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深度0,賦值
現在,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不論是那些來自腦海中的聲音,還是通過各個「節點」感知到的環境,不論是妮娜的輕聲叮囑,還是凡娜與莫里斯冷靜的報告,都已隨著繁星的合攏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世界本身,也同樣歸於虛無。
這座由遠古諸王打造的、小小的庇護所,在持續運行了一萬年之後,終於悄無聲息地湮滅在新世界的繁星中。
現在,在這片由諸多世界殘骸堆積而成的、原始混沌的信息之海中,只有最後一艘船,還航行在它最終的旅程中。
失鄉號航行在世界之創的背面,「船身」下方便是那道曾經橫亘在整片無垠海上空一萬年的「裂口」,世人從未想像過,這道「裂口」的背面與它的正面其實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周銘站在失鄉號的舵輪旁,現在世界已經毀滅,無需再擔心自己的觀察會毀滅掉無垠海,因此他睜開了眼睛——透過已經快要被焚燒殆盡的船身甲板與船殼縫隙向下看去,他看到漆黑的裂隙近乎無限地延伸向遠方,它不發出任何光芒,甚至仿佛在主動吸收所有光線一般,呈現出一種令人幾乎能產生「無限墜落感」的極致深黑,而那黑暗深處儘管看不清細節,卻又隱隱透露著一種好像「凹陷下去」一般的感覺,就好像……它內部有著廣闊的空間一樣。
而黑太陽便高懸在那道漆黑的裂隙上空,在一片廣闊無邊的混沌黑暗深處,那輝煌壯麗的日輪仍舊在按照規律明滅變化著,釋放出強烈而清晰的導航信號——哪怕現在的失鄉號已經不需要它繼續導航。
周銘又轉過頭,看向仍然留在自己身邊的人偶。
愛麗絲現在已經不坐在木桶上了,因為就連那個木桶,在幾分鐘前也已經被星光火焰焚盡,她現在站在周銘身邊的最後一小塊甲板上——蕾·諾拉則站在人偶身旁。
「你們在想什麼?」周銘突然問道。
「什麼也沒想!」愛麗絲立刻高興地說道,但緊接著又撓了撓腦殼,似乎覺得這有點不對,簡單思考了一下之後笑著補充了一句,「在感覺很有意思——原來世界之創的背面是這個樣子的。」
「不害怕嗎?」雖然早就知道答案,周銘還是好奇地問了一句。
「不怕啊,」人偶果然搖了搖頭,「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怕……」
周銘笑了笑,又抬頭看向蕾·諾拉:「你呢?」
「我在想……世界毀滅的時候,原來是這麼安靜,」蕾·諾拉表情恬淡,慢慢說道,「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總是聽到和看到那些從深海中傳遞過來的東西,那些扭曲撕裂的景象和混沌的嘶吼低鳴曾帶給我巨大的恐懼,我曾以為,末日就是那樣子的,在巨大的恐懼和天翻地覆的劇變中,萬物悲鳴著被撕成碎片。
「但事實是,末日如此安靜,所有東西都消失了,在最後一刻,這個世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不論是勇敢者的怒吼還是懦弱者的哀號……都沒有,安靜到甚至有一種不真實感,讓我以為世界還在,如果從這裡『下去』,還是會看到那蔚藍無盡的大海,以及灑在海面的陽光。」
周銘沒有說話,蕾·諾拉則在安靜了幾秒鐘後輕輕呼了口氣:「我該離開了。」
「現在離開?」周銘挑了挑眉毛,「現在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我知道,但我現在要讓『漂流屋』脫離這裡,」蕾·諾拉笑了起來,「那末日的風景,我已經看到了,在新世界,我還是希望能繼續我的旅行。」
「……我明白了,」周銘輕輕點了點頭便對這位「寒霜女王」露出一絲笑容,「那先預祝你一路平安——失鄉號上永遠會為你的『漂流屋』留一扇門的,即使到了新世界也是一樣。」
「謝謝,」蕾·諾拉微笑著,向後退了半步,「那我們新世界再見。」
她離開了船上僅剩的駕駛台,穿過支離破碎的樓梯和僅剩下幾片殘影的甲板,走進那扇仍舊靜靜佇立在虛無中的「失鄉者之門」,片刻之後,有一道流光出現在失鄉號的火光邊緣,並在繁星的光輝中一閃而……//蕾·諾拉???==>^……%¥遷移至新數據*&*%¥保存完成。
而後,駕駛台上的甲板再一次收縮、崩塌,失鄉號殘餘的部分在星光火焰中進一步解體,在一陣逐漸低沉下來的轟鳴聲中,桅杆的幻影徹底消失了,緊接著是與舵輪連接的結構。
周銘抬起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陽光」,隨後垂下視線,看著自己手中最後剩下的一點舵輪殘影——片刻後,他鬆開了手。
「辛苦了。」他輕聲對這艘船說道。
他邁步向駕駛台的邊緣走去,在近乎一片透明的光影殘片中穿過了曾經的樓梯與甲板,愛麗絲則一路緊跟在他身後——他們來到船尾的船長室門前,而「船長室」此刻幾乎已蕩然無存了。
就連那扇「失鄉者之門」,也已經變成了一道近乎透明的幻影,靜靜地佇立在它曾經的位置上,透過那透明的門扉,周銘可以看到失鄉號上殘留的最後一部分——
漆黑的木雕山羊頭漂浮在那裡,漂浮在一片曾經是海圖桌的虛影上方,它正在轉過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愛麗絲與周銘。
