倒是覺得將士們滿腔忠義,好事。」
朱以海親自幫嚴我公擦乾淨,又給他倒茶。
嚴我公現在的臥底身份,暫時也僅限於朱以海、沈宸荃等極少人知道,在別人眼裡,這就是個背典忘祖的漢奸國賊。
「殿下,臣按殿下的計劃,向李遇春獻招降海寧之計,而海寧衛的鄭繼武、朱大綱他們也已經按殿下之意接受李賊招降,計劃進行的很順利。」
「李遇春起疑心了沒?」
「暫時沒有,都是殿下的計中計玩的好,故意先讓冒辟疆他們在海鹽舉義旗,然後假裝他們為爭奪海鹽控制權而起衝突,最後鄭繼武他們假裝被迫投虜,一切天衣無縫。」
朱以海笑笑,「其實也沒什麼天衣無縫,只不過現在的李遇春也是山窮水盡,所以遇到任何一點機會,都寧願相信而已。」
海鹽城裡演了一齣戲。
冒襄等士紳們舉義,招募義勇鄉兵,建立了世勇營,要響應江南提督,然後呢,因為鄭繼武他們不願意併入這個世勇營,接著又因為鄭部向海鹽士紳借糧籌餉起了衝突。
鄭部兵馬就抄了兩個反抗的士紳,然後冒襄他們帶世勇營去打鄭部,雙方在城內亂戰,鄭繼武他們居然還打不過,於是乾脆向來到海鹽城外的李遇春部求降。
李遇春從祝家莊離開後,本來是不打算經過海鹽的,畢竟這裡有一夥偽明叛軍,他就那幾百人,萬一被打了豈不冤,可朱以海卻故意要讓他從這邊過,之前安排兵馬堵住了其它幾條去路,他也只能慌不擇路的往海鹽城這邊來。
就如朱以海所說的,世上沒有那麼多碰巧,一切不過是有意安排而已。
他安排了李遇春他們經過海鹽縣城,然後又安排了海鹽縣城士紳和衛軍的內訌。
又有嚴我公這個無間道在李遇春旁邊,現在被李奉為諸葛孔明再世,完全信之為軍師,所以嚴我公敲了幾下邊鼓後,眼下有點窮途末路的李遇春,就猶豫著想試試接收這支人馬了。
「殿下真是把李遇春算的死死的,他所思所想,每一步都沒逃過殿下手掌心。」嚴我公是真心佩服。
「杭州那邊有信嗎?」朱以海沒把一個李遇春放眼裡,真要殺他,在祝家莊就能把他幹掉了,費這麼大心機,都只是想玩一出瞞天過海,想欺騙杭州,想要為北伐軍再爭取一些發展的時間。
已經窮途沒落的李遇春現在沒有半點選擇餘地,慌不擇路,但凡有點出路就會鑽,可杭州那邊不同。
他也沒多少把握能騙過杭州那邊。
「杭州那邊已經回信了,博洛痛罵了李遇春,連偽總督張存仁、偽提督田雄也都罵了他個狗血淋頭,都說要砍了他。」
聽到這話,朱以海反倒鬆了口氣,「只是派人來罵?那說明韃子起碼現在還沒有撤了李遇春的打算,這是好事。」
「估計韃子也是一時搞不清楚這邊情況,二來可能也覺得幾什哈都全軍盡沒了李遇春還能活下來,也不容易,再者斬陳梧敗王朝先這戰績,估計挺管用的。」
朱以海道,「這些都是暫時的,還得讓李遇春趕緊再立些功勞,否則他這嘉興副總兵的位置未必能坐穩,我們這裡的謀劃也難以保密。」
「招降海鹽明軍,甚至收復海鹽的功勞夠嗎?」嚴我公問。
「報上去,應當能夠暫時應付一下杭州那邊,得快。」
「臣明白。」
臨走前,嚴我公道,「李賊讓我轉告殿下,說希望殿下能夠遵守約定。他還說,他會很快送來第一筆贖城費的。」
「好,你告訴李遇春,三天內若我沒收到這第一筆錢,我就會帶兵攻下海鹽,說不定到時還能把李遇春也一起拿下。」
嚴我公向朱以海拜別。
「還得委屈嚴卿繼續在偽營中。」
「為了中興。」嚴我公道。
「你嚴家漾的族人,孤會照顧的。」
「謝殿下。」
「應當是孤謝嚴卿,孤身潛伏敵營,為國周旋,太不容易了。」
