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朱以海在島上一條溪澗拋出魚鉺垂釣。
楊伯興帶著旗手親兵散開警戒護衛,宋之普、陳函輝、柯夏卿、虞大復、沈宸荃幾位朱以海的心腹也各垂了一竿。
軍旅之中,一切從簡,島上砍的竹子綁上線,再弄根蘆葦做浮標,地里挖的蚯蚓做餌,溪水清流,能看到回灣里有魚兒在游弋著。
說是釣魚,其實也不過是個藉口。
這幾位心腹只是想找個單獨跟監國談話的場合。
「這段時間,我們向寧紹台各地的士紳地主們借款六十餘萬兩銀子,另外募捐得銀二十餘萬兩,本來稅賦還能徵得三十萬兩,不過殿下之前已經宣布欠繳全免,並免除今年的稅賦了。」
「有個好消息,原崇禎朝寧波巡海道僉事,弘光時拜鳳陽巡撫的盧若騰,他本福建人,因對馬士英等竊權不滿而辭官歸里,南京淪陷時,正與弘光所授浙江巡按郭貞一在溫州,今聽聞殿下監國台州,舉旗抗虜,乃徵稅勸募,溫處兩府得銀三十萬兩,運銀至台。」
這三十萬兩銀子中,有部份是催繳的兩府稅賦,還有部份是向大戶商人募捐來的。
「殿下之前頒免賦之旨,尚未及傳到溫處,他們已經把銀征繳募集運來,還請殿下處置。」
盧若騰郭貞一居然能弄來這麼多銀子,朱以海當然不能說什麼,明知這銀子肯定有逼捐催繳的,但現在也不能反過來怪罪他們。
難得有如此忠心還這麼有能力。
想了想後,他便道,「孤打算把浙江一道分設四巡撫,浙西的杭嘉湖設一浙西巡撫,浙東的寧紹台設一巡撫,溫處設一巡撫,金衢嚴設一巡撫。分道撫按!」
大明的總督、巡撫等官,其實嚴格說起來是差遣而不是正式官職,本只是欽差性質,帶有臨時性,事畢即撤,但到了明末此時,基本上成了常設的。
本來巡撫是一省一個,甚至是數省一個,省內又按需要不同,分設分巡道、分守道、兵備道、督糧道等,但到了明末時,也開始濫設,主要原因還是事多。
比如崇禎末,在北京京畿之地,就設了一堆的巡撫、總兵,僅北京周邊就設了八鎮總兵。
現在朱以海實際控制的地盤很小,就一個浙東之地,也還不是很穩固,之前他授於穎為浙江巡撫,現在卻又要把浙江劃成四個巡撫,其中一個還是敵占區,金衢嚴和溫處,實際上也還不是他真正的控制區。
這麼搞的目的,本質上還是為強化控制。
「盧若騰授僉都御史,溫處巡撫,郭貞一加監察御史,溫處巡按。原弘光所授的溫州副兵總賀君堯,遷都督同知加溫處總兵官。」
溫處能這麼快送來三十萬兩銀子,這都無疑表明了他們對魯監國的忠心,既然他們這般忠心擁立,朱以海自然得投桃報李。
巡撫、巡按、總兵,算是欽定了這個溫處三人領導班子。
他還給賀君堯一萬人的兵馬編制,總兵標營三營三千人,然後溫州協防副總兵、溫州分守參將、處州協分防參將,以及游擊將軍等共七營七千人,這一萬人是正式官軍序列,由兵部供餉的。
「派人去溫處宣旨拜封,攜銀十萬兩做為溫處諸營軍餉。」
一萬人馬,一個月就得幾萬兩軍餉,十萬兩其實也沒多少,而且溫處剛送來三十萬兩銀子,朱以海再拔十萬兩下去,其實也還是溫處繳的銀子,但這是以正式軍餉名義下拔的,就完全不一樣了。
「跟盧若騰、賀君堯他們說明白,將士們都按新定的正式軍餉歀發餉,但目前財政困難,所以暫且都先發半餉,但必須實兵實餉,各級軍官也都按新標準給予相應名糧補貼。孤給他一萬兵馬名額,便希望溫處能練出一萬可戰之兵!」
「這十萬兩算是溫處將士們的安家賞銀,以及前三個月的軍餉,至於後續的,孤會讓戶部、兵部供給。」
宋之普有些心疼,這剛繳上來的三十萬,這一下子就去了十萬,然後以後還得包了這軍餉供給。
「殿下,如今財政困難,僅靠借錢和募捐,只怕不是長遠之事。是否重征三餉?」
老朱卻搖頭。
「三餉的名聲太壞了,而且之前征三餉,各地官吏都乘機漁利,百姓深惡痛絕,要是再征三餉,只怕倒是先要逼反許多百姓了。」
「可無錢難養兵。」身為首輔的宋之普也沒法憑空變出銀子來。
「其實孤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之前心中有些模糊的主意,現在倒是成形了些。」
大明財政向來敗壞,逼的崇禎都上了吊,如果不改變舊有的這套稅制,就是再怎麼能折騰,也很能翻盤的。
畢竟你再能打,你得要有錢養兵。
沒錢養兵,那手下的兵必然會淪為強盜賊匪,還談什麼抗虜驅韃?
