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前面的花圃台階上,周澤默默地坐在那裡,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的腳面。
其實,
這個時候你根本什麼都看不到,甚至連觸摸都沒辦法觸摸到,但是之前鏡子裡的畫面,早已說明了一切。
這條鎖鏈,就套在自己腳踝上,而自己之前所間接性聽到的聲音,其實就是自己的走動所牽引出來的聲響。
但也有一點讓周澤很不明白,那就是昨晚在看守所里時,自己明明是先聽到外面過道有聲音的,這至少證明當時這條鎖鏈,並不是在自己腳上。
那麼,這也就意味著,就是鎖鏈聲音忽然出現在自己四周時的那短短片刻,有人,或者叫有一個東西,把這鎖鏈給捆綁到自己腳上去了。
而自己,則是毫無察覺,甚至如果不是老道噓噓時順手把褲襠里的符紙先貼放在了鏡子上,自己很可能就壓根意識不到自己之前還在拼命奔跑查找的鎖鏈,
就在自個兒的身上!
重新打車,回到了書店,周澤在吧檯後坐了下來。
他現在沒有心思洗個澡然後喊白鶯鶯上樓回房間陪自己睡覺,
也沒心思去鼓搗什麼彼岸花汁水,
更沒心思看報紙喝咖啡曬太陽,
他時不時地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腳面,
然後再時不時地抬起頭,
望天。
總之,很是惆悵。
老道給白鶯鶯講述了關於那條鎖鏈的事兒,白鶯鶯聽了之後,也是驚訝莫名。
而且,因為老闆的沉默,也導致書店裡大家都很沉默。
書店的門被老道先鎖上了,這個時候再有什麼客人進來也不方便,至於鬼魂的話,反正門開著和關著對想進來的鬼魂也沒啥區別。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給猴子拿了一把花生米,老道看著那邊還在低著頭的老闆,他忽然有點想笑。
這一幕,
有點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樣。
老闆說他腳上有一條鎖鏈,
看不見,
摸不著,
豈不是皇帝的新衣翻版麼?
回到書店後,周澤把符紙從老道那裡要了過來,找了面鏡子,就放在自己的前面地上,鏡子裡這正好倒映出周澤的這雙腳。
同時也顯露出了一條生鏽的鎖鏈,
他存在,
真真切切的存在,
無可置疑的存在。
老道一開始也湊過來看了看,許清朗、白鶯鶯他們也湊過來觀摩了一下,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兒。
至少目前來看,這條鎖鏈似乎也沒其他的危害,除了讓你不爽。
但作為當事人的周老闆,卻不會這麼想,他不希望自己的這雙腳要戴著鐐銬,哪怕接觸不到平時也看不見,但在心裡是有一個疙瘩的。
而且看看貼著符紙的鏡子裡所倒映出來的畫面,那骯髒的鐵鏽,令人頭皮發麻的坑窪,對於有潔癖的周老闆來說,更為難以接受。
講真,
如果這鎖鏈是用純金或者純銀再或者用一種新潮一點的反設計風格,可能周老闆心裡還能舒服一些,至少沒現如芒刺在背。
「老闆,會不會是因為你被認定是犯罪分子,所以你的腳上就出現了鐐銬?
還記得當初的那位戴著『人面獸心』高帽子的自殺老師麼?
他的帽子你也弄不下來。」
白鶯鶯猜測道。
許清朗在旁邊點點頭,似乎也的確是有這個啊。
眾口鑠金,人言可畏。
「不可能的,不是的。」
周澤搖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
「那位老師的事情是當時在網上發酵得很厲害,群情洶湧,我這次只是一些警察懷疑我而已,體量上根本沒辦法對比,不應該會出現這種情況。」
是的,因為周澤還可以確認,這個鎖鏈一開始並不是在自己的身上,它曾經由遠及近。
老道湊過來指了指周澤面前的小鏡子,道:「老闆,說心裡話,我覺得你這個鐵鏈挺帥的,想想啊,你開無雙時,那個樣子…………」
說著,老道還雙臂下垂,表情呆滯,像是一頭喪屍一樣搖搖晃晃了幾下,而後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腳面,道:
「如果這個時候腳下再多一條鐵鏈,這真是像極了以前遊戲機房裡的拳皇格鬥的瘋八神。」
說著老道和雙臂撐起來,
做出了一個爆能量的動作,
隨即像是童心未泯又像是真的沉浸到以前在遊戲機房打街機的氛圍,手臂來回地揮舞,嘴裡念叨著:
「晦澀…………晦澀…………晦澀…………」
周澤側過臉,看著旁邊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老道,同時開口道:
「老道,書店地板…………」
「啊,死侍剛剛打掃過了。」老道馬上接話道,自從有了死侍之後,老道的工作就輕鬆多了。
「哦。」
周澤點點頭,繼續道:
「通城不是在申創衛生城市麼,你去把我們書店門口的街道給清理一下吧,這也是我們市民應該做的。」