周銘走向山羊頭,他身後瀰漫著繁星的幻象,失鄉號的最後結構則在那幻象中一步步崩潰消失著。
「到這裡就差不多了,」他對自己的大副說道,「失鄉號該休息了——席蘭蒂斯也在等你。」
「回頭在新世界的失鄉號上也給我留個位置,」山羊頭仰起脖子,那硬邦邦的木頭臉上仿佛帶著笑容,「具體是怎麼個形式,您決定。」
「好。」周銘點了點頭。
山羊頭輕輕呼了口氣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它眯起眼睛,終於再次問出了那個最初的,也是最終的問題——
「姓名?」
「周銘。」
輝煌的星光從失鄉號僅存的結構深處噴薄而出,瀰漫星光的火焰無聲無息地吞沒了薩斯洛卡的脊椎幻影和它的頭顱,僅僅是一瞬間,整艘船便在星光中歸於虛無,只餘下幾星殘存的光點緩緩飄散。
愛麗絲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她在黑暗中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觸碰那些正在飄散的光點,當一粒微光落在她指尖的時候,她才仿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努力綻放出笑容,用力揮舞著手:「再見,大副先生,再見——新世界再見!」
那些光點消失了,人偶小姐也終於慢慢停下揮舞的手臂,她在黑暗中思考了一會,抬頭看向周銘:「船長,那接下來呢?是不是……還有一小段路啊?我看黑太陽還在前面,咱們怎麼過去?」
周銘笑了起來,伸手按了按愛麗絲的頭髮,抬手指著人偶身後。
愛麗絲愣了一下,回過頭。
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華麗木箱,正無聲無息地漂浮在黑暗中。
「我把它單獨保留了下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周銘在旁邊說道。
愛麗絲終於反應過來,緊接著臉上便浮現出了開心的笑容。
她飄到那木箱旁邊,彎下腰撫摸著箱子,仿佛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樣輕輕摩挲著它的表面:「你好呀……我們又要出發啦!」
周銘笑了起來,抬腿走進了木箱中,緊接著是愛麗絲——人偶的木箱並不算太大,就像一艘很小的獨木舟,但也足以容納兩人站立了。
愛麗絲抓起了漂浮在一旁的木箱蓋子,但緊接著她又有點遲疑,不太自信地看了周銘一眼:「船長,真的能划過去嗎?這裡沒有水……」
周銘卻只是笑了笑,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虛無與黑暗,於是在這片被世界之創遮蔽起來的流放維度中,黑暗泛起了漣漪。
「可以了。」他對人偶說道。
愛麗絲眨了眨眼睛,嘗試著用手中的箱蓋在周圍的黑暗中划動了一下——木箱移動了。
她頓時高興起來,開始揮舞著手中的木箱蓋子,賣力地在黑暗中划動——就像最初的那天,就像她在無垠海的波濤中追逐遠方的失鄉號,木箱在黑暗中漸漸加速,載著人偶和她的船長,一同駛向遠方的陽光。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空間的距離似乎也失去了意義,木箱如一艘小小的獨木舟,在黑暗的裂隙上空向著遠方的陽光一路航行,愛麗絲不知道自己劃了多久,她只知道船長一直跟自己在一起,而遠方的那輪太陽似乎永遠都在同樣的距離上——但突然間,那陽光就到了很近很近的位置,遙遠的日輪變成了一片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四處延伸的火海,就在木箱下方,巨大的火焰噴射物就像驚人的風暴般洶湧著——卻又寂靜且冰冷。
愛麗絲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探著頭向下方看了一眼,轉頭看向周銘,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我們到啦!」
周銘卻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呼了口氣:「對,我們到了。」
愛麗絲沒有詢問船長為什麼安靜那麼長時間,她好像什麼都明白,在船長回答之後,她便很認真地將木箱的蓋子靠放在一旁,又抬起頭看著周銘的眼睛。
燦爛的笑容漸漸化作了一個恬靜的微笑。
「船長,新世界見。」
「嗯,新世界見。」
「別忘了我的小平底鍋~」
「當然——」
人偶心滿意足地消失在繁星的光輝中。
周銘靜靜地站在黑太陽的火海上空,過了不知多久他才轉過頭,看向自己的肩膀。
在瀰漫的星輝中,艾伊的身影時隱時現。
它歪著腦袋,似乎正在好奇地觀察著自己的主人——在視線相交的時候,它才突然拍了拍翅膀,發出一陣怪異尖銳的、仿佛正在遭受干擾的聲音:「致新世界,致新世界,致新世界!全新ur限時up,鄧肯-周銘概率提升!ssr卡『愛麗絲』限時復刻!致新世界!致新世界!」
周銘疑惑地皺了皺眉。
這鴿子平常說話一向抽象,但多少他還能聽懂,可這一次它實在是有點抽象過頭了……這鳥在bb啥?
