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有些猶豫地看著周澤,
似乎是在給自家老闆一點點考慮和反悔的時間,也是為自己求一個機會,
但見筷子一直擱置在自己嘴邊,
老張略微吸了一口氣,
居然真的張開了嘴。
「啪!」
周老闆把筷子以及筷子上所夾著的牛肉一起丟在了地上,
搖搖頭,
笑道:
「還真吃啊。」
老張長舒一口氣,顯然,他也是緊張得很。
有些無奈,看來這一年來,老張雖然出去做過幾次解決厲鬼事件的任務,但實際上,在一些特定方面的長進確實不夠。
也有些欣慰,在自己昏迷的這一年裡,書屋的其他人也懂得如何保護好這尊政治正確。
當然了,
周澤也清楚,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示意老張吃,老張才開的口。
「這些東西,不能過嘴的,當初老許因為受到些刺激,人家鬼魂請我們吃飯,我一筷子沒敢動,老許則是化悲憤為食慾,吃了不少。」
好朋友的黑歷史不拿來抖落一下,那這好朋友交得還有什麼意義?
「哦,是麼,吃的是什麼?」
老張還顯得有些好奇。
「看起來是雞鴨魚肉,實際上都是些蛇蟲鼠蟻,這還算有良心的了,反正現在不少燒烤攤上也賣蛇蟲鼠蟻。
那些不講究的,或者是實在是躺在那兒沒什麼原材料的,直接找坨屎給你做個東坡肉,也不是不可能。」
說著說著,
周澤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自己剛剛拿著筷子夾肉給老張時,
是不是就真的是:
來,張嘴,餵你吃翔。
這些東西,其實都只是小插曲,地上的筷子以及地上的那塊牛肉周澤也沒去理會,而是親自彎下腰,對著下面剛剛老張刨出來的坑狠狠地踩了一腳。
「哐當…………」
很脆的撞擊聲響,像是下頭有什麼帶金屬片的木板被踩碎了一樣,周遭的地表也馬上凹陷下去了不少。
女鬼在旁邊都看愣住了,她只是來這裡看奶奶的墳前順手撿過錢,但真的沒想到這裡居然還別有洞天。
周澤是有提前防備的,所以穩住了身形,老張是直接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起身時,雙手撐地,頓了一下,居然摸出了一個木牌。
「這是靈位吧?」
老張還是有些見識的,其實這也不算啥,大部分中國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只不過現在隨著比較新潮的祭奠方式的推廣,現實生活里除了少部分農村祠堂,已經很少能再看見這種木質的牌位了。
周澤從老張手中把牌位接了過來,
老張一邊爬起來一邊說道:「這牌位看起來很新,應該沒放多久時間。」
周澤不置可否地笑笑,
再把牌位湊到自己鼻前聞了聞,
當即,
一股腐朽的氣息被捕捉到了。
「快三十年了。」
「怎麼可能,我剛摸過了,很新。」
「老張啊。」
「嗯?」
「我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刑警。」
「嗯……」
「但這不是刑事案件,月黑風高,又是在荒墳地界,新鮮還冒著熱氣的土豆燒牛肉,都看到這些了;
你的思維怎麼還沒切換回來?」
「我曉得了。」
老張用力地點點頭。
周澤取出手機,打開手電筒,雖說今晚月光不錯,但想完全看清楚上面的字還是有些困難。
手機照亮後,
靈牌上的字也就清楚了:
「謝老三」
「老張,你知道這個名字麼?」周澤問道。
老張微微皺眉,應該是在思索,少頃,搖頭道:「沒印象。」
「我……我知道。」
女鬼忽然開口道。
「說說。」周澤看向女鬼。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了,我生前來老家看我奶奶時,聽我奶奶說過一個叫謝老三的人,奶奶當時是和一個村兒里的鄰居大媽們再嘮家常。
這個謝老三,生前是個廚子,就是這個村子的人,應該是在家排行老三,所以叫謝老三。
而且那個時候,在農村里,一個人的綽號往往會被人記住,但那個人的真名反而很容易被人忘記。」
「說重點。」
周澤有些不耐地開口道。
「哦,好的。」
女鬼很怕周澤,哪怕在白天時,她還想著吸收這個病秧子身上的精氣,但現在,一個能被那個書店裡那麼多恐怖的傢伙稱呼為老闆的人,她清楚,她絕對招惹不起。
「三十多年前吧,村子裡來了幾個土匪。」
「土匪?」周老闆有些意外地重複,同時看向老張。
老張則是解釋道:「應該是流竄作案的團伙。」
周澤點點頭。
「那一伙人進了我們村子的一戶人家裡,把家裡的兒子和老子都殺了,把兒媳婦和老婆子留了下來,那個……糟蹋了。」
很俗套的一個故事,匪徒進了家裡,開始行兇。