朱以海現在能想出來的辦法,其實也就是用曾國藩當年打太平軍的辦法,徵收厘金。所謂的厘金,其實就是關卡稅。
湘軍在他們控制的地區,設關立卡,商人過關卡就要交稅,因為稅率為一厘,也就是百分之一,故稱厘金。
後來厘金不僅是設關卡徵收過路費,還對地主、商鋪店主等徵收,大致也是百抽一。
靠著厘金,曾國藩的湘軍解決了軍費的大難題,再加上搶劫、勸捐等收入,湘軍得以維持,還能越打越多,最終攻破天京,消滅了太平軍。
朱以海認為,大明朝到如今,各種舊稅早就走了樣,真正有錢的地主、士紳、商人們的稅收不上,反而是那些窮苦百姓們承擔了主要的稅賦,這就使的稅制不合理。
窮人本就過不下去,結果還要承擔主要的稅收,於是百姓破產,國家動盪。富人們阡陌相連,資產豐厚,卻可優免。
這樣搞,國家不亂誰亂。
可現在朱以海也成了統治者,他也得面臨稅賦徵收的問題,按傳統的那一套,結果必然還是富人不用交,窮人承擔卻交不起。
所以他一直在想的就是得繞過舊稅法,之前他宣布免去原有欠繳稅賦,甚至免除今年的應繳稅賦,就是明白普通百姓已經承受不起這些稅了,既然征不上來,還可能搞的官逼民反,如此大的徵稅成本,還不如不征。
但不徵稅這朝廷又維持不下去,要養官要養兵,都得要錢。
「國家危難,百姓困苦,孤舉義是要中興大明,救治百姓,不是來壓迫百姓的,所以三餉必須得廢除,舊有積欠也得全部免除,甚至原有的地丁銀等也要先停徵。」
「殿下,可如此一來,朝廷無稅賦收益,又如何養兵供軍?」
「厘金!」朱以海終於拋出了他的計劃,「戶部下增設一個厘金總局,各省道府皆設厘金分局,委官派吏,負責徵收。」
「厘金?」
「厘金分三種,一為通過厘金,各府縣道路河津關隘,設關卡,所有過關商貨,抽百分之一為厘金。」
「其二為產地厘金,在出產地對所產物品徵收百分之一的厘金,如米、茶、鹽、布等,按百抽一,米一石抽一升,皆可按市價折銀徵收。」
「其三為交易厘金,門市、商鋪商人的交易抽稅,也為百分之一。」
這三種稅,完全簡化,稅率也不高,百分之一,但實際上卻是無所不包。
一樣物品產出地先徵收一遍產出稅,種地的產糧,徵稅,養蠶織絲的,也一樣徵稅,甚至你曬鹽制茶的也一樣。
然後商人販運過程中,要征通關稅,販返越遠,關稅越多。
最後就是交易稅了,商人們在市場、商鋪里售賣,每次交易,等於都要征一次稅。
百分之一看似不多,但因為徵收範圍廣,且基本上沒什麼起征點,所以積少成多,能徵到的稅還是很多的。
尤其是相比於現在明末的稅賦現狀來說,這會是巨大的改變。
大明的工商稅本就低,甚至低到幾乎沒有,而且官僚士紳階層們還享受特權,幾乎不納稅。
就靠點人頭銀從百姓那裡吸血,這不免就是惡性循環了。
朝廷之前征三餉,雖然設計的是按地來徵收,但實際上最後也基本上都嫁接到了百姓頭上。
朱以海現在也不能說就要改變大明的稅賦制度,不能說對士紳階級的免稅特權動手,但是現在換個名頭,用征厘金的名義,可以一試。
畢竟名義上,正稅還在,那些官紳們的特權也還在,現在只不過是新征厘金,而厘金特殊,不搞優免。
清末的厘金能一年收一千多萬兩,甚至最高時能達到四千三百多萬兩,可知這玩意是非常厲害的。
免積欠,免正稅,讓百姓能夠有喘息之機休養生息,然後開徵厘金,甚至是打造出一套新的征厘系統,設立專門的厘金局,由戶部垂直領導,改變過去幾百年來地方胥吏、大族征繳的這套老辦法,肯定能對腐敗的吏治有所改變的。
「士紳不優免嗎?」宋之普提出關鍵的問題。
「國難當頭,這厘金相當於勸捐,只是孤希望有個標準,商人販賣貨物,勸捐百分之一,不為過吧?商賈市賣交易,每筆勸捐百分之一,不為過吧?地主們的稻田、茶園、鹽場甚至是布廠染房織房,勸捐個百之一,不多吧?」
「這樣呢有個標準勸捐,也算是讓大家都能既應捐救國,也不至於說負擔過重,這不是稅啊,是勸捐,所以怎麼還有優免呢?勸捐自然是大明的士紳們帶頭先捐的!」朱以海很認真的說道。
宋之普和陳函輝等聽了這解釋,也無法反駁。
對啊,這是勸捐不是徵稅,哪來的優免?
而且相比起之前朱以海在寧波在海門等地的勸捐,現在的這厘金還有個標準,而且百之一聽起來確實不高,總比直接張口就勸捐五千兩一萬兩的少的多吧?
宋之普對監國肅然起敬,怎麼就能想到這麼好的主意呢。
「此法甚好,若全面推行厘金,則既能得百姓民心擁護,還能減少大戶地主士紳們的不滿,又可得錢糧養兵供軍,大讚!」
朱以海心說這可是曾剃頭努力摸索出來的好法子,真正挽救了滿清,為他續命的妙方,他不過是借用而已。
「厘金之法也是萬不得已的臨時之法,戶部在各地建厘金局,負責徵收厘金,一定得加強監督,若是被貪官污吏藉機當成貪污工具,壞朝廷名聲,漁肉百姓可不行。」
「臣等回去後便馬上擬訂條例制度,定會加強管理和監督,誰敢亂伸手,絕不客氣輕饒。」
朱以海手一抖,釣竿拉起,一條二指寬的魚兒被提出水面,「魚上鉤了!」
「這條魚上鉤了,那個李遇春應當也要上鉤了。」朱以海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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