然而就在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艾伊的身影卻已經在星輝中快速暗淡下去,它最後一次拍了拍翅膀,那雙平常看著不怎麼聰明的綠豆眼中好像忽然有了思考,緊接著它便轉過頭,好像很認真地看著自己的主人。
「再——見——」
然後,鴿子就鴿了。
周銘有些愣神地看著這一幕,過了許久,他才無奈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低聲咕噥著:「我還以為至少這傢伙能陪到最後。」
沒有任何人回應他的自言自語。
包括他腳下熊熊燃燒的「太陽」。
黑太陽已經「死」了,在愛麗絲劃著木箱靠近這片火海的時候,周銘就發現了這一點。
周銘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停止思維活動的,或許是在失鄉號進入世界之創背面的那個時刻,也或許是在愛麗絲劃著木箱抵達火海的時候,黑太陽在這個過程中靜靜地停止了思考,並沒有告別,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這裡只有一具仍舊在按照特定規律燃燒的屍骸,維持著航標燈一般的、在末日之後依然能照亮航路的閃光。
這火焰就是黑太陽留給周銘最後的「禮物」。
「……你還真是放心我的承諾。」
周銘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他的身影在火海上緩緩下降,直到被火焰吞沒,直到他感覺自己踏在了一層堅實的表面上。
而那曾經屬於黑太陽,如今卻已然無主的火焰則仍舊在他身邊熊熊燃燒著,仿佛在等待著……「接管」。
周銘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環視著周圍的火海,突然間……一個單詞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篡火者。
於是,最後的篡火開始了。
在某一剎那,黑太陽殘留下來的火焰被轉化成了星光的載體,這顆耀眼的、由扭曲的信息和錯亂的信仰堆積而成的「天體」被星光浸潤,就仿佛被二度點燃一般迅猛地爆發開來,它化作了一道強烈的閃光,在無限短的一瞬便照亮了這裡的一切。
那猛烈的「照耀」將星輝映入了世界之創的裂隙——這同樣是無限短的一剎那。
在這一剎那之後,時間終於真正地失去了意義。
黑太陽,這舊世界的最後殘存,萬千世界撞擊之後留到這一刻的最後碎片,在星光中被徹底分解。
大湮滅,完成了。
……
萬物消失在大湮滅空洞的迴響中,時間與空間皆化作空值,那近乎永恆的,卻又無限短暫的「瞬間」……開始了。
只有一個意識,這意識漂浮在虛無中,行走在這永恆的一瞬間裡。
ta開始思考,以及計算。
數學機器的第一個參數生成了,隨後過了無限久的歲月,第二個參數才被謹慎地定下——這個過程在時間尺度上長到無法計量,短到無法察覺。
ta仍然在思考,仍然在計算。
在無限漫長又無限短暫的「時間」里,ta為一切進行初始賦值。
在可計算又不可計算的信息尺度上,ta開始為那些應得應許的安排它們應有的位置。
ta仍然在思考,仍然在計算。
ta開始決定那個萬物運行的節點,在這台尚未啟動的數學機器中,節點以前的,歸於「設計」,節點以後的,歸於「可能性的未來」。
這個過程又用了無限久的一瞬間。
……
調用。
自舊世界-賦值-已完成。
已重定向。
致新世界-模型已注入。
於是,永恆的第一秒鐘過去了。
周銘-鄧肯睜開了眼睛。
虛無的黑暗映在他眼中。
……
他說——
「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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