「是謝老三的家?」老張問道。
「不是,是他隔壁。」
「繼續說。」
「那幾個人,就在那戶人家住了下來,住了一天。」
殺了人家的倆男人,霸占著倆女人,住了一天。
「謝老三當時是附近幾個村子做流水席的廚子,他好像是聽到了隔壁鄰居的動靜,過來瞧瞧,結果被土匪發現抓住了。
土匪沒殺他,讓他給他們做飯。
謝老三答應了,說回去取菜,家裡還有豬肉什麼的。
之後,謝老三回家裡拿了廚師家當,又過來了,那時候做廚子沒現在這麼滋潤,再加上謝老三這個人聽我奶奶說,脾氣很臭,人也長得醜,所以一直沒說上媳婦兒,早就和倆哥哥分了家後,一直打著光棍一個人住。
他和土匪稱兄道弟,給土匪做飯,土匪們還說等去下個地方時,帶上他一起。」
「然後呢?」
周澤問道,本能地,周澤感覺到,這個故事,應該有反轉。
「奶奶說,那幾個土匪很警惕,讓謝老三做飯,但吃飯前,都讓謝老三先吃。
和古代宮廷里的皇上一樣,用膳前先讓小太監試吃看看有沒有毒。
但謝老三還是下了老鼠藥,然後,他也吃了,最後,他把自己和三個土匪,一起毒死了。」
女鬼把故事說完了。
她講述的故事是轉述其生前聽自己奶奶所說的故事,可能邏輯上有一些紕漏,但謝老三這個廚子的形象,卻忽然變得鮮活了起來。
老張這時候伸手敲了敲額頭,道:「我好像剛進警隊時,聽以前的老前輩喝酒時說過這個案子,但沒具體到姓名。
那個時候確實有點亂,然後國家就開始嚴打了。」
周老闆又把手裡的靈位拿起來,看了看,對女鬼道:
「那個被害者家裡的兩個女人,都活下來了麼?」
「活下來了,那個老婆子早死了,但兒媳婦一直生活在這個村子裡,前幾年我沒死前,回到村子時,看見她在拾荒為生。」
三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帶著血腥,謝老三確實很爺們兒,在恰當的時候做了一個真爺們兒才會幹才敢幹的事兒;
但對於那兩個女人來說,則是一場極為痛苦的夢魘了。
…………
村里其他住戶早住進了寬敞的樓房,也就只有這一家,依舊還是平房。
沒有院牆,只有籬笆,裡頭堆積著不少廢品,都被收拾綑紮好了。
周澤推開門走了進去,老張猶豫了一下,沒說什麼私闖民宅的話,也跟了進去。
進了院子後,周老闆推開了屋門,門沒鎖,確切的說,這個家,其實也沒什麼值得賊惦記的東西了。
賊來偷廢品去賣麼?
門裡有一張老式木床,床上躺著一個老婦人,正在睡著。
周澤走到了床邊,老人睡眠淺,似乎有所感應,但在她甦醒前,周老闆先一步用指甲刮過了老婦人的脖頸位置。
沒什麼傷害,讓她繼續睡一會兒。
在對指甲能力的運用上,如今的周老闆可以說是爐火純青了。
臥室里門再推開,是平房中間區域的客廳,裡頭也是堆積了很多廢品。
破舊的廳堂內部則是一個老式的長櫃,
這是很常見的農村房子陳設,柜子裡頭可以裝糧食和其他雜物,上頭一般擺放著供桌。
有的是放先人的遺照,有的是放菩薩畫像,也有的是放主席。
而這個長柜上,則是放著四個牌位。
其中一個是亡夫………
還有兩個放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倆名字,應該是公公和婆婆的。
還有第四個,
是「謝老三」。
三十多年過去了,
很多人會忘記,而且因為那個年代,媒體也沒那麼發達,一些事兒,也就沒傳開。
但別人忘記歸忘記,
這個老婦人,當初的故事裡的「兒媳婦」,卻一直記著。
再扭頭,
注意到牆角里堆疊著的不少紙錢,
想來,
之前去謝老三墳頭那邊所發現的有人燒紙錢的痕跡,應該是老婦人去給謝老三上墳的。
謝老三是個光棍,無後,幾十年過去了,除了她,也沒人會去給他上墳了。
上墳時燒掉的錢,以極為恐怖的轉化比,變成了冥鈔,被死後變成厲鬼回村看望奶奶墳的女鬼給順手拿走了。
一條線,也就這麼理出來了。
等二人一鬼走出院子時,
老張有些迷茫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澤則是咬了咬牙,先伸腳輕輕地踩了一下腳下的地面,
然後,
緩緩道:
「謝老三要成精了。」
「成精?」老張儘量用「鬼差」的思維模式而不是刑警的思維模式有些不解地問道:「他不是好人麼?」
一個爺們兒,拼死和仨歹徒同歸於盡,幹得壯烈,走得坦蕩。
這種人,怎麼會……
「可能是我的用詞有些不太準確。」周澤搖搖頭,繼續道:「可以不叫成精,而是用土地爺,山神,城隍,河神這類的詞去代替。」
老張愕然。
周澤則是抿了抿嘴唇,
陰陽的變化,
已經開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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