······
海鹽城。
海鹽西門緩緩打開,鄭繼武、朱大綱為首,帶著一群兵將出城。
鄭繼武和朱大綱騎馬來到李遇春軍前,摘下帽子,露出剛剃乾淨的腦門,還有腦後的一條小辮子。
「降將海寧參將鄭繼武,」
「降將海寧游擊朱大綱,」
「參見軍門大人!」
二人身後的幾百明軍齊齊摘下帽子,皆是烏青的新剃後頭皮。
身著青衣的嚴我公上前介紹,「軍門,這二位乃是識時務之俊傑,聽聞總鎮威名,便主動棄暗投明了。」
李遇春摸了摸腦門,看著那幾百兵馬,十分興奮。
「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鄭參將朱游擊皆英雄也。」
他們身後的城牆上,冒襄等世勇營的義士們看著這一幕,有些心頭複雜。
「走吧,我們也該離開了。」
雖然鄭繼武和朱大綱是奉旨投降,可冒襄他們知道,那底下幾百兵,其中卻絕大多數都不知道這是假降,他們是真的跟著向清軍投降了。
鄭繼武他們的海寧義軍,跟冒襄他們新建的世勇營的衝突其實也不全是假的。鄭繼武等本是海鹽本地的海寧衛軍官,之前清軍南下,已經率部跟著投降了。
後來呢又舉旗反正。
然後呢孤軍堅守海鹽城,自己招兵買馬,但卻也無糧餉來源,只能是勸捐募餉,而海寧城之前也有一些鄉紳是投虜降清的,鄭繼武他們的募捐也沒什麼效果,手下招的兵也比較成份複雜。
小小一座海鹽城,也是牛鬼蛇神的成天勾心鬥角。鄭繼武等後來便帶兵抄了幾家大戶,矛盾升級。
本來鄭繼武他們也只是想來個殺雞儆猴,順便也抄家籌一波餉,誰知道他手下兵馬本就雜,這個頭一開,就控制不住了。
亂兵搶掠,沒有軍令也開始搶劫,鄭繼武派家丁抓了些帶頭的,拿出軍中慣用的懲罰方式,拿箭插了耳朵然後遊街示眾,本想威懾士兵,控制局勢。
可誰成想城中鄉紳們見狀,反而要求把那幾個帶頭的亂兵處死,方肯罷休。
這下亂兵們不幹了,暗裡串通謀劃,直接就譁變了,他們反而把鄭繼武他們給裹挾了,要求一起把那些士紳大戶給抄了,要是不聽大家勸說那就直接把他砍了,鄭朱二人雖本地豪強還是軍官,可手下真正聽命的也就那點家丁,眼看對方勢大,也只能無奈妥協,任由這些亂兵開始攻打大戶豪強。
冒襄他們的世勇營也是這個時候開進海鹽城,開始跟亂兵們巷戰的,打了半天,才勉強停手。
朱以海聞訊後,立馬就擬了一個計劃,通知了嚴我公,又找到冒襄、鄭繼武等,暗裡一通策劃後,已經有些走投無路的鄭繼武朱大綱二人,也只好同意朱以海的計劃,率譁變部隊投降李遇春,去敵營潛伏。
冒襄等也同意退出海鹽縣城。
於是乎,有了眼前這一幕。
鄭繼武朱大綱率譁變部下開城向李遇春投降,引清軍入城,而冒襄等世勇營義兵,則帶著許多士紳大戶人家撤出海鹽。
「鄭兄肯棄暗反正來投我,本鎮保你仍鎮守海寧,這參將之銜不變。朱兄的游擊銜也不變。」
李遇春左手挽著鄭繼武,右手挽著朱大綱,對他們許諾,「走,入城,以後咱們同在嘉興這塊地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二人心情複雜的跟著入城。
監國密使給他們的密旨,他們已經燒掉了,如今頭髮也剃了,再無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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