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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醫生,謝謝您的指教,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心理輔導這方面,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希望能早日追趕上您的腳步。」
年輕的療養院心理醫生對王軻很是真誠地鞠躬,
這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因為在剛才,王軻不光是解答了自己幾個方面長久以來的困惑,同時還將一份他本人這些年的一些經典案例以及病情分析資料拷貝了一份給了自己。
每個行業,無關中外,其實都有著敝掃自珍的傳統,但王軻這種坦誠提攜後輩的姿態,確實打動和征服了他。
「客氣了,趙醫生,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們還可以多交流,畢竟,你也看見了,我預計會在這裡住很久。」
「這是我的榮幸,謝謝。」
趙醫生再度鞠躬,然後離開了。
王軻深吸一口氣,坐回到了椅子後面,連續咳嗽了幾聲之後,從抽屜里取出雪茄盒,準備點一根雪茄。
對待任何人,他都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這是他的工作習慣,也是他的人生哲學。
雪茄還沒拿起來,手機上就發來一條消息,上面是一個沒有註明備註的電話發來的簡訊,只有三個字:
【我來了】
王軻回復了兩個字:
【進來】
很快,門被推開,療養院內部安保系統很嚴格,對方能直接進來,也從側面表現出對方的身份不凡。
對方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身形有一點點的佝僂,走進來時,習慣性地關門,而後在沙發上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給自己倒茶。
這是一個年近五十的人,你不能稱呼他為老者,因為五十歲這個年紀,算不得老;
你也不能稱呼他為中年人,因為已經不算是了;
總之,
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年紀,
尷尬到他頭頂上半黑半白的頭髮都在訴說著這一切。
「咳咳…………」
對方重重地咳嗽兩聲,從懷裡取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膠囊,拿水喝了下去,頭一仰,只聽得「咕嘟咕嘟」兩聲,再重重地低下頭,連續喘息著。
「我快死了。」
對方聲音有點沙啞,但這種沙啞,沒有給人虛弱之感,反倒是類似一條正在蟄伏著的猛虎,誰敢輕視他,注將遭受反噬。
「我知道。」
王軻點點頭,放下了雪茄,因為他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現在聞不得煙味,如果他還想多活幾天的話。
男人抬起頭,看了看雪茄,裂開自己乾裂地嘴唇,用舌頭舔了舔,一副很垂涎的樣子,但還是打了個呵欠,再度低下了頭,攤手,看了看自己滿手心的老繭,
沉聲道:
「兩年前,我問你需不需要我動手,你說再等等,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覺麼?」
「恨不得殺了我的感覺。」
王軻回答得很平靜。
老者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自得,「我兒女們包括我的私人醫生,都說我能活到現在算是一個不小的醫學奇蹟了。
但他們卻不知道為什麼。」
「所以,你得謝謝我。」
「謝你?」
男子猛地抬起頭,眼眸里血絲深重,沙啞地低吼道:
「謝謝你讓我多受了兩年的苦?
兩年前我被確診,醫生給我下三個月時間期限的時候,我瘋狂地給你打電話聯繫你,要把欠你的人情還上,你不肯,你說再等等!
是你,
讓我不甘心欠著你的人情走,
是你,
讓我白白多承受了兩年的病痛折磨!
我謝謝你啊,
我真得謝謝你啊!」
「兩年前,確實不適合。」王軻回答道。
「是你慫了。」
「是的,是我慫了,兩年前,那兩個人剛出獄,他們如果忽然死了,很容易就會被聯想到我身上。
我不能有出任何意外的風險,
也不允許有任何可以讓我出意外的風險!」
「呵呵,我知道,一個孤兒院裡走出的孩子,奮鬥到今天很不容易,所以連這種仇,都能一直忍著,生怕失去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你知道麼,
以我活了半百的人生閱歷告訴我,有時候越是怕失去什麼就越是容易失去什麼,而且,這樣子的人生活著,實在是太累,也不值得。」
「你錯了,我不是捨不得錢和身份地位。」
王軻搖搖頭。
「也是,你如果去上海或者去其他機構的話,發展應該會更好,咳咳咳…………那麼,你捨不得的是什麼?「
「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女兒。」
「那個雜種也算?」
王軻猛地瞪大了眼睛,目光中顯露出一抹深邃的光澤。
「你很少生氣的。」男子又沙啞地笑了起來,「看來,這不是裝出來的慈父,你是如何催眠自己,把一個不是你女兒的孩子,當作自己親生女兒的?」
「她,就是我王軻的女兒。
不管,
她,
是人,
還是鬼!」
「行行行,她是你的女兒,是你的寶貝女兒。」
男子站起身,咬咬牙,
「我這頭老虎,牙都快鬆了,我真的很怕,怕你讓我還人情時,我這口牙,都咬不死人了。」
說著,
男子取出了一把手槍,
在王軻面前晃了晃,道:
「當你聯繫我時,我把它拿出來了,你知道的,在國內,用槍,意味著什麼。」
王軻看著這個男子,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擊著,道:
「我聯繫你時,不知道你的情況,直到前陣子見面時,我…………」
「不用廢話,我欠你的人情,就是我欠你的,這種東西,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該還回去!