「…………」老道。
見周澤一直在盯著自己,不像是在開玩笑,老道只能一臉苦澀地拿起掃帚和拖把走出了書店打掃衛生去了。
白鶯鶯蹲在周澤旁邊,一雙手在周澤小腿上來回按摩著,嘟了嘟嘴,問道:「老闆,你覺得會是什麼原因,是有人栽贓陷害?」
「我不清楚,我現在自己也是有些一頭霧水,所以我決定先回看守所再看看。」
說著,周澤拿出了昨晚張燕豐給自己的名片,按照上面的電話撥打了過去。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對面傳來了一道很低沉的聲音:
「喂,哪位?」
「昨天進看守所的那個。」周澤回答道。
「想聊什麼?」
「我今天還想進去,可以麼?」
「你願意坦白你的罪行?」
「我沒有罪行。」周澤重複道。
「呵。」
周澤耐著性子,道:「實話說吧,我是一個作家,昨晚在看守所待著讓我覺得自己很有靈感,我希望…………」
「嘟嘟嘟………………」
對面掛斷了電話。
周老闆對著手機看了看,忽然感到一種茫然。
再看看外面在「哼哧哼哧」打掃街道的老道,竟然有一種報應來得這麼快的感覺。
周澤只能再撥打電話回去,對方又接了電話,只不過這次電話那頭沒有先說話。
「我想回看守所,我有我的理由,雖然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不…………」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聲響,
熟悉的聲響,
但因為隔著電話傳來的,所以那聲音有一點點的失真,但周澤可以確定的是,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
「你繼續說啊。」張燕豐像是點了一根煙,見周澤不說話了,催促了一聲。
「你最近有沒有失眠多夢,體虛發汗,腰腿疼痛這類的?」
「呵。」
對面似乎又準備掛電話了。
「你有沒有夢見自己腳上有鐐銬。」周澤問道。
對方愣住了,
沒有掛電話,
似乎這句話戳中了對方的某個心結,
少頃,
電話那頭傳來了回應:
「你來局裡找我,我在辦公室。」
………………
周澤出現在張燕豐辦公室里時,已經是晚上了,張燕豐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吃著從食堂打來的飯菜,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看著面前的卷宗。
當周澤進來時,他把飯菜和卷宗先推開到一邊,看著周澤。
「我想聽聽關於腳鏈的事情。」
「我覺得在這個環境下,在這個地方,而你又穿著警服的時候,和你說這種封建迷信的事情有點不合適。」
「可以,我下班了。」
一刻鐘後,換了便服的張燕豐和周澤一起走出了警局,兩個人走到了警局斜對面的一個小公園裡,找了條長椅,坐了下來。
「你現在可以不把我當作一個警察,就當作一個普通人,我們來聊聊天。」張燕豐還主動遞給了周澤一根煙。
二人的關係轉變得很快,
在之前,
周澤在鐵欄杆裡頭,他在外頭,
而現在,
大家似乎都變成了朋友,
「獄友」嘛。
周澤手裡拿著一面小鏡子,上面還貼著老道的符紙,然後把鏡子放在了張燕豐的腳面上。
公園裡的路燈光線不是很好,有點昏暗,
但依舊能夠勉強看見鏡子裡的畫面,
在張燕豐的腳上,
也套著一條鐐銬,只不過這條鐐銬沒自己的粗,也沒自己的長。
還是自己的更粗更長啊。
這情感傾向怎麼怪怪的?
「看見了?」周澤看向張燕豐。
張燕豐拿煙的手,微微顫抖。
「這是我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見到它,以前,只是經常在夢裡夢見自己腳上有一條腳鏈,二十多年了。」
「所以,你以前做過什麼虧心事?」周澤問道。
「問心無愧,我對得起我每天穿的警服,無愧我警帽上的國徽。」張燕豐擲地有聲道,「我甚至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隔三差五的夢,在夢裡,我戴著鐐銬在警局裡走著,我覺得這對於我來說更像是一種警醒。
它時刻提醒著我,我的權力來自於人民,來自於國家,所以我絕對不能越雷池一步,我只要走錯一步,以後這鐐銬就會真的出現在我的身上。」
「啪啪啪…………」
周澤在旁邊輕輕鼓掌,
「所以,這應該是一種變相地肯定,就像是勇者的勳章一樣,只有好人,才會有這條鎖鏈?」
「你這是什麼意思?」張燕豐問道。
「我們先解決一個歷史遺留問題。」
說著,
周澤把鏡子對準自己的腳面,
一條又粗又長的鐵鏈出現在了鏡子裡,
「你現在可以相信我沒製毒做違法亂紀的事兒了吧?」
我們,
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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