天經地義,
我一輩子,就信這個。
哪怕我知道,這槍開出去,可能會把我前半輩子的積累以及我那幾個兒女希望我留下的積累都毀掉,但我仍然不後悔。」
王軻聳了聳肩,勸說只是盡一個姿態,而不是真的為了勸說。
「兩年了,那兩個人再死,應該也就沒什麼問題了,至少,不會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且,一旦查起來,我能幫你全都背著,也落不到你的頭上。」
男子把槍放回了茶几上,又重新坐回了沙發上,才站了一會兒,他就覺得有些累了。
「醫生叫我拄拐,但我用不來那玩意兒,我年輕時曾指著那些拄著拐杖的老頭跟身邊的兄弟們說過,老子以後如果到了要用拐棍走路的那天,寧願把槍口塞進自己嘴裡自己扣動扳機。」
「嗯。」
「不過,事到臨頭,我忽然發現自己虧得慌。」
「怎麼了?」
男子伸手,在茶几上的槍口上摸了摸,道:
「用不了它了。」
「為什麼?」
「因為它原本要殺的那兩個人,已經死了。」
「死了?」
王軻慢慢地站了起來,
「你讓人殺的?」
「呵……」
男子叉開腿,笑道:
「我讓人調查了,這倆人先後出獄後,很快就又勾搭在了一起,居然又招呼了幾個人,去野外挖墳頭盜墓。
結果運氣不好,那兩個直接死在了裡面。
警方,
正在調查這件事呢,
如果不是我了解你,我還以為是看不起我這頭病老虎了,自己出錢讓他們黑吃黑幫你報仇了。」
「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因為你會讓他們倆死得這麼幹脆的,我當初也想著幫你把人抓過來,交給你處置,有些氣,得自己親手發出來才過癮,老子當年刀尖上舔血混道上的,最懂這個道理。」
「啪!」
男子拍了一下手,
「但現在沒辦法了,除非你跑地獄去把他們倆人魂給勾回來,不然真的沒辦法了,人估計都已經投胎去了,哈哈哈哈…………咳咳咳………
到頭來,
你王軻,還是沒能親手報得了仇。」
「死了…………就好了。」
「呵,老子就他娘的看不慣你這種什麼事兒都看得開的語氣和態度,媽的,裝什麼裝,裝這麼久都裝成本能了吧,你累不累?」
男子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打算離開。
「槍。」王軻提醒道。
「玩具的,送你女兒玩,這地方安檢這麼嚴格,老子帶把真傢伙怎麼進的來,
你似不似撒?」
等男子離開之後,
王軻扭過頭,看向坐在院子裡依舊在一個人發呆的妻子。
妻子似乎有所感應,回頭看向王軻,對王軻嫣然一笑。
「肉湯快好了,馬上就可以開飯咧。」
王軻喊道。
「好,吃肉。」妻子笑得很開心。
王軻重新系上圍裙,
走入了廚房,
拿刀切最後的蔥花韭菜時,
看著刀口,
愣了好幾秒,
嘴裡喃喃道:
「就這麼……死了啊?」
………………
二十多年前,
通城港閘秦灶鎮孤兒院,
開飯了,
每個孩子都被阿姨分了一塊梅菜肉,在這個年代,在這個地方,吃肉,確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雖說中國人正在逐漸擺脫吃不起飯吃不起肉的時代,但孤兒院裡的條件,總是會比外面要普遍慢上一些的。
兩個孩子坐在一起吃飯,
大一點的孩子盯著這塊肉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拿起筷子夾給了身邊比自己個頭小一點的孩子碗裡。
「哥,你不吃麼?」
「不吃,你吃。」
矮一點的孩子不客氣,也不懂得謙讓了,美美地吃著自己碗裡的兩塊肉,吃得嘴唇都是油漬。
「阿澤,以後哥我要好好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
矮個子男孩撿起嘴邊的飯粒送入嘴裡,撒敷敷地問道:
「賺錢幹嘛?」
「賺錢娶老婆啊。」
「娶老婆幹嘛?」
「娶老婆後,給錢給老婆,讓她每天都給我買肉,做給我吃,讓我天天都能吃上肉!」
「娶老婆是這個意思啊?」
「對啊,不給你買肉吃的老婆,娶了有什麼用?
門房、、、秦大爺不總是跟我們顯擺,
說他家老婆子隔三差五地就給他買肉做紅燒肉吃麼,
所以,
娶老婆,
就是賺錢給她負責買肉的!」
「哦,懂了。」
「阿澤,你呢?」
「哥你有肉次,我也就有的次啊。」
………………
林子裡,
兩頭行屍還在快速地挖掘著,
他們不知疲倦,
不曉痛楚,
只知道完成來自上面的命令。
坑洞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停地向下深入,
慢慢地已經露出了一座古廟的房梁結構。
遠處,
一直被注重保護三觀的張燕豐張警官,
感覺自己的三觀已經炸裂了一地,
他不時看看那兩個從樹立走出的行屍,
不時又看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周澤,
大哥,
這就是你說的保護我的三觀?
這就是你說的讓我繼續過正常人的生活?
你讓我看見這個,
我還怎么正常生活?
地底下面,
已經感覺到頭頂涼颼颼的土地爺在下面又氣又叫,
罵道:
「你這是作孽啊!
作孽啊!
他們侵我廟宇陵寢,我殺了他們,以儆效尤,天經地義!
但我沒禁錮他們的亡魂,放任他們亡魂下地獄投胎輪迴!
身魂有聯,
故而人們最注重死後屍身入土為安得到安息,因為這會影響到亡魂在地獄的狀況。
你現在把他們兩個屍身變成行屍,
這是讓他們倆的亡魂哪怕在地獄裡也永遠失去了輪迴的機會,
將承受地獄無邊煉獄之苦,
永世不